第九十一章 麵壁
兩位德高望重的師長被她幾句話驚得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接受了事實,相視苦笑。
仔細想來,這倒也是,倘若她爹娘傳授了她什麽厲害法術,被鬼雙城瞧出了端倪,恐怕不會輕易被放過,即便放過,她怎麽肯回來受罰?看來隻是林覓愔留給她的法寶朱砂比較厲害,不僅護她周全,還幫她出手報仇。
“漣漪,你當真……”直覺告訴林恬,林漣漪並未說出真話。
林漣漪澄澈的眼中飽含怒氣,直直地盯著林恬,竟盯得她不忍心再問下去。
“罷了!”雲隨煙拂袖而起,收去法陣,道,“如此也好,免得遭罪。”他長歎一聲,轉身跨步,往悟室的門無風自動,緩慢打開,他迎著陽光灑脫離去,隨即門慢慢關上,溫暖的陽光被無情驅逐。
林漣漪目送雲隨煙離去,從他背影中卻仿佛看見了無垠的影子。
無垠,可你終究不能如你雲隨煙師叔般灑脫。
林漣漪輕歎一聲,看向林恬,隱隱不忍,卻還是語氣冰冷地道“林姨,我真的不知道內丹是什麽,你們失策了。不就是關三年嗎?三年後我自然離去,再不給你們添麻煩,你們也別尋我麻煩!”說著,她取出朱砂,拋給林恬,“若是怕我再作惡,朱砂給你們收著就是。”
林恬接下朱砂,凝望著林漣漪。
兩人均未起身,微側目光,相視無言。林漣漪坦然無懼,十五年華已非尋常世俗閨秀的脾性;林恬慈愛的憂傷浮於麵龐,目光中流露著迷惑,她沒有掩飾這種迷惑,她真的不知道林漣漪在做什麽、在想什麽,七年東林相處的歲月,竟使她越發覺得林覓愔遺留的女兒陌生疏遠。
林恬心跳慢了下來,她低頭注視著手中的朱砂,木質的模樣如逝去的時光般黯淡無光,其中包藏的晶瑩血色是不堪回首的痛楚。她張開幹澀的口,苦澀的聲音隻低回在她自己的耳邊“按照掌門的意思,你當麵壁三年。朱砂暫時由我保管,三年後會還給你的……”
“不必了。”林漣漪別過目光,冷冷道,“隻需告訴我在何處麵壁,我這就去。你們花三年時間再好好想想要不要還給我吧,免得日後我又殺了人倒叫你們後悔!”
林漣漪站起身,踏前一步尚未落地時,林恬忽然道“你為什麽這麽恨他們?”言罷,她的目光緩緩轉向起身的林漣漪,疑惑之意更深。
一句話,狠狠刺進林漣漪心裏。她悲憤不堪,無力張嘴,幹脆一言不發。
你不能理解,我也不必解釋。
林漣漪咬緊發紅的唇,毅然跺下腳步,朝往悟室門走去。雙手用力往兩邊拉開門,門卻無動靜。
“你就在自己的房間裏麵壁吧,我會設下封印。”林恬發間的青鸞簪瞬時流瀉一絲白芒,門緩緩打開。
刺眼的陽光朝著林漣漪怒吼,林漣漪措手不及,眯起眼張皇應對。她憑借模糊的視界和往日的記憶,強硬而徑直地回了自己的小庭院。
關上門窗不久,她感受到封印正在庭院外建起,外來靈力侵略進她的領地,她隻覺異常煩躁,回憶著無垠的三年之約,在沒有了淑兒的小世界裏落下淚來。
“漣漪,這封印隻對你有用,外人還可進出。此後三年,每日飲食皆由落霜送來,你——好好思過吧!”
五橋村破廟。
郜落霜收到千羽林的消息,驚異於林漣漪竟自己回來,當下冷冷地警告了那幾個殺了淑兒的人,便即刻回了千羽林。
三日之後,仍是這座破廟。
原本住在這裏的幾個人早已離開,不知是受到同村人的威逼還是自知有錯出去避風頭了。破廟的大門如餓殍空空張著口,裏頭三尊嚴重損毀的邪神趾高氣揚地等待愚民的叩拜,但估計再也不會有人來了。
一個孩子,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滿麵滄桑的稚嫩,在毀棄的籬外作最後的回眸。
如果林漣漪和江非雪在這裏,她們一定認得出來,尤其是林漣漪,化成灰也會認得他,這是當初騙了她們的那個可恨之人。
他瞳中沒有光芒,麵上甚至有將亡之人的死氣。回眸一次轉身離去,似乎轉眼就把破廟忘了。遠望所見,沒有去處,沒有將來。
一頂小轎,為他停駐。
轎中一句清脆而頗有架勢的“停下”,令轎外前後各二人同時停住腳步。
孤獨的孩子隱約聽見了這聲命令,遲緩地轉過腦袋,見一頂精致小巧的轎子停在身側幾十丈處,前後各立著四名轎夫,此時轎簾輕輕被一隻纖纖素手拉開。
他看不清那是什麽樣的手,但他猜想一定是大家閨秀,目光中忽然有了些生氣,下意識停步觀望。
轎中拉簾的女子下轎來,遠遠看了他一眼,轉又注視著轎簾,抬手小心等待著。
原來轎中還有位真正的大小姐。孩子甫見先下轎的婢女貌如芳芷,已被驚豔了一次,不過因最近見了太多天仙似的江湖俠女,倒也沒覺得很震撼了。然而緊接著下轎來的女子之貌,當真令他忘卻現世一切悲喜。
清瘦身形,倩步搖曳如燈影;憔悴麵龐,風雨輕急梧桐傷。女子宛如夢中走出,懷抱琵琶,在婢女的陪護下向他款款而來。
恍然間,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油然而生。他渴望走近她,但將要跨出一步時猛然想起他卑微的身份,冰冷的風嘩然衝破他破爛的衣衫,涼透他的心口。
“孩子,過來!”女子身邊的婢女喚道。
孩子猛地一個激靈,忙跑上前去,在女子麵前五步處站住,像虔誠的信徒期待又敬畏。
女子微微笑意,上前至一步之遙,微微彎下腰,朱唇輕啟,輕柔的關懷似暖窗格外細雨綿綿“孩子,你多大了?”
“十,十一。”孩子夢囈般回道。
“十一……”女子目光暗了些、低了些,在孩子眼中卻仿佛天空暗了下來。
身旁婢女默默看著她,眸中不盡同情。
“草芽,七年前那個孩子也是十一歲吧?”女子幽幽問道。
她口中溫熱的氣息隨風吹拂至他的麵龐,如柔若無物的絲縷長發撫著她懷中琵琶。
那被喚作“草芽”的婢女停頓一會兒,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回答,終還是答道“正是。”
女子想歎息,卻也知歎息無意義,接著問道“你的家人呢?”
“我……”孩子本已消沉的心被她一語喚醒,他雙眼含淚,向麵前的陌生女子敞開了一切,“我沒有家人。本來有幾個大哥大姐照顧我,現在他們都被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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