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兩年半之後, 八月,希臘愛琴海上的米克諾斯島。
蔚藍色海浪拍打著島邊礁石與淺談, 雪白的建築物一叢叢生長於茂密山林之間。有巨大風車如標誌性燈塔, 高高佇立島上,五顏六色的船帆、門窗和屋頂像一顆顆可口的糖果。
帕拉波爾提亞尼教堂純白色的外牆純淨又柔和,加上它圓潤的造型, 遠遠看去像是墜在各色糖果之間的巨大棉花糖。
今天這教堂裏有一場婚禮, 主角是兩對夫妻。
教堂的麵積並不大,裝不下太多賓客, 所以婚禮場地設在了教堂外的草坪上。婚禮現場布置得極其浪漫, 白色、粉色的細紗帶隨著海風飄舞, 同樣白、粉兩色的玫瑰恰到好處點綴在桌椅上。賓客們坐在舒適的椅子上, 目之所急便是蔚藍色的愛琴海, 夏天的海風有些鹹鹹的味道, 陽光正好。
謝昳把附近一處民房租下來成了她和韓尋舟的化妝間,她自己當化妝師。
“別動,你在非洲多久沒修過眉毛了?沒帶修眉刀嗎?你現在像個野人。”
謝昳皺著眉頭, 替韓尋舟細細修她野蠻生長的眉毛。
又曬黑了一大圈的黑美人颯爽地咧嘴一笑:“昳昳, 你這不是笑話我麽, 我哪會修眉毛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嫌麻煩。以前在北京都是去美容院做的, 烏幹達沒這麽好的條件。”
韓尋舟說話的時候仍然習慣尾音上揚, 但
比起兩年之前,她眉間的跳脫少了七八分,眉眼彎彎的模樣, 倒是多了許多溫柔和沉靜。
謝昳曲起指節敲了敲韓尋舟的額頭, 莞爾笑道:“是挺懶,也沒注意防曬,還好我給你待了深幾個色的粉底液色號。”
韓尋舟嘿嘿笑著,閉上眼睛,享受著謝昳熟練的化妝手法,好半天才感歎了一句:“昳昳,我今天好開心。三年,等了整整三年,我們終於如願以償在米克諾斯辦婚禮了。”
謝昳勾了勾唇角。
確實不容易。
三年多前她懷了江念念,取消了婚禮,後來等她生完孩子,韓尋舟又出狀況了——之前她服務的孤兒院裏有個亞裔女孩子巧巧,父母是在當地開小賣鋪的亞裔人民,在一次事故中去世。
巧巧和韓尋舟當初想收養的那個非洲小女孩兒是好朋友,兩人歲數差不多大,經常手拉手在一起玩兒。那年非洲傳染病盛行,巧巧和她都得了痢疾,但巧巧命大,最後挺過來,被當地一個黑人家庭收養。
誰知巧巧在經過那場大病之後,心理狀態出了很大的問題。特別是她身邊的幾個朋友都因為痢疾去世,她雖然痊愈,卻得了嚴重的自閉症。
領養她的黑人家庭最後因為難以承擔巨額的心理診療費,不得不將巧巧送回了孤兒院。兩年半之前,韓尋舟在誌願者群裏接到這個消息,便動了收養的心思。
光是辦手續就陸陸續續花了一年時間,
等手續辦完之後,巧巧的心理狀態逐漸惡劣,從來不說話,隻有待在那個她從小長大的孤兒院裏才會偶爾有笑容。韓尋舟請了最好的心理醫生過去,醫生每天給小姑娘做心理疏導,也建議韓尋舟暫時不要讓她離開熟悉的環境。
於是一年半之前,韓尋舟和賀銘親自飛去非洲,在那裏陪了她將近一年。
一年後,巧巧第一次開口叫“爸爸”和“媽媽”,韓尋舟喜極而泣地給謝昳打電話,說她準備好要舉行婚禮了,她想帶著巧巧看一看烏幹達之外的世界,看看美麗的愛琴海。
於是便有了今天這場婚禮。 -
此時這民房樓下,一大叢如火的勒杜鵑花架下站著兩個看裝革履的年輕人。他們身邊各自有個小孩兒,大一點的小姑娘大概六七歲,有些怯生,小的那個隻有兩三歲,紮著羊角辮,兩隻手雖然扒著爸爸的褲腳,但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眺望遠處碧藍色的大海,顯然是對這個陌生的國度風景充滿好奇。
山坡小巷兩旁都是白色的房子家家戶戶門口都種著大片火紅的勒杜鵑。莊孰騎著輛當地的自行車穿梭而下,海風卷起他隨性的發,片刻後,他一個刹車停在江澤予和賀銘麵前。
“喲,兩位新娘挺狠啊,化個妝連女兒都不要了,把麻煩丟給你們兩個大老爺們兒。”
賀巧巧怕生,看到這叔叔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嚇得往賀銘身後躲了躲。反倒
是今年才兩歲半的江念念同學,因為和莊孰經常見麵,對這張痞帥痞帥的臉印象很深,嗲聲聲喊了句“莊叔叔”。
那奶聲奶氣招人疼的模樣惹得莊孰大為稀罕,停了自行車跑過來薅了一把小娃娃的腦袋,結果那爪子剛伸到半路就被江澤予用手臂擋住,男人一臉莫挨老子女兒的神情成功把他勸退。
“嘖,還挺護犢子。”
賀銘摸摸巧巧的腦袋,笑著說:“你也不遠了,等你家媳婦給你生個女兒,你就不覺得麻煩了。”
莊孰這時趁著江澤予不注意,眼疾手快地薅了一把江念念同學的腦袋,然後大為得逞地笑道:“趕緊的啊,賓客和神父都到位了,快進去催催兩位大小姐。”
江澤予和賀銘聞言對視一眼,皆是苦笑。
“我們要是進得去,還能在這兒等著嗎?”
這場婚禮辦得極其隨性,沒有找伴娘和伴郎,整個婚禮的流程也並不傳統,所以兩個男人怎麽都沒料到堵門的環節依舊存在——兩個大小姐的戰鬥力抵得上十二個伴娘,任他們怎麽懇求都不讓進門。
江澤予甚至從顧瀾那裏把暫時寄存的江念念小朋友抱了過來,企圖讓老婆心軟,誰知謝昳這次鐵石心腸到底,死活不開門。
正在三人僵持之時,兩扇漆成藍色的大門下麵又塞出來一張紙條。
這已經是她們提的第三個問題,兩位新郎還沒看到內容就臉色一白。
“有這麽難麽?讓我試試
。”莊孰大剌剌地走上前,撿起紙條拆開,一邊念一邊咋舌,“……猜猜我們今天用的眼影盤牌子,呃什麽幾把玩意兒……用不用我把我媳婦和顧瀾叫來?”
他話音剛落,門下又遞出來兩張紙條。
“謝絕場外求助,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另一張則是:“猜猜我們今天用的口紅顏色。”
又是一道送命題,但比起眼影盤,口紅這個名詞對於這幾個男人來說更加熟悉一些。
莊孰和賀銘齊刷刷看向江澤予,這種題目,絕對是他老婆出的。
細心如江澤予此時也相當無奈,搖搖頭道:“昳昳的口紅起碼有上千隻……”
莊孰聞言翻了個白眼,被這兩個刁鑽的大小姐搞得頭大不已。片刻後,他轉了轉眼珠子蹲下身,和江念念耳語起來。
“江念念,你一會兒大聲哭著要媽媽,叔叔給你吃糖,好不好?”
江念念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
莊孰壞壞地指了指門裏麵,低聲對她說:“你媽媽在裏麵,你叫她一下,你不想她嗎?”
江念念小朋友死活不上當,奶聲奶氣道:“我知道媽媽在裏麵……媽媽之前告訴我了,讓我乖乖的,她不想出來。莊叔叔壞,媽媽說過的,吃糖對牙齒不好!”
莊孰吃了個閉門羹,摸了摸鼻子無奈道:“小鬼頭還挺精,真難搞,絕對沒抱錯,跟謝昳一模一樣。”
江澤予聞言把江念念一把抱起來,冷聲道:“你有意見?”
“江
澤予你清醒一點,你現在不能搞個人崇拜,現在你老婆站在對麵戰線好麽?”莊孰狠狠翻了個白眼,對江澤予這種“舔狗”隊友無話可說,他轉而向賀巧巧同學拋出橄欖枝,“那巧巧同學,要不你哭一哭?”
結果賀巧巧壓根懶得搭理他。
三人一時毫無辦法,沉寂的兩分鍾後,江澤予把江念念抱到一旁的花架上坐著,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聲道:“念念,幫幫爸爸,把媽媽叫出來,好不好?”
江念念麵對爸爸的請求,猶豫了好半晌,最終還是清醒地拒絕道:“……媽媽說她不想出來,讓念念乖乖的。”
江澤予聞言摸了摸江念念毛茸茸的腦袋,假意皺了皺眉頭,聲音低沉又難過:“……可是爸爸很想媽媽,爸爸想見到她,念念幫爸爸一次好不好?”
看到爸爸臉上難過的表情,江念念圓溜溜的大眼睛掙紮地轉了轉,似乎想要權衡一下孰輕孰重:“……爸爸有多想?”
江澤予彎了彎眼睛,捂著心髒的位置,溫柔道:“很想,想得心髒疼。”
江念念立刻緊張了。
她才兩歲,但媽媽告訴過她,心髒是人身上最重要的地方,心髒疼是要死人的。
為了讓爸爸不至於疼死,江念念最終下定決心背叛媽媽,十分配合地哇哇大哭起來。
演技那叫一個好。
“嗚嗚嗚,爸爸不疼,媽媽快點出來,嗚嗚嗚我要媽媽嗷嗷嗷……”
江澤予一見方法奏效,
唇角一彎,立刻一把抱起江念念走到門前,把小姑娘的臉衝著門縫——這衝破雲霄的嗷嗷聲簡直比喇叭都好使。
果然,一分鍾後,大門開了。
兩個女人一高一矮,都穿著曳地婚紗,低著頭從門裏走出來。
她們身上的婚紗都是請設計師專門量身定做的,非常符合她們各自的身材與氣質。
謝昳身上那件緞麵婚紗款式相對簡單,但恰到好處的露肩、收腰和魚尾裙把她窈窕的身材展現得淋漓盡致;而韓尋舟身上那件則甜美了不少,肩下幾寸的地方墜著許多細碎的鑽石,華麗又貴氣。
就連莊孰都被驚豔到,好半晌之後“嘖”了一下。
更別說眼神變得直勾勾的兩位新郎了,他們各自看著自個兒的媳婦,壓根移不開眼。
謝昳頭上戴著鑽石王冠和結白頭紗,小心翼翼走出來,然後一把從江澤予懷裏搶過還在哀嚎的江念念同學,拍著小姑娘軟軟的後背低聲哄著,一邊哄一邊拿眼睛橫江澤予。
才帶幾分鍾就能把人弄哭。
她作勢要抱著人往屋子裏走,卻聽到耳畔女兒軟乎乎的聲音。
江念念如願以償看到媽媽出來,很快就停止了嚎叫,然而演技很好的念念同學還附送了幾下抽泣,然後趴在謝昳肩頭,衝著她耳朵說了句:“爸爸說她想你了,想得心髒疼。”
謝昳驀地停住了腳步,轉身看著身後微笑看著她的男人。
時隔多年,謝昳依舊聽不得他說情
話,盡管這次是由女兒來傳達。
這男人的情話像是有魔力,能讓十幾年前不可一世的謝大小姐歇了囂張氣焰,也依舊能夠征服如今成熟了不少的江太太。
米克諾斯的夏天五彩斑斕,海風閑閑吹過頭紗,偶有幾隻鷗鳥展翅翱翔。
勒杜鵑紅得像血也像天邊火燒雲。
男人眼角依稀有一兩根細紋,可這點歲月的痕跡絲毫沒能蓋過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些許儒雅氣質。他站在花架之下,頭頂垂著一兩枝繁茂花枝。
他滿眼的深情一如從前,他向她伸出手。
“昳昳,我們去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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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拉波爾提亞尼教堂外的鋪著的長長的羊毛地毯外,賓客們一邊吃著準備好的小點心,一邊曬著暖暖的海風。
賓客席坐得滿滿當當,婚禮現場來了許多人,周子揚、林景鑠、章朝、Zoe等等謝昳在工作中認識的朋友們,還有跟江澤予私交不錯的幾個商業大佬、賀銘律所裏的律師們以及韓尋舟誌願小組的同好,等等等等。
當年幫忙辦案的韓警官和歐陽他們也來了。
座椅前排,紀悠之、顧瀾還有趙小翠坐在一起嘮嗑。
顧瀾是知道謝昳和韓尋舟的計劃的,不免滿臉擔憂:“就昳昳她們出的題目我都答不上來,別說江澤予和賀銘了,保準得遲到。”
誰知紀悠之晃了晃手機,一臉輕鬆地回答:“放心吧,我早就給我哥們兒支過招了。”
半個小時之前他給江澤予發了短
信:【賣慘對女人管用,大的小的都管用,切記。】
他話音剛落,趙小翠便驚喜地扯了扯顧瀾的袖子:“唉顧姐姐,你們看那邊,新娘子來了。”
湛藍大海如暗夜明珠,深沉又清澈,白色的教堂猶如一朵柔軟又潔白的棉花糖,幾個世紀的歲月沉澱讓它有種神秘與優雅的氣質。
天空與海之間,地毯的盡頭,兩位穿著神聖婚紗的新娘子都沒有父親挽著入場,她們牽著彼此的手走上雪白地毯,她們彼此是摯友,是閨蜜,約定好把對方交給她最愛的人。
在兩位新娘子身後,一高一矮的兩個小女孩兒也手牽著手,小的那個走得磕磕絆絆,多虧大的那個緊緊攥著她的手才不至於摔倒。
小女孩兒們手裏拿著花籃,一邊走一邊撒花,粉色的玫瑰花瓣揚起,被海風卷進半空中。
而兩位西裝革履的新郎也已經到位,在花架之下等待著他們的妻子。
走過這地毯,猶如鄭重走過一生。
海鷗盤旋出溫柔形狀,教堂與雲朵相接,海風吹得整個島都成了粉紅色。
浪漫終成。
謝昳輕輕地將手放在江澤予手中,任他給她戴上戒指——這戒指明明戴了好幾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如今他半跪在她身前小心替她戴上,神情如當年求婚時一般虔誠,她竟然仍是熱淚盈眶。
而她身邊的韓尋舟已經哭花了妝。
站在中間的神父莊嚴地誦讀著誓詞,宣誓著兩對新人的結
合。
“請兩位新郎親吻你們的新娘。”
可神父話音方落,謝昳便勾唇一笑。
她輕輕地捂住江念念小朋友的眼睛,然後踮起腳尖,用另一隻手勾住江澤予的脖子,重重地吻上他的唇。
場內一片熱烈的起哄聲。
她仍舊傲氣地將主動權掌握在手裏,她熱烈地吻著他,滾燙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到他唇邊。
“阿予,我愛你,從很多年前開始。”
“嗯,我知道。”江澤予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溫柔吮吸她唇角。
“我也愛你,這一生太短,愛你幾輩子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