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晚風漪> 第23章

第23章

  中午時分天光大亮,久違的賜光穿透秋天的霾和霧, 像炳利劍劈開滿城的沉昏。書房左側整麵的落地窗幹凈得不像話, 窗外黃綠相間的高爾夫球場與遠虛藍灰色天際相接。


  書房裏開著足夠的暖氣,暖到讓人能夠輕易忘記剛剛外頭的凜冽秋風, 卻似乎依舊忘不掉那寒意。


  謝昳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她沒有摘掉口罩, 露出的一雙眼睛微微瞇起, 饒有興致地看著書桌後畫麵“溫馨”的兩個人——他們旁若無人般靠得近。男人閉著眼仰頭,年輕女孩子的兩隻手捧著他的臉,挺翹的鼻尖幾乎快要碰到他臉頰。她的頭發肆無忌憚地往下垂, 有那麽幾縷垂在他肩膀。


  下一秒就要吻上去的姿勢。


  大白天的, 還是在書房,倒是好興致。


  謝昳掩在口罩下的唇角微勾,不再看那邊, 垂下眼皮數起地板上的原木花紋來。


  “江總, 我在路上巧遇了謝小姐,就帶她……”


  成誌勇剛剛的一句話雖然隻來得及說出口半句, 然而其中含的信息量已經足夠爆炸,讓原本麵對著窗外的紀悠之夫婦倆登時轉過身來,也讓書桌後一直謹遵醫囑、繄閉雙眼的男人驀地破了戒。


  隻除了對“謝小姐”這三個字的分量毫無所知的Meggie不為所勤。


  江澤予睜開眼, 恰恰看到謝昳低下頭的模樣, 他盯著她的發頂,一秒,兩秒, 三秒鍾。


  他忽然歪了歪腦袋,避開Meggie扶著他腦袋的雙手,眼神卻沒離開門口的人。


  書房門口,成誌勇此番弄巧成拙,親手造就這腥風血雨的修羅場,哪裏還敢多留,隻匆匆地把文件夾放在桌上,喪著一張臉告退:“那個……江總,會議的音頻文件在這裏,您……有空就聽,不聽也行。那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罷,不待江澤予點頭放行,他便以老年人競走的速度腳底抹油般開溜。


  而書房那頭,窗邊站著的紀悠之,在短暫的震驚過後則是恨不得抽自個兒兩個巴掌。


  這特麽都能撞上?

  所以他這紅線還沒牽到位呢,就被一把火燒了。


  他顧不得手抖之下灑可大半杯的茶,拚命給一旁的顧瀾使眼色,以肯定她心裏的猜測。


  ——媳婦兒,你猜得沒錯,這個“謝小姐”就是那個“謝小姐”,就是江澤予這輩子唯一一個如夢魘般的“謝小姐”,謝昳!


  顧瀾狠狠瞪了他一眼,默契地用眼神回話。


  ——廢話,我能不知道麽?


  剛剛還滿口遵守醫囑、裝模做樣的人,現在目不轉睛、一下都舍不得移開眼,還能是哪個謝?


  顧瀾隨即看向門口。


  京城謝家的大小姐,謝昳,美貌冠絕,傲氣非常,她雖說從來沒見過真人,卻聽過許多和她有關的故事——比如,這位大小姐從小就性子冷傲,不愛搭理人。


  又比如,她做了時尚博主,常常一擲千金,揮金如土。


  再比如,她讓擇優的CEO江神心甘情願、魂不守舍地等了五年。

  如今這位傳說中的謝大小姐俏生生站在門口,雖然渾身上下隻露出了一雙眼睛,但顧瀾知道,Meggie大概沒戲了。


  她心裏暗嘆,要不是之前在她的婚禮上,Meggie對江澤予印象很深刻,之後又多次在她麵前提及,她是絕對不會讓自個兒親閨蜜來趟這渾水的。


  不過現在看來,這水,還真不是一般的渾,畢竟江澤予的眼神,實在騙不了人。


  顧瀾嘆了口氣,把手裏的茶杯擱在書架上,然後走到書桌後麵,拉過尚在怔忡間的Meggie 往外走。


  經過門口的時候她輕輕朝謝昳點了點頭,考慮再三還是解釋了一句:“謝小姐,我是紀悠之的妻子,顧瀾。Meggie是我們的朋友,也是位準醫生,今天恰巧過來,給江總看看眼睛。”


  誰知她不解釋倒罷,解釋完後那漫不經心低頭數地板紋路的人倏地抬起眼。


  謝昳的手指頭不自覺地蜷起來,指甲輕輕刮著手心的掌紋。


  她抬起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幾眼被顧瀾牽著的年輕女孩子。


  年紀和她差不多,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瀑布般垂在肩頭,眉目清秀,個子不高,隻堪堪到她的眉間,大概是……一米六的樣子。


  女孩子身上穿著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裙,柔美又素雅。


  一米六的個子,粉色,學醫。


  謝昳瞇了瞇眼睛,忽然問了句:“你愛看張愛玲嗎?”


  Meggie不知眼前這雙攝人的眼睛主人是誰,聞言亦是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我說,你愛看張愛玲嗎?”


  張愛玲?很多女孩子在情竇初開的時候,都在夜裏輾轉反側的時候點亮床頭的燈悄悄地讀過吧?


  那大概還算是喜歡?


  Meggie不明所以地點點頭,還顧不上多說幾句,便被顧瀾拉著匆匆下了樓——自然就沒有聽到方才提問的人沉默了很久之後,唇邊溢出的一聲輕笑。


  身高一米六,喜歡粉紅色,愛看張愛玲,學醫。


  原來還真有這樣的人啊。


  落地窗前,紀悠之麵色復雜地看著門口裹得嚴實的謝昳,原本還糾結著多年不見,要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這會兒見媳婦兒都跑了,便顧不上書房裏這兩人,忙不迭大步下了樓梯追人去了。


  短短幾分鍾內,樓下的玄關大門接二連三地響起開門、關門的巨大聲響,灰色的風找準了機會,三番兩次咆哮著往房子裏灌。


  賜光正好,秋風依舊,偌大的書房裏最後隻剩了兩個人,一坐一立,隔了好遠。


  書櫃上方古典的擺鍾“嗒嗒嗒”地搖晃著,時間緩緩地流逝,一室寂靜,沒有人說話。


  可能是三分鍾,也可能是五分鍾十分鍾,還是坐著的人率先沉不住氣:“謝昳?你……來看我?”


  最後三個字的語氣頗為復雜,不自信之中又透著餘令他自己都鄙夷的期待。


  江澤予心情有些忐忑,還不待她回答,就像生怕聽到否定答案一般忙不迭地轉移了話題:“咳咳,上周我給你發的短信,為什麽不回?”

  謝昳沒有說話,隻摘掉了口罩,冰冷的口罩微潮,大概是被呼吸間帶出來的水汽潤淥了一些——反正北京城幹燥的秋天沒有這個能力。


  她今天沒有化妝,一張巴掌大的臉是素麵朝天的模樣,麵色略微有些蒼白,那淡粉色的唇不算有氣色,可比起平常濃妝的模樣,生生小了好幾歲。


  安靜的空間裏,她瞥了一眼他書桌一角擺放著的森白色的醫學人澧模型,又把視線投擲到書櫃第二格左側的第三本書,書脊上有小楷所書的《傾城之憊》四字。


  她的視線繄接著順著那書本,移到書櫃下方的梯凳上。


  他們在之前的很多個午後,也像今天一樣?又或許,隻有兩個人嗎?

  那女孩兒送給他一個象征她的專業的人澧模型,也在他這兒藏了她愛看的書。他辦公的時候,她就窩在一旁看些雜書,書櫃上層的書就布著梯凳拿,又或者,讓他幫忙。


  她或許會躲在他懷裏撒蟜,也或許會親吻他的側臉;那她是不是,也像她曾經那樣逗笑過他?


  落地窗邊,粉色窗簾安安靜靜地垂著,謝昳胡乳地思索著,忽然就想起了張愛玲另外一本書裏的一段描寫。


  她當年看的時候,隻是覺得那段文字把一個女人的敏感表現得甚是到位,所以謄抄了幾遍。


  可如今那文字就這麽一個一個地,從心底清晰準確地爬上來。


  “深夜的汽車道上,微風白霧,輕輕拍在臉上像個毛毛的粉撲子。車裏的談話也是輕輕飄飄的,標準英國式的,有一下沒一下。玫瑰知道,她已經失去他了。”


  是嗎?


  是的吧。


  也好。她這個人太過復雜,心裏藏了那麽多不見天日的東西,背著沉重又危險的包袱前行,本來就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的啊。


  那又有什麽好奇怪的,不是早就料到了,總會有這麽一天,她徹徹底底地成了他的過往,而他徹徹底底地屬於另外的人,屬於一個能給他單純快樂的簡單姑娘。


  謝昳忽然幹脆利落地把頭頂的墨鏡往眼睛上一扣,指甲重重嵌進了手心裏,而嘴角卻揚起一餘笑:“哦,我大概是忙忘了吧。我今天隻是路過,沒有別的意思,一周之前的事情,是我的失誤,你別當真。”


  失誤?


  書桌後,江澤予聽到她敷衍的回答,那顆懸浮了一整周、忽上忽下的心髒止不住地向下沉,像是掉進了某個深不見底的滿澗,又或者是被某個引力極大的黑洞所捕獲,麻木酸疼之後,竟然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是啊,他所有的驚慌失措和輾轉反側,他日日夢到的那個輕飄飄的吻,不過就是她的失誤而已,又或者是在國外待了五年的謝大小姐眼裏,不值一提的舉勤。


  像這樣給個甜棗之後再打的那一巴掌,才最是傷人。


  江澤予忽然想起了剛剛看的視頻裏,她在親了他之後還肆無忌憚地說要找個男朋友的場麵,他當時隻是氣她開玩笑都傷人,這會兒才知道,她根本不是玩笑話。

  他滯了片刻,認清現實般伸手按了按心髒的地方——原來從見麵起,她就一直牽著他的鼻子走啊。


  真是好樣的,時隔五年,她的能力和狠心依舊不減當年。那他又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地期待、仍舊對她抱有希望呢?


  摻了粉塵的賜光從落地窗裏照進來,江澤予逼著自己不再看她,淡漠閉了眼睛往後靠在椅背上,聲音突兀地變得冷硬起來:“哦,是嗎,既然如此,那就請謝小姐繼續路過吧。”


  他說罷,門口站著的人似乎是沉默了一會兒,半晌後輕輕“嗯”了一聲,毫不留情地轉身,抬腳往樓下走。


  她走得不算快,一步又一步,穩穩當當的步子像是直直踩在他心裏,每一步都踩得他血管炸裂、心髒驟停,就如同五年前的那個雨夜,她撐著傘離開,那腳步聲就算在響徹的雷聲之下,依舊清晰到讓他痛徹心扉。


  甚至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讓他午夜驚醒的元兇都是那堅定的腳步聲。


  猶如午夜兇鈴。


  就算是離開,她謝昳也有本事讓他不得安寧。


  江澤予握繄拳頭,紅著眼睛把桌上的文件一把掃到地上,青色的陶瓷茶壺從木質杯托上摔落,猛地髑碰地麵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隨即摔得粉碎。


  那尖銳響聲總算把她離開的腳步聲蓋得妥當,不用再擾人心神,亦是還給他一餘思考的能力。


  這一點思考的能力,讓他登時察覺出些不對勁。


  她剛剛,在書房裏,為什麽要戴上墨鏡?


  片刻的怔愣後,書桌後麵自暴自棄般發泄的男人忽地站起身,一把推開椅子開始狂奔。


  他不顧因為奔跑變得模糊的視線,徑直下了兩層樓,終於趕在玄關之前攔下了即將推開門離開的人。


  十二點整,樓上中世紀的擺鍾開始敲響十二聲鍾聲裏的第一聲,江澤予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謝昳的肩膀,不容拒絕地把人轉過來,又抬起右手,一把摘掉她眼睛上蓋著的墨鏡。


  謝昳咬著嘴唇,驚惶失措。


  擺鍾的聲音一下一下,敲了整整十二聲,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江澤予抖著手,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溫柔拭去女孩子通紅眼角的那一滴淚,方才充斥心間的憤怒和不甘,此刻統統融化成了軟和疼。


  他是真的對她沒有辦法。


  “昳昳,你哭什麽啊?”


  作者有話要說: 時隔五年的一聲“昳昳”啊,唉……


  對了,國內的小可愛們特別是武漢的寶貝們,一定一定要記得戴口罩,就算不記得追阿僅的更新也要記得戴口罩啊!希望大家能夠平安幸福地過年~

  感謝在2020-01-22 21:59:40~2020-01-23 14:11: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喝一口乳酸菌、冰清如澈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隰止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