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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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夜晚是人最衝動的時候,最好不要在這種時候做任何重要的決定。


  可對顧新橙來,寂靜的夜像是一隻怪獸,能囫圇吞下某種滋生的情緒。


  那一別,他們沒有再見麵。


  傅棠舟要出差,這兩周顧新橙待在學校,準備考試和論文。


  就像他的那樣,如果沒有能力去改變,那就做好本分。


  顧新橙這學期隻有一門考試,偏偏還安排在考試周的最後一。


  她從公郵裏下載了學委打包整理好的教學課件,打印一份,裝訂成冊,去學院的自習室預習。


  顧新橙所在的經管學院是整個a大最有錢的學院,每年光是ba、eba的培訓課程就能讓學院掙得盆滿缽滿。


  學院出資新修的大樓恢弘闊氣,在a大一眾老破的學院裏顯得格外洋氣。


  別的學院上必修課還在點名簽到記考勤,經管學院已經引入時下最先進的人臉識別係統,低年級學弟學妹們恨得簡直牙癢癢——這課是逃不了了。


  顧新橙進了大樓,鋥光瓦亮的地麵能照見人影,大廳裏最顯眼的地方有電子廣告屏,宣傳的是經管學院新推出的企業家課程,仿佛隻要交十萬塊錢來這裏進修一個月,就能立馬走上人生巔峰。


  靠牆的地方擺了幾盆茂盛的發財樹,每一片葉子都被擦得一塵不染。


  顧新橙在電梯間碰見了周化川教授。


  年近五旬的周教授是經管學院的副院長,研究方向是公司治理與公司管理。


  他給本科生上公司財務課,顧新橙喜歡他的課,所以學院通知大四學生選畢業論文指導老師時,她毫不猶豫地選了周教授。


  顧新橙主動打了個招呼:“周教授好。”


  周教授對這個學生有印象,他問:“來自習啊?”


  顧新橙點點頭,應聲道:“是,要考試了。”


  周教授瞧見顧新橙手裏的學習資料,誇獎:“大四學習還這麽認真,值得表揚。”


  顧新橙一想到這段時間她做了許多和學習無關的事,隻覺得這誇獎來得諷刺。


  周教授在外擔任多家上市公司的獨立董事,每忙得腳不沾地,除了上課他很少在學校。


  他在商界人脈頗豐,相當擅長與人打交道。即使是在電梯間偶遇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學生,他也能毫無阻礙地寒暄幾句。


  周教授:“現在畢業論文卡得嚴,記得提前開始準備,不要犯拖延症。每年都有學生畢業論文寫得馬馬虎虎,老師們也很為難。”


  顧新橙:“知道。”


  話題繼續到這裏依舊毫無破綻,直到周教授問了一句:“你指導老師是誰啊?”


  顧新橙僵住,原來了大半,周教授竟然不知道他就是她的指導老師。


  顧新橙聲提醒一句:“周教授,我給您發過郵件,您答應我了的。”


  話語裏夾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她生怕周教授反悔,這樣的話她隻得重新聯係新導師了。


  周教授愣了一秒,笑著:“你看我這記性,最近事太多,忙忘了。你叫什麽來著?”


  顧新橙立刻答道:“顧新橙。”


  “我記得你,上課經常坐第一排,聽課還挺認真的。”這場的尷尬被周教授巧妙化解。

  既然已經提到了畢業論文,顧新橙順道問他:“周教授,您現在有空嗎?我可以跟您交流一下想法嗎?”


  “我現在要去給ba的學員上課,”周教授不緊不慢地,“這樣吧,你加我微信,有什麽問題在手機上溝通就行。”


  下電梯後,顧新橙望著周教授遠去的背影,不禁歎了一口氣。


  這些大忙人都這樣嗎?還是她存在感太低,連導師都能把她給忘了。


  往年考試周一結束,顧新橙第一時間就會收拾行李飛回家。


  今年她得實習,寒假變得和工作黨一樣,縮短成七。


  就在春節前的當口,博睿谘詢出了一件大事。


  正源科技ip被否,證監會質疑其是否具有真實、可持續、有質量內涵的成長能力。


  創業板ip排隊往往要等上一年半載,這次結果卻出得極快。


  給正源科技出具過谘詢報告的博睿谘詢首當其衝。


  據證監會的領導非常生氣,開會時三令五申要警惕付費數據資料的誤導性。


  這是非常官方且客氣的法,要是得難聽點兒,證監會的領導簡直就是指著博睿谘詢的鼻子在罵:“你丫是不是把我們都當傻逼?”


  用一堆虛假的數據糊弄證監會,不就是把他們都當猴兒耍麽?


  誰都希望自家公司的數據好看,但玩得太過火就觸碰到證監會的底線了。


  證監會劍指博睿谘詢,這挺要命。


  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顧新橙所在的部門微信群卻悶聲不吭,誰也不敢提。


  公司手裏正在進行的項目很多,還有不少已經完成的項目正在排隊ip。


  如果被證監會立項調查,所有項目可能都要受牽連,合作夥伴也會要求解約賠償,損失將不可估量。


  這種事情以往也有,但證監會從未像此次這般發難。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正源科技這家公司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谘詢公司也沒有妙手回春的能力。


  博睿谘詢麵對證監會的質詢,必須要給一個交代——甭管多爛的理由,起碼得有一個回應。


  博睿谘詢的高管當即召開緊急會議。


  首先反省自身,為什麽會出這種事?

  不是因為數據造假,而是因為這數據假得不夠“真實”,讓證監會那幫人揪住了把柄。


  要知道,數據造假也是門學問,隨便亂造是不行的,必須要造得以假亂真。


  “教學管理類軟件領域超過0%市場占有率,依據竟然是客戶數量累積……”大老板讀到這裏,把報告往會議桌上一拍,“非要寫成0%嗎?寫0%不行嗎?真把人家當傻子呢?以為查不出來還是怎麽的?”


  全場沒人敢吱聲。


  大老板怒不可遏,問:“這誰寫的?”


  不知誰了一句:“實習生寫的。”


  一聽見“實習生”這三個字,大老板鬆了口氣兒。


  國內公關界特別愛拿臨時工和實習生做文章,顧新橙是這個項目組唯一的實習生,簡直就是背黑鍋的選之人。


  這時,市場部總監易紹傑了一句:“不能讓這個實習生負責。”


  大老板問:“怎麽了?她是關係戶?”


  想進這樣的大公司實習或工作並不容易,一般都會有一些崗位預留給關係戶。

  這些人在公司裏就算什麽活兒都不幹,也能給公司帶來好處。


  在校園裏,年輕、貌美、學曆高往往是優勢。


  可到了社會上,家境、人脈、資源才是最關鍵的。


  “關係戶倒不上。”易紹傑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湊近大老板耳邊低語幾句。


  大老板恍然大悟,:“哦,這樣啊。”


  最終,這口黑鍋沒扣到顧新橙頭上,而是扣到了帶她的孫文茹頭上。


  篡改數據是上下串通一氣的共識,不是孫文茹一個普通研究員能左右得了的,可誰讓她在公司受人排擠,不招人待見呢?

  博睿谘詢用盡各種手段,托了不少關係,總算將這件事勉強壓了下去。


  現實很殘酷,真正該負責的人藏在幕後,推出去擋槍的永遠是無名卒,剩下的人自罰三杯就可以相安無事。


  孫文茹抱著紙箱離開時,給顧新橙留了一盆仙人掌。


  “我實在是拿不走了,就放你這兒吧,能防輻射。”孫文茹,“這東西不怎麽需要澆水,隨便養養就行了。”


  孫文茹偶爾也會給顧新橙臉色,但是她這個人並不壞。她教給顧新橙不少實用的技能,顧新橙受益匪淺。


  可惜,她以前因為一些事得罪過同事和上頭的領導,所以出了事也沒人護著她。


  帶自己的老師被趕走,顧新橙想起一個詞——兔死狐悲。


  可惜她什麽都做不了。


  隨著孫文茹的離開,流言不脛而走,公司裏充斥著一種詭異且微妙的氛圍。


  顧新橙在格子間辦公時,總覺得身後有灼熱的眼神盯著她。


  可她一回頭,隻看見同事在伏案工作。


  上午十點,隔壁辦公室的女主管過來找顧新橙,問她:“今早上我的那份資料掃描了沒有?”


  顧新橙心一沉,今重要的事兒太多,這件事兒暫時被擱到了一邊,誰知她竟主動來問。


  這位女主管話做事素來不留情麵,顧新橙被她訓斥過一兩次,不敢惹她。


  顧新橙立刻從碼放整齊的文件裏找出她的資料,:“不好意思,我現在就掃。”


  女主管笑笑,:“不著急,你忙你的,一會兒給我就行。”


  突如其來的溫柔令顧新橙渾身不自在。


  午休時,顧新橙去洗手間,她生理期,肚子疼。


  一想到過兩傅棠舟要回來,她如臨大敵。


  她捂著肚子坐了很久,疼痛稍有緩解。


  顧新橙剛想起身,忽地聽見外麵洗手池處有話聲。


  “真是那種關係啊?”


  “嗨,男女之間還能有什麽關係?”


  “不然你為什麽不讓實習生背鍋,非得讓孫文茹走啊。”


  “現在的女大學生啊,嘖嘖,你想想我們那會兒,哪兒有這些心思?”


  “可不是嘛!你a大的高材生,圖個什麽哦?”


  “a大又怎麽了?北京最不缺的就是人才。隔壁組陳,也是a大畢業,還不是連學區房都買不起,兒子剛送回老家念書。”


  “她比陳聰明多了,跟他一兩年,還怕賺不到一套房?”


  “得了吧,現在有錢人精明著呢,隨便打發一下得了。北京一套房,想什麽呢?”

  “哎,這個社會,但凡有點兒姿色,誰還想老老實實地幹?有捷徑誰不想走啊。”


  ……


  即使沒有指名道姓,顧新橙也知道的是她。


  她捏著門把手的指尖用力到發白,卻始終沒有勇氣推開門和外麵的人對峙。


  她不是傅棠舟包養的情人,在外人眼裏卻和情人無異。


  誰讓她隻是一個實習生呢?而且長得還挺漂亮。


  沒有人相信她愛他,他們隻認為她虛榮,企圖不勞而獲。


  傅棠舟的存在讓她免於禍事,卻也讓她深陷旋渦。


  顧新橙為自己感到悲哀,她成為公司某些人黨同伐異的一枚棋子,私底下還要被三道四評頭論足。


  她一直安分守己,沒有從傅棠舟那裏占過什麽不該占的便宜。


  現在想想,原來隻要她和他在一起,就已經占了大的便宜。


  顧新橙提出離職的時候,吳組長問她:“不是要做半年嗎?”


  她答得很簡單:“導師催畢業論文,我暫時沒空實習了。”


  吳組長沒挽留,給她簽了字,問:“需要開實習證明嗎?”


  她搖搖頭,:“不用。”


  聽消息,馮晴特地過來找她:“你要離職?”


  顧新橙“嗯”了一聲,:“下學期挺忙的。”


  “這實習資格不好拿的……”馮晴忽然頓住,寬慰她,“不過對你來應該也無所謂吧。”


  顧新橙收拾東西的手一滯,這句“無所謂”是什麽意思呢?


  她想了想,嘴角扯出一絲自嘲的笑。


  跟同事道別後,顧新橙走出大廈的玻璃旋轉門,風卷起了她的長發。


  她抬頭望了望藏藍色的空,隻有寥寥一輪皎潔的孤月高懸,找不到星星的影子。


  是月亮太耀眼,還是城市的光汙染太嚴重呢?


  顧新橙上了出租車,懨懨地回到銀泰中心。


  傅棠舟不在,她抱著膝坐在落地窗前,眼底映著窗外流動的光芒。


  她的指尖撫上玻璃,眼前的這座城市在光影中變幻莫測,陌生又遙遠。


  那些璀璨的燈火從來都不屬於她,她隻能隔著玻璃遠觀,卻觸碰不到。


  傅棠舟回家已是深夜,他瞥了一眼矮幾,那裏放了一隻紙箱,裏麵零零散散裝了點兒物件,旁邊還擺著一盆弱不禁風的仙人掌。


  顧新橙像是一隻候鳥,剛剛經曆了一場大遷徙。


  傅棠舟問:“你離職了?”


  顧新橙微微頷首。


  傅棠舟將她從地上抱起來,“也好,留點兒時間做別的。”


  顧新橙抬起眼睫看他,忽然道:“我覺得你的話不對。”


  傅棠舟問:“哪兒不對了?”


  “規則和話語權確實掌握在強者手裏,”顧新橙一本正經地道,“可是我不想服從。”


  她較真的模樣讓傅棠舟不禁莞爾,他把她擁在臂彎裏,貼著她的耳朵,問:“那你想變得比他們更強?”


  顧新橙搖了搖頭,:“我想,可我暫時還做不到。”


  “但是,”她話鋒一轉,語氣堅定,“我可以選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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