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無根如我

  又到了周五,林老師的讀書會時間。上上周五,十一國慶假期前的最後一,我們開了這學期讀書會的第一課。兩個禮拜過去,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我回了趟老家,妹妹和我一起來了上海找工作,見了博導聯係了考博的事情,又意外的獲得了在海洋法政中心做學生助理的機會,尚靖和王慶分手了,熊和羅奇也分手了,室友找到了公司法務的工作,熊應聘到了律所。如果不是仔細想想,我都不知道兩個禮拜竟然可以發生這麽多事情。古人,吾日三省吾身,大概這個省也不止的是省查吧,也許還有回顧的意思。周四的時候,我問燕兒要不要和我一塊去讀書會聽聽,反正下周一才上班,這幾也沒有事情,她沒同意,要去歡樂穀玩,周六周日人多,她要趁著工作日去玩兒。於是,帶燕兒見林老師的想法就此作罷。


  周五的這陽光很好,中午在食堂吃完午飯覺得有些困,就回去睡了一會。定了鬧鍾一點四十,醒來拿上書包下樓騎自行車趕到法學樓,已經是一點五十五了,同學們都快到齊了。感覺出來的時候有些慌亂,滿臉是沒有睡醒的樣子。


  “我們開始吧。”林老師千年不變的開場白,“徐臻,今從你開始,接著讀第二段。”


  “啊?”心中慌張的叫了一聲,幸好沒有發出聲來。我打開譯本,找到第二段,開始讀到:“如我們所知,希伯來人來到埃及,初次成為埃及國內的一個民族時,是一個不超過七十人的遊牧家族。在定居這片土地的大約四百年間,他們的人數提升到接近兩百萬,在這當中,在他們離開這個王國的時候,計有六十萬個尚武的人。在這長期的幾句中,他們和埃及人隔離而居,既通過他們選擇自己的居住地,也通過他們的遊牧處境造成這種隔離,使他們成為當地人的憎惡對象,被排除在外,不得分享埃及人的公民權利。他們繼續以這種遊牧方式統治自己,一家之父統治家族,支派的首領統治各支派,由此形成一個國中之國,由於它的人數劇增,最終引起列王的關注。”


  “好,就讀到這裏。”林老師叫停到。


  “嗯。”


  “這段話中提到了一個詞,遊牧。大家對這個詞有什麽理解?”


  “遊牧和農耕相對,遊牧民族居無定所,四海為家,農耕民族住有所居,耕種為家。”


  “是這麽個意思。”林老師到,“也許我們還可以再深挖一點。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分別代表了兩種政治屬性,遊牧民族生具有一種對自由的渴望,他們不習慣定居文明那種循規蹈矩、等級森嚴、尊卑有度的生活方式,視之為墮落的法律。所以,遊牧這個詞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自由,你可以理解它為自由的草原,自由的沙漠,或者自由的海洋,這三中自然環境都是與遊牧文明緊密相連的。也因為了這種無根,所以維係遊牧社會的法則不是等級森嚴的製度、規矩,而是約法,凡事立約而治,而立約的兩造,在立約的當下,身份是對等的,也是平等的。那麽,問題來了,這種遊牧文明的無根性,大家聽完之後有什麽啟示呢?”


  “我認為現代社會正在從農耕文明向遊牧文明過渡。”書店的錢經理到,“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年的發展,以及戶籍改革解放了對人員流動的限製,中國現在有大約五億人都生活在一種遷徙的狀態裏。春來了,外出打工。一年結束,回到老家一家團圓。這種無根性的社會形態正在產生,但是相關的製度保障並沒有完全的跟上,比如留守兒童問題,比如非戶籍人口在常住地就醫問題,比如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入學問題。這些方方麵麵的問題背後,都反應了一種農耕文明對人的束縛還沒有完全適應遊牧化社會形態的變化。”

  “嗬嗬……”林老師笑了笑,到,“參加我們這個讀書會,大家都要做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我們談古,盡量不論今。”


  “但是林老師,學習,不就是致用的嗎?如果不能學以致用,我們學習又是為什麽呢?”孫晴晴問到。她問這個問題實在理所應當,她的理想是畢業後做一名律師,學到的法律就是要為現實法律需求服務的,所以她不可能認同林老師的桃花源人。


  “學以致用,或學不以致用,大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隻要自己認同其中一種觀點,按照這個價值觀去行事,自己滿意、自己認可,就行了。不必一定要分個誰對誰不對,大家都有追求自己所認同價值觀的自由。Anyay,今我們討論的話題主要還是以色列民族的遊牧性,大家不要一會扯到中國社會的嬗變,一會扯到是否要學以致用上,我們盡量還是不要跑題。”


  “林老師,我想談一談自己的看法。”宋婕到。


  “嗯。”林老師點點頭。


  “結合上節課,您提到的美國的政治製度對於摩西立法的集成,我認為美國的製度也是一種遊牧的秩序,這種遊牧力量的機動性達到了人類世界的頂峰和極致,其動力源泉就是當時殖民北美的清教徒。這裏麵有許多幸運的因素,比如如果當年那批對美國的未來具有決定性影響的清教徒是在南美殖民,他們在那裏遭遇的是黃金和白銀,或者他們在美國南部土壤肥沃的低於殖民,而不是在貧瘠的新英格蘭荒野殖民,肥沃的土地和大量的金銀也許會把他們腐蝕掉,曆史也許會改觀。所以,遊牧民族的這種無根性,這種對自由的渴望,對富足的向往,是建立在遊牧社會的一種惡劣的自然環境基礎上的。就像中國有句古話的,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對,沒錯。這種沙漠、草原、海洋,這種艱苦的自然環境,磨練了遊牧民族的品性,造就了他們無與倫比的氣質。這種宏闊的視野,隱藏著深不可測的力量。這種貧瘠的環境,也培養和激發了遊牧民族對自由、平等和爭議的不懈追求。”


  “但是這樣是否會衝擊農耕文明的秩序,導致與農耕民族的矛盾?”宋婕問到。


  “從世界曆史來看,遊牧-定居這一互動模式是曆史常態。遊牧文明當然會衝擊到農耕文明的秩序,但這種衝擊會帶來好的變化,迫使農耕社會調整一些已經固化的社會規則,當這種社會規則發生調整的時候,也是社會中的每一個人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刻,這種時刻對每一個人的一生都至關重要,因為這種機會,出生平凡的人可以通過個人努力和運氣改變自己的命運。這種動蕩和利益格局的調整對社會是有益的,可以避免其因為陷入腐化而引發的崩塌。”


  “聽的很明白了。謝謝林老師。”宋婕到。


  “課後,大家可以去網上搜一本書,名叫《海權、革命與現代的誕生》。今的課討論就到這裏吧。”


  “嗯。”大家紛紛應到。可我還陷入在頭腦風暴帶給我的衝擊裏,無根性,這個詞對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甚至覺得,無根性就是我長大以後生活的真實寫照。我有家,可是我已經離開家太久了,從十七歲出來上大學,我就成了一個無根的人。這種無根的感覺,催促著我一直前進,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然而我在外麵也沒有家,這些經過的地方不過都是寄居之地,它們並不能帶給我可靠的感覺。我不知道我還要“遊牧”多久,我也不知道這種“無根性”的心靈感應還要伴隨我多久。

  “徐臻,走吧!”宋婕走來叫我。


  “嗯。”


  “這節課沒有聽你怎麽發言?”


  “我有點走神了。可能聽到無根性這個詞,對我有點啟發吧。”


  “想到了自己嗎?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成長之路?”


  “也沒有那麽誇張。上學這麽多年,父母還是把我照顧的很好。可是年齡越大,越覺得自己沒什麽成就,過了這麽多年,好像一無所獲。”


  “一個人想要有所成就,是一個非常難的過程。”宋婕,“普通人也許厭倦了生活的平凡,想要驚動地,有所作為,可是那個過程不是那麽容易的。至少在我看來,需要付出的也許不僅僅是努力,需要獲得的也不僅僅是運氣,更多的是,你願不願意拿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交換。”


  “什麽最珍貴的東西?”


  “因為你還不知道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麽,所以你現在無法去和成功做交換。如果有一你知道了,也許未必就願意和成功做交換了。”


  “這句話很深奧,有點林老師的風格噢!但我確實有些不太懂。”


  林老師從我們身邊走過,聽見宋婕和我的對話,朝我們露出了深藏不露的笑容。看著林老師走遠,我問宋婕,“你覺得林老師對他研究的東西,深信不疑嗎?”


  “未必深信,也未必不疑,林老師總他自己是個不可知論者,那麽,這種自我認識會讓他理智審慎,所以他和我們的這些東西,都隻是他研究的客觀對象而已。他不會有那麽強的代入感。”


  “可是為什麽我這麽感同身受呢?”


  “這就是女性和男性在認識世界上的不同了。女性喜歡代入,感同身受的感覺令他們得到自我安慰,而男性反對代入,這樣才能得出理性的判斷。”


  “嗯。”我點了點頭,到,“走吧!”


  “最近見了傅老師嗎?”


  “見了。”


  “考博士的事情談好了嗎?”


  “談好了,還要去海洋法政中心做學生助理。”


  “噢?為什麽?”宋婕好奇的問。


  “不知道是不是很走運,我去見了傅老師之後,中心的一個行政和學生助理一塊提出辭職要走,然後中心的一些行政事情就找不到人做了,傅老師讓我去接手,先幹一段時間。等到他找到合適的人了,我就可以安心讀博士了。”


  “噢,這樣!挺好的,先和導師多接觸接觸,考博士也方便一些。”


  “我也是這麽想的。”


  “走,一塊去吃飯吧。”宋婕到。


  “我要等我妹妹。今就不和你一起了。”


  “你妹妹來上海了?”


  “嗯,她在老家衛校畢業了。然後想來上海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過了十一之後和我一塊從老家過來的。然後投了簡曆,又去麵了試,有一個複大醫院,讓她下周以就過去上班。”


  “不錯。我覺得你們家的女孩都挺能吃苦的。”


  “是啊!她來之前我就勸她,在家裏享福多好,她非要來上海。沒辦法。”。


  “好吧。那我不打擾你和妹妹的晚餐了。咱們回來再約。”


  “好的。回來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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