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暑假過半，寧自笙兩點一線周轉於家裏和輔導機構。
下午的課程被理科占據，寧自笙坐在輔導機構的教室裏，老師在講台上不辭勞苦地教學。
所謂的題海戰術讓她頭暈眼花，題目做了一遍又一遍，在學校裏做，回到家做，結果放了暑假還要在輔導班做。
“怎麽又是這類題啊……”
鄰桌的杜莘嘀咕道，又問寧自笙，“這種我們做的有兩百遍了吧？”
寧自笙人規規矩矩坐著，思緒卻早飛到上去，被她的話拉回神，重重地點了兩下腦袋。
肯定不止兩百遍。
這個輔導班的教學難度相當於學校隨堂測試，高難度的在另一個班，一般上午開課，寧自笙和杜莘的父母都給她們報了。
兩人都在霖城一中上學，但是不同班。
講台上老師又講解完一道大題，終於抽空喝了口水。
太陽不知不覺轉悠到西邊，穿過玻璃照進教室，窗簾沒被拉好，陽光溜進來正巧照到寧自笙，幾塊碎光在她白淨的臉上閃爍。
夏日傍晚的太陽依舊熱情，寧自笙有點睜不開眼，左手擋在臉側遮陽，心想下次不能選這個座位了。
老師布置了一道題，轉轉腕上的手表，“十分鍾做完這道題，正好下課。”
台下稍稍的躁動，很快隻有筆和本子之間的摩擦聲。
十分鍾後，全體暫時性解放。
晚上還有兩節課，寧自笙和杜莘都會先回家吃飯再過來上課，兩人的家不往一個方向，在輔導機構門口揮手告別。
輔導機構坐落在連方廣場，出了大門對麵是一棟影城。
寧自笙被影城掛著的大海報吸引，下個星期有部動畫電影上映，是她期待了許久的。
不知道媽媽會不會允許她來看……
她這麽想的時候已經有了答案：肯定不會。
寧自笙已經習慣，兀自鬱悶了一下繼續往車站走，走幾步忽然想到彩筆快用完了，隨即折回身子準備去附近的文具店買。
離開連方廣場後她拐進另一條街道。這裏的路四通八達，像樹枝一樣岔開，每條街道都開著大大的店鋪，這片大抵是霖城最熱鬧的地段。
落日像打翻的水彩盤，邊的雲穿上橘紅的衣服，風吹過，它們又變幻成不同形狀。
寧自笙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沒有了梧桐樹的遮擋，橘紅的光線毫不吝嗇灑在她身上，她半邊身子被染紅，帶著微微的溫度，心情忽然像風一樣輕鬆飄蕩。
她踩著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前行，丸子頭散開一撮頭發，隨著她的動作一蕩一蕩。
不知走了多久一下停住，她剛剛是不是少過了一個紅綠燈，提前轉彎了？
寧自笙猶疑地皺起眉，左顧右盼起來。
這片街道的樣子大同異，差不多的路寬，道兩邊都種著梧桐，開著或大或的店鋪，不過店鋪名不一樣，但她也不知道這些店在哪條街上。
寧自笙觀察了一會，仍想不起這是哪。
……還是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認路能力。
她輕輕歎了口氣，認命般地掏出手機打開地圖，舉著手機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才確定導航指的方向。
她按照導航繼續走，不知走到了哪，忽然聽到奇怪的聲音。
腳一頓，影子也停下。
寧自笙偏頭，朝身側的巷子看去，裏麵斷斷續續傳出怪叫。
她猶豫了一會，最後抵不過好奇心，緩緩提步。巷子走到一半，岔開一道分支路，可以通往某個區側門。
寧自笙手扶著牆，心翼翼露出一隻眼。
街道裏，居然是一群人在打架。
她隻看一眼就縮回去，但沒離開，幾秒後又忍不住探出腦袋。
他們看著跟她差不多年紀，都是男生，一拳一腳毫不留情，肉體碰撞的聲音和疼痛的悶哼聲，無不顯露這場戰鬥的血熱與凶殘。
寧自笙現實生活中沒見過打架的，有些害怕又有些稀奇。
她觀察了一會，發現打得最狠的是個寸頭哥，耳朵上戴著個閃眼的黑耳鑽，社會得很。
他正坐在一個男生身上揮拳，一下又一下，像在打沙包。
被打的男生受不了了，但也沒求饒，隻是怒喊：“程昂，今有你什麽事？我他媽是要跟許今燃打！”
寸頭男反手又是一拳，“你特麽要跟阿燃單挑，結果帶來五六個人堵他？”
馮實的腦袋被打偏到一邊，疼得直抽氣，“那是我知道他也會帶人來！你們不是來了？”
他的理直氣壯，表情和語氣都賤嗖嗖的，程昂幹脆地又給了他一拳，扭頭朝街道裏麵喊：“阿燃，要不你跟這傻逼打一架？不然他老纏著你。”
其他人早因兩人的對話停止打架，聞言皆往一個方向看去。
寧自笙順著他們的目光，才發現街道更裏麵還站著個男生。男生站在路燈邊，橫拿手機，看樣子像在玩遊戲。
他穿著白短袖黑褲子，姿態閑散，跟這邊打架的跋扈氛圍格格不入。
寧自笙想到以前看的漫畫，最厲害的最後才出場。
然而她等了一會，打架的男生們也等了一會，都不見他抬一下頭。
這個距離肯定能聽到。
馮實見他不動，想到前幾次跟許今燃約架，他麵都沒露一次，更確定他就是個草包。
心裏罵著：現在的女生就他媽隻看臉，喜歡的都是什麽廢物，一個男的連打架都特麽不敢。
他越想越氣，朝街裏麵吼：“許今燃你個廢物，打架的時候躲別人身後，搶我女人也偷偷摸摸，草你媽，是個男人跟我打一架啊！”
寧自笙眨眨眼。
搶他女人？
“實哥！實哥——”
這邊的氛圍即將點燃，街道另一邊突然又跑來幾個男生。
原來還是個帶著言情成分的連續劇啊。
寧自笙慶幸這幾個男生沒走她這邊，不然就被正麵逮著了。
她本來還想走，但是鬧了這麽一出……不知道後麵的劇情會怎麽發展……
靈感來源於生活，這對她以後畫漫畫不準有幫助呢。
寧自笙成功服了自己。
趕來的幾個人見馮實被程昂摁在地上，火氣更大，領頭的男生指著程昂就罵：“你他媽坐哪呢？！我不弄死你！”
罵完餘光掃到路邊的許今燃，眼神短暫迷惑了一下。
不是找許今燃打架嗎？怎麽他站在這……還在打遊戲？？？
但是他們腳步沒停，衝進混戰區裏，氣氛因他們的到來再度沸騰，戰火一瞬點燃。
寧自笙的目光定格在街道裏的那個男生身上，穿過扭打成一團的男生們，她看到他將手機轉了一下豎拿，又倒騰了一會塞進口袋裏，同時直起身朝這邊走來。
他個子很高，身形是這個年紀的少年特有的清瘦，但並不薄弱。
寧自笙忍不住伸出點脖子，無聲唏噓。
這個身材……就跟動漫裏走出來的一樣！
他腿長走得快，就近扯住混戰區一個男生的後領，正巧是剛剛過來的幾個人中領頭的男生。
“我操他媽誰啊？！”張馳正打人打得歡脫，被拽住後領很不爽，胳膊肘用力往後一頂。
許今燃身子一斜輕巧躲開。
“喲，許今燃——”張馳轉回身見到是他，抬了抬眉，“行啊，今我就替實哥教訓教訓你！”
許今燃左手從褲兜裏掏出來，嘴角扯出一道弧度，不掩嘲弄。
張馳見狀一個拳頭直往他臉上招呼，“拽什麽拽？”
許今燃這次沒躲，抬起左臂直接擋住他的拳頭，手迅速移到他的臂，用力一轉。
張馳整條胳膊被扭過去半圈，痛得呲齜牙咧嘴，“我操！”
跟著抬腿猛地踹過去，許今燃好似提前知道他的動作，先一步踹中他的大腿，用力往下踩，張馳差點跪地上。
粗魯……殘暴……
寧自笙看得目不轉睛。
幾分鍾的時間，她目視許今燃將男生從站著打到跪著，跪著又打到趴著，等人哼哧著翻過身，他毫不留情地一腳踩上對方的肩，男生仿佛被釘到了地上。
這場群架也接近尾聲，部分男生不是躺在地上痛呼起不來，就是裝著痛呼不起來。
於是，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仍具戰鬥氛圍的兩人。
程昂見著張馳的糗樣，樂得跑跳到兩人身邊，他在剛剛的混戰中也被打了幾拳，啐了口血，倒出一根煙悠哉地抽起來。
寧自笙重新定義了這場上打架最厲害的人——非這位街道深處的“低調男生”莫屬。
寧自笙可以毫不猶豫地，這個男生的出場，是她活了十七年見過最厲害的，絕對的熱血動漫男一號。
她慢慢縮回腦袋，正準備離開又想起什麽，解鎖手機，利索刪除十幾分鍾前的短信報警記錄。
巷口朝西，落日餘暉隱隱灑進巷子，就在寧自笙即將走進陽光裏時，幾個女生出現在巷口。
入目便是領頭女生挑染著粉色的頭發，她穿著露腰的黃色短袖，白色熱褲，其他幾個女生差不多的打扮。
應該是來找裏麵的男生的。
巷子不算寬，寧自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輕腳移到邊上。
這樣她們一個個過，還是能過去的。
但是她們並沒有走，站在前麵很有大姐大腔調的女生上下打量她一番，問：“你在這裏幹嘛？”
她語氣並不好，寧自笙滯了幾秒，抬手指了指上空，：“我看到一隻蝴蝶往這邊飛，就跟過來了。”
大姐大沒反應過來，“什麽玩意？”
她旁邊的女生從一見麵就對著寧自笙翻白眼，這不知道是第幾個白眼了。她湊到大姐大耳邊低語幾句，大姐大眉頭立馬皺起來。
“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你就是那個孫若若吧？”
大姐大問，沒等寧自笙回答，好似篤定了這個答案，自自話扯住她的胳膊往巷子裏走。
“不好意思——”寧自笙納悶又鬱悶，“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那個人，麻煩放開我。”
大姐大冷笑一聲，“你亂勾引人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會有今？”
寧自笙：“……？？”
她掙了掙胳膊，“你們真的認錯人了。”
剛剛翻她白眼的女生也上手推她，“老實點！”
幾個女生在後麵跟著。
寧自笙隻有一個人，擔心把她們惹急了，也不掙紮了。
大姐大將她拉到街道裏。她們幾個一出現，街道裏男生的目光都轉移過來。
“哥！”
大姐大不知看到了誰，情緒失去控製。
寧自笙就在她旁邊，這一嗓子仿佛是趴在她耳邊喊的，嚇得她心肝俱顫。
大姐大鬆開錮著寧自笙的手，奔向她口中的“哥”——
是剛剛那幾個男生口中的“實哥”。
“你們這是幹嘛？”馮果著急地扶起馮實，大聲質問。
“我草——你特麽唱海豚音呢？”程昂被她那聲尖叫嚇得煙都掉了，指著馮實，“是他主動找我們約的架，你一女的邊兒待著去。”
“他以為許今燃搶了她女朋友才會這樣！”
寧自笙本來很緊張，擔心他們會在這裏對自己做什麽，但想到她剛剛報了警，警察一會就來了，便稍稍放下點心。
因為他們的對話，她不自覺尋找事件的關鍵人物。
終於，她在角落找到他，他蹲在牆邊，又掏出了手機，橫拿著。她這次能隱隱約約看到手機屏幕，可以確定他是在玩遊戲，也不知道聽沒聽到他們的對話，手指操作靈活，看起來沒受影響。
那邊不知聊到了哪。大姐大突然手一抬，指向幾米外的寧自笙。
“就是孫若若不要臉，跟我哥交往還去勾搭許今燃！今大家都在，我們當麵把事情清楚。”
寧自笙沒察覺到這動靜，仍在狀況外，琢磨著那個男生在玩什麽遊戲，看起來跟班裏男生玩的不一樣。
好像不是什麽打打殺殺的遊戲，因為沒有人跑來跑去。
程昂順著大姐大的指向看去，一咧嘴笑出了聲，“馮果，我們都知道你喜歡阿燃，但你也不至於失心瘋吧。”
馮果惱了，“程昂你話客氣些！”
程昂朝寧自笙抬抬下巴，“人都他媽的找錯了，這女的根本就不是孫若若。”
寧自笙一直盯著許今燃的手機屏幕，突然他手指不動了，她疑惑地上移目光，然後愣住了。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
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抬的頭，正看著她這邊。
寧自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正臉，她遲鈍地歪了歪頭。
臉部的線條，五官的比例，甚至是額前的碎發……這就是傳中的，撕漫男？
“姑娘！可愛？”程昂喊了幾嗓子都不見人理自己，大步走過去，“仙女？”
寧自笙腦海裏過了幾遍“撕漫男”三個字後，隻剩下他漆黑的眼睛，就像看到喜歡的人設圖，會一直盯著研究一樣，她毫不避諱直勾勾地盯著男生，直到對方眯了下眸，先移開眼，低頭繼續玩手機。
“喂？喂！”程昂竄到她麵前，完完整整擋住許今燃。
寧自笙茫然抬起腦袋，條件反射，“啊？”
程昂被這道軟軟糯糯的聲音勾起了不正經的心思，他自認為帥氣地捋了把寸頭，笑：“可愛，你是怎麽被她們拐來的？”
寧自笙因他對自己的稱呼僵了兩秒。
“她們認錯人了。”她認真看著他，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著急，“我真的不是那個女生，我家的阿姨正在家裏等我回去，回去晚了她會告訴我媽媽，然後會很麻煩的，你可以讓我走嗎？”
這個點她父母還沒下班到家，晚飯是家政阿姨做的，一般等她吃完飯阿姨刷完碗才會離開。
如果她回去的太晚，阿姨會先問一遍原因，再告訴她媽媽，媽媽一定會審問她回家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的始末，覺得嚴重的話，會再告訴爸爸，然後可能會聯係輔導班的老師，再嚴重，以後她又會回到半年前剛搬來這裏的情況——上下輔導班都由阿姨接送。
“回去晚了，真的會很麻煩。”
女生眉頭輕蹙，臉的皮膚白嫩，睫毛微微翹起，眼睛大而亮像琉璃。這副模樣配上嚴肅的表情，讓程昂莫名想笑。
程昂並不懷疑她的話，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肯定是那種被父母管束且嬌生慣養的三好學生。
孫若若也是好學生，雖然兩人長相氣質完全不是一個類型，但馮果沒見過，所以就認錯了。
“你別著急，要不這樣吧，為了不讓你再遭遇這樣的危險，我送你——”
程昂後麵的“回家吧”三個字還沒出口，周圍一陣動蕩。
街道口衝出幾個人，氣勢逼人。
“都別動！”
“是警察！”
少年們如彈簧從地上彈跳起來。
“我草！”
“警察來了快跑！”
程昂拔腿就往另一邊衝。
“都特麽快撤！快撤！”
少年們亂成一鍋熱粥。
奈何兩個出口都被警察堵上。
“再反抗就告你們襲警了！”警察手裏柃著一個男生，嘶聲怒喊：“年紀輕輕的每不想著學習就想著打架，今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一群叛逆少年並不為所動，仍奮力反抗。
寧自笙待在原地沒有動，她麵前站著一名警察，幾秒的真摯對視後，寧自笙快速講述自己是如何無辜地硬被拽來這裏，她沒敢是自己報的警，怕被誰耳尖聽到，雖然她覺得他們已經懷疑她了。
而後，又是一番真摯對視。最後，她聽到警察叔叔真摯地——
“先跟我們回一趟警局！”
寧自笙：“………………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