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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一)


  196年,蘇維埃,北地群島。


  極目四望,是無盡的白色。


  北地群島是這個紅色國家最北的領土之一,而施密特島更是群島中離極點最近的島嶼,即便不是嚴冬,這片永久凍土上也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饒是早已習慣極寒,瓦季姆·奧格利佐夫從直升飛機上下來的那一瞬間,仍不免打了個哆嗦。他搓了搓手,站在這片北極苔原之上環顧了一圈,最後定格在了前來迎接他的年輕人身上。


  對方藍色牙線的肩章上是三個黃色的星星,是一個相較於他的軍銜而言過於年輕的少校。


  瓦季姆眯了眯眼,朝早已向他敬禮的少校頷首。


  “您好,奧格利佐夫上校,我是維克多·烏裏揚諾夫少校。”略過無謂的的場麵話,維克多朝瓦季姆比了個請的手勢,隨後便向不遠處搭建的臨時基地邁出步伐。


  “同誌,長話短。”瓦季姆跟隨在維克多身後,低聲道。


  維克多的背影一頓:“十分抱歉,上校同誌,我想比起由我描述,還是親眼所見為妙。”


  瓦季姆神色凝重起來。他從維克多的疾步中感到了事態的急迫。準確來,早在瓦季姆在莫斯科的辦公室裏接到那通讓他前往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時,就隱約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預想之外的事情。


  這件事情必定讓人難以一時做出判斷,以至於他們不得不讓他親自來往這個被人遺忘的偏遠島嶼一探究竟。


  冷戰愈發漫長,無線電讓訊息的傳輸變成瞬息之間的易事,卻也讓機密再無秘密可言。情報永遠是一場無形戰爭中至關重要的東西,作為這個偉大聯盟的利劍和護盾,克格勃[1]的無線電截收站遍布整個世界,每都有無數的加密的軍政情報被特工截取,破譯,翻譯,最後呈到莫斯科的那些“大人物”手上。


  然而世界變化得太快了,人類的想象力在麵對假想敵的時候總能迸發出無限的可能性,層出不窮的科技概念無時無刻不在改變對弈的格局,而並非每一個端坐在台前的大人物都能懂得那些書般的信息。


  瓦季姆隸屬於克格勃當中一個年輕的部門,他們負責處理一些普通特工無法理解的情報,總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情報,譬如前陣子美國那群蠢蛋試圖去拿海軍的火炮去發射火箭,再譬如最近……瓦季姆的餘光落到了更北的方向。


  在瓦季姆目不能及的地方,格陵蘭島正隔著一個北冰洋和他們相望。美國最近似乎在丹麥的掩護下在那幹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他們自以為自己做得隱秘而周全,還打著“世紀夏令營”的幌子,可他們試圖在冰川下麵構築一個完整的核彈發射網絡這個消息,早在動土的初期傳到了克格勃第一負責人的耳裏。[]

  在克格勃麵前,沒有秘密可言。


  想到這裏,瓦季姆不由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輕蔑的笑聲,這無意識的嗤笑引起了前方維克多的注意、


  維克多停下步伐,回頭看了一眼瓦季姆。


  “上校同誌?”


  “沒什麽,我隻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瓦季姆收斂起來笑意。


  維克多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思索片刻後,了然道:“見不得光的裸鼴鼠不足為懼,他們遲早會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我想也是,他們在溫暖的地方呆太久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敵人’究竟是誰。冰雪在春夏融化,融雪又在秋冬結冰,盡管隻是微毫,但是不斷變形的冰川遲早會將他們的隧道碾成粉磨。”瓦季姆收回了目光,他的這串話並非感慨,而更近似於一種給聽者的警告,“我們不會犯下和他們一樣的錯誤,對麽?”瓦季姆看向了維克多。


  他們早已步行至臨時營地旁。瓦季姆認得出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酷似科研井的深洞。

  深洞上覆了一層黑色的尼龍布,使得瓦季姆看不見下麵到底是什麽。旁邊就是一個考察用的帳篷,想必裏麵才是等待他的正主。


  “當然,我們可不會傻到在這種地方挖發射井,這裏也沒有需要我們打擊的對象。”維克多深呼吸一口氣,“前陣子有一組科研隊想在北地群島這邊設置一個科研營地——我不知道他們的腦子到底是哪裏出現了問題,才會想要在這種地方設立個北極角,無論如何……他們在築基的時候挖出了一樣東西,不過它實在太大了,我們一時無法將它轉移到本土。”


  維克多朝帳篷前兩個守衛的哨兵點了點頭,兩個人隨即便往旁邊撤了一步,而後替他們撩起了厚重的簾子。


  這一次,瓦季姆率先踏入了帳篷內。


  “這是……”


  ***

  (二)


  1991年,蘇維埃,莫斯科。[]

  維克多·烏裏揚諾夫脫下了那件藍牙線的外套,他將它規規整整地疊好,和自己的帽子一同,鄭重地擺在了櫃台上,做完這一切的他長久地凝視著帽簷上的紅星,宛如在做一個莊嚴告別的儀式。


  這件製服上鐫刻了太多過去的榮光。縱觀過去的半個世紀,曾經的蘇維埃是多麽輝煌,數十年前的一切仿佛還曆曆在目:奧布寧斯克核電站讓世界為之顫抖,世界第一顆衛星從拜科努爾發射,加加林上校隨著東方一號踏足了宇宙,拉開了人類不被重力束縛的時代的帷幕……[4]

  沉湎於過去毫無意義,維克多抿了抿嘴唇,迫使自己不再去看那已然斑駁的紅星。在提起行李箱出門之前,他下意識在玄關的鏡子前對著鏡子理了理自己的衣領,鏡中的自己滿頭白發,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了隨著年紀逐漸累積的滄桑和疲憊。


  於是他終於醒悟了:一切的輝煌即將隨著那套被他脫下的製服一同,永遠地退出曆史的舞台。


  接受了這個令他難以承認的事實後,維克多反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即將告別這裏,作為克格勃的他也將被永遠地拋之腦後。這一次他沒有任何猶豫,推開房門,踏進了蘇維埃的最後一場大雪中。


  三個時後,莫斯科火車站。


  今年冬,莫斯科街道上是前所未有的蕭瑟,火車站的候車廳倒是喧囂異常,檢票口前擠滿的人群足以將凍人的風雪化作春水,他們都在對下一班列車翹首以盼。


  縱然正式的消息尚未下達,但是早有人嗅到了從克裏姆林宮傳來的腐臭味,那是將死之人的味道,這個聯盟正在不可抗拒地迎來最後的時刻,正如當年無人能阻擋紅色巨人前進一般,如今也沒人能阻止他邁向死亡,所有人都在抓緊一切機會逃離莫斯科。


  維克多抱著自己的皮箱坐在候車廳的角落裏,長長的帽簷遮擋住了他眼中的惶惶不安。


  銅鈴聲響起,又一批被召集的乘客迫不及待地湧進了站台,候車廳短暫地空曠起來。就在這時,一個報童突然跑到了維克多的跟前,將手中的一卷報紙遞給了他:“先生,來份報紙嗎?”


  維克多有些不耐,摸出了一枚硬幣丟給了男孩,而後將對方的留下的報紙隨手放到一旁。


  “不看看報紙上寫了什麽嗎?”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年輕的聲音,與此同時,有誰背著維克多在他身後的長椅坐下。


  維克多身形一僵,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他不動聲色地摟緊了懷中的皮箱,正準備回頭。


  “不用回頭,烏裏揚諾夫同誌。”對方這次精準無誤地道出了維克多的名字。


  麵對一個身份不明的潛在威脅,還是照做為妙。維克多低聲道:“你是誰?”他旋即意識到自己了句蠢話,對方的身份早已在他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就已昭然若揭。

  年輕人隻是平靜地報上了一個名字:“瓦季姆·奧格利佐夫將你介紹給了我,哦對了……”年輕人舌頭一轉,從一口流利的俄語變成了德語,“雖然我想這種地方不會有更多像是我這樣的人了,但是還是心一點,不是麽?”


  維克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謬,一個外國間諜竟然會和一個克格勃一起,在一個人來人往的火車站裏和平談話……不過對於眼下即將分崩離析的蘇維埃而言,這似乎也不算什麽了。維克多冷淡道:“既然如此,就不必報上名字了,我沒有必要知道一個間諜的假名。”


  對方對維克多話裏藏針的態度毫不在意:“那還真是感謝你的體貼。”


  維克多卻疲於周旋了,他單刀直入道:“聽著,我不知道為什麽奧格利佐夫要將我介紹給你,但是你無法在我這裏找到能讓你滿意的東西——你找錯了人,我不是商人。況且最後一批鬣狗已經從紅色巨人的屍體上扒下最後一片腐肉,在你之前。”


  “同誌,我想你弄錯了什麽,我不是來和你談生意的。”對方,“我已經談完了那筆生意,而你就是我得到的商品。”


  維克多冷笑了一聲:“看來你給了奧格利佐夫不少好處,恕我直言,你的錢大概要打水漂了,我這裏什麽都沒有。”


  這時候,銅鈴聲響起,維克多如釋重負地捏緊了手中的車票和護照,準備起身。


  年輕人卻緩緩道:“請容我一句,還是不要踏上這班列車為好,奧格利佐夫可是個精明的商人,能夠賺錢的情報他不會隻賣給我一人,在目的地等待你的可不會是我這樣親切的問候。”


  “你管威脅叫做親切的問候?”


  “起碼我並沒有掏出槍抵在你的額頭上威脅你將知道的一切出來……哦對,我勸您也別想著現在回到您的公寓裏,理由同上。”


  被洞穿了所有行動的維克多怒極反笑:“你想表達我現在進退維穀,隻能跟你在這裏耗時間?”


  “我了,不必將我當敵人那般抵觸。我無意貪圖任何東西,我指的是,起碼不是您所想的那般。坦克?戰鬥機?核潛艇?乃至核武和衛星設計圖?我知道你手上沒有這些肥肉,況且……”他頓了頓,“這些東西固然可以吸引一批豺狼,不過我們自己遲早也會擁有它們。”


  “你對你的國家倒是相當自信。”維克多冷哼。


  “畢竟我們過去曾是同誌。”年輕人故意咬重了過去時,仿佛在嘲諷著維克多如今的立場,“三十年前,蘇維埃曾在北冰洋的一個項目上投注數十億盧布,然而它在不久後被叫了停,你是少數活到了今的相關人員,我想知道那是什麽。”


  “總有權貴會拿各種項目的名頭貪汙資金,”維克多搖頭歎息道,“我想事到如今再去追究過往雲煙毫無意義。”


  “你想告訴我,一個在聯盟存亡之息還在試圖堅守著秘密的克格勃是權貴的走狗麽?”年輕人近乎感歎道,“何必這樣輕賤自己?我知道你和那些恨不得將自己國家遺產賣個幹淨隻求在新世界站穩腳跟的家夥不一樣,我也不會拿對付商人的態度對付你,烏裏揚諾夫同誌。”


  “我已經不是同誌了。”維克多煩躁地打斷了他。


  “你可以繼續做一名好同誌。”年輕人,“當然,不是在蘇維埃——我們都心知肚明它挨不過今年冬了。在它將贏得冷戰作為最終目的的時候,革命就已注定失敗,不過……烏裏揚諾夫同誌,你認為這就是共產主義的末路了麽?”


  “……”


  “不,你不相信,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裏做最後的掙紮。”年輕人的話愈加鋒利起來。


  維克多冷峻的麵具終於有了一絲鬆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讓我告訴你吧,隻要壓迫仍然存在,隻要還有人類不將同胞當做人,這場革命就不會結束。你信仰的從來不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你信仰的隻是其中的社會主義而已,既然如此,何不繼續獻身於你的信仰?”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維克多呼了口氣。


  “看來你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年輕人輕笑了一聲。


  維克多沒有話,隻是平靜地將自己手中的行李箱在身側的地板上,往後輕輕推了一把。


  年輕人沒有側目,隻是伸伸手,就輕鬆地提起了它。


  “時間不多了,你不能待在這個地方太久,除我之外的不速之客已經到來,扔掉你手上的假護照和車票吧,你不需要那些東西了。”


  又一聲銅鈴聲響起,蜂擁而至的人流再度湧向了檢票口。


  “不過帶上那份報紙吧,權當在列車上打發時間看看。”在完這句話後,年輕人便拎著箱子,從座位上起身離去了。


  維克多也站了起來,他沒有回頭,這場對話就在維克多一瞥對方真容之前結束了,他知道自己自己有生之年不會再和這個遠東而來的特工再次相見。


  維克多一邊擠進人群裏,一邊緩緩地打開了剛剛報童塞給他的那份報紙。


  一張通往北京的車票和被他真正的護照就在裏麵。


  ***

  (三)


  0年1月5日,俄羅斯,摩爾曼斯克上空,高度四萬英尺。


  米哈伊爾不曾想過自己竟然還有機會坐上這架戰鬥機。


  他迄今為止大半的人生都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之上度過,退役之後本以為餘生都不會再有機會疾馳於長空之中,沒想到臨近最後的關頭,他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無線電已經失靈了,中央控製台不再敦促著他立刻執行任務。這片萬尺高空之上,隻剩下他孤身一人坐在一架沒有電子控製係統的“複古”戰鬥機裏,就像是漂泊在汪洋上的一片輕舟,隻能隨波逐流。


  然而風還是將他帶往了目的地上空。


  那個自己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的城市終於出現在視野內,米哈伊爾猛地將變速杆往後拉去,飛機向一側傾斜,透過座艙蓋,他看見了被雪銀裝素裹的不凍之城其中閃爍的點點燈火,然後,他聽見了有什麽在耳邊嗡鳴。


  那到底是無線電失聯的忙音,還是骨膜的耳鳴,亦或是風的聲音?


  他不知道。


  米哈伊爾收回了目光,

  距離聖誕節還有兩,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去思考該給娜塔莉亞買什麽禮物了,她大概會責怪自己吧,不過他應該也沒有機會聽到女孩的抱怨了。


  沒關係的,米哈伊爾。他在心中這樣對自己。


  平民的撤退已經執行,大部分居民應該已在一時前離去,即便沒有,一切也已在他乘上這架座機時成為定局。


  顫抖的右手鬆開了加速杆,緩緩地落在了那個按鈕上。


  懸掛在機身下的重物被拋下了,張開的降落傘將會帶著它在數分鍾後落到地上,在這短暫的間隙之中,他必須逃離將被爆炸直接波及的區域。


  米哈伊爾推進了加速杆。


  自那之後到底過了多長時間呢?數秒?數分鍾?還是數十年呢?

  米哈伊爾不知道,但是那場吞噬了一切的爆炸,那朵綻開於空中的蘑菇雲,那座在他眼前化作齏粉的城市,永遠地刻在了他的靈魂上,至死不能忘懷。


  ***

  (四)


  ???年。


  “赫曼上尉?”


  “走吧,別回頭,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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