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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夜晚的郊區,路上不算太堵,車子很快開到最近的一家醫院。車還未完全停穩,江澤予打開後門,把疼得失去意識的人從後座上抱下來,抬腳便往醫院裏走。


  烏雲罩月,饒是馬路上每隔一段就有路燈,但四麵八方的路燈反而把物體照得重影,更加難以清楚眼前的路。


  成誌勇眼皮一跳,火急火燎地停穩車,跑了幾步把人攔住:“江總,我來吧。”


  江澤予錯開步子,冷聲道:“……讓開。”


  成誌勇沒敢讓卻又不敢提別的,隻能換個方式好言相勸:“江總,您今晚喝了不少酒,這路又黑,萬一摔著謝姐就不好了。她怕是犯了胃病,這要是再摔一跤,肯定得疼。”


  江澤予低頭,看了眼懷裏白著一張臉的謝昳,抿唇沉默了半晌,終究被服。


  他把人交給成誌勇,按了按眉心:“……你先抱著她去急診室,我去排號。”


  醫院人不多,急診室裏,女醫生根據謝昳的症狀給做了簡單的檢查,大致確定是胃潰瘍伴有出血。


  結合女孩子身上濃厚的酒味,病因不言而喻。


  女醫生眼皮都沒抬:“患者今進食了嗎?”


  成誌勇聞言看向自家老板。


  江澤予沉默了會兒,開口卻篤定:“沒怎麽吃,喝了不少酒。”


  一頓飯,她看似一直埋頭在吃,其實也就吃了幾口涼菜,倒是飯後結結實實喝了好些白酒。


  女醫生聞言抬頭,對於這種自己“作”出來的病一向沒有什麽好臉色:“有慢性胃炎還喝酒?疼到休克倒是種本事。現在的年輕女孩子一點都不知道把身體當回事。病人不懂事,家屬也不知道看著點。”


  不屬於“家屬”行列的兩個男人,誰都沒有話。


  不負責任的病人加上不負責任的家屬,醫生臉色更差了,沒好氣地開口:“先去做個,檢查下有沒有胃穿孔。這種情況必須住院,後安排胃鏡腸鏡。”


  成誌勇乖乖推著謝昳去做檢查,回來的時候看見自家老板坐在走廊的座位上打電話。


  “嗯,我現在在這邊的醫院……幫我聯係一個VIP病房……不是我,是……謝昳。”


  對方似乎了句什麽,江澤予的臉色明顯難看起來。


  成誌勇走過去時他已經掛了電話。他這才發現老板左邊臉上還有手上都有細微的擦傷,襯衫的袖子磨破了些。


  肯定是剛剛走得急又沒看清路,摔跤了。


  成誌勇歎了口氣,指了指他手上的傷口:“江總,您要去處理一下嗎?”


  醫院裏慘白的燈光晃得人眼睛疼,江澤予閉上眼躲避那刺眼的光線:“……我沒事,你去等檢查結果吧。”


  成誌勇聞言“哦”了一聲,走了兩步回頭看,卻見他扯掉了領帶,鬆了領口,長出了一口氣後,筋疲力盡地把臉埋在手心裏。


  作為秘書兼司機,他跟著江澤予四年多,卻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累的模樣——哪怕是當年公司剛剛步入正軌,一晚上連趕好幾場應酬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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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昳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的上午,偌大的病房裏隻有她一個人。


  她模模糊糊想起來昨晚上的事,隻能想起來大概——聚會結束,她和江澤予拚了同一輛車,後來胃病犯了失去意識。


  病房裏淡淡的消毒水味讓人感到些微不適,謝昳把腦袋埋在枕頭上悶悶地笑,心想這人還算有良心,沒把她扔在大馬路上。


  胃已經舒服了很多,她沉默著躺了一會兒,扯掉手上的輸液管,剛掀開被子起身想溜,病房的門“吱呀”被推開。

  來人換了身衣服,穿著休閑的套頭毛衣,渾身清爽——大概是昨晚在家睡了個好覺。


  謝昳眨了眨眼睛,心下感歎——前一送醫院,第二還來探病,他倒是仁至義盡。


  江澤予手裏拎著個保溫盒,麵無表情地走進來,眼神瞥到掛在一旁還在滴水的針管,抬眼看她,語氣諷刺:“慢性胃炎,胃潰瘍出血,險些胃穿孔。謝昳,五年不見,看來你過得不怎麽樣。”


  她是過得不怎麽樣,有必要這麽揭人傷疤麽,真氣。


  謝昳這會兒餓得沒力氣,於是自動忽略他滿口的嘲諷,笑得感激又疏離:“謝謝你送我來醫院,醫藥費多少?等我一會兒回家打給你。”


  江澤予聞言沒什麽表情,把保溫盒放在床頭櫃上,按了床頭的呼叫按鈴:“醫生讓你住院一周,還有別的檢查要做。”


  謝昳也不跟他強,乖乖地“哦”了一聲,重新躺回床上給自己蓋上被子,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看他。


  他按完鈴,把病床一側的折疊餐桌翻起來,替她打開保溫桶,然後慢條斯理地走到病房裏的沙發上坐下,拿起茶幾上的報紙,隨意看起來。


  卻沒解釋那桶粥的來曆。


  VIP病房在醫院住院部頂樓,一側有麵巨大的窗戶,透氣又光明。保溫桶裏是金燦燦的米粥,散發著滾燙的熱氣和淡淡的米香。


  謝昳餓得狠了,也顧不上擔心他有沒有往裏頭吐口唾沫,拿了勺子便開始喝粥。粥很燙,經過口腔的降溫,軟軟糯糯的一口一口下到胃裏,暖和得整個人都舒展開。


  期間護士聽到按鈴聲過來,看清狀況後重新替她紮上針,臉色很不好看。謝昳倒是配合得很,笑眯眯地讓護士替她紮在左手上,紮完針繼續喝粥。


  江澤予從報紙後頭抬起眼,看著她那乖巧好話的模樣,抿了抿唇。


  這副配合的樣子,就好像剛剛拔了針管的不是她自己。她從來都是這樣,行事永遠沒有章法,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沒有人知道,那雙笑意盈盈的眼裏到底藏了什麽情緒——哪怕是快要疼到休克,她都要借著車廂裏的音樂壓著,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


  他從來看不懂她,也怨她不讓他看懂。


  “你再討厭我,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句疼,很丟臉嗎?”


  謝昳聞言咽下嘴裏那口粥,抬起頭看他,疑惑地眨眨眼,顯然是不記得昨晚具體的細節了。


  江澤予搖搖頭,懶得再和她解釋。


  謝昳隻好繼續喝粥,半碗下肚,心滿意足地砸吧砸吧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兩條縫:“這粥真不錯,不會是你自己煮的吧?這麽關心我……謝謝你啊,前前前男友。”


  江澤予聞言終於忍耐不住,出言諷刺:“昨是四個‘前’,今是三個,幾年不見,你的記性倒是變差了。”


  謝昳險些嗆著,這人一向來愛摳字眼,可這些什麽前男友全他媽是她瞎編的,她怎麽可能記得清楚到底有幾個?

  但這種時候,怎麽能認慫?

  謝昳眨眨眼睛,衝他撩了一下頭發:“這話的……其實我自己都記不清到底有幾個,你知道的嘛,國外比較開放。”


  “謝昳!”


  江澤予瞪了她一眼,驀地站起身子往門外走,下頜崩得很緊。他走到門邊,勉強壓下怒氣,逼著自己不要和一個病人計較:“我給你請了個護工,這幾你好好在醫院待著……好自為之。”

  他完,拉開病房的門,逃一般快步走出去。


  這下,病房裏便隻剩了謝昳一個人,渾身不自在的感覺散去大半,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


  就這麽安安靜靜坐了幾分鍾後,她把藏在被子裏,緊緊捏著床單的左手伸出來,放到眼前,仔細端詳起來。


  手背上紮了針,冰冰涼涼的液體經由血管進入身體,針眼處有一些腫脹。這都是當下真實的感覺,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那麽真實的。


  指尖似乎還有曾經觸過他唇角的溫熱觸感,掌心似乎殘留著那年他眼睫眨過時留下的細微癢意。


  謝昳忽然笑了。


  怪不得網上都,防火防電防前女友,曾經那麽親密的人,那種熟悉與情意不僅僅存在於記憶裏,而像是刻進了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頭發,每一段骨骼,隻要有機會,時時刻刻都能複蘇,從心髒到血液,發絲到腳尖。


  不管過了多少年。


  隻可惜,這樣的橋段,可以發生在任意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身上,但不包括他們。


  嘖。


  謝大姐垂著眼睛,得出了一個深刻的結論——是時候該找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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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門口,成誌勇坐在車裏頗有些坐立難安。


  秘書這個職位一向來都屬於高危行業,不是因為工作量大、辛苦,也不是因為工作內容危險,而是心理壓力大——通常會被迫得知老板各種各樣不為人知的隱秘,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戰戰兢兢。


  但他跟隨江總的這四年,幾乎沒見過一點兒帶“花邊”的隱私。擇優發展到今,北京城裏多少名媛、明星多紛紛往江澤予身上撲,可這位爺愣是油鹽不進,處理這類事情一貫絕情、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除了生意上的合作,他私底下就連隻母蚊子都不見。


  誰知道昨一整晚爆表的信息量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個五年不見的前女友,一個學醫的“現女友”——他真是雲裏霧裏、摸不清頭腦了。


  而且更匪夷所思的事是,前女友住院,老板竟然在醫院裏守了一整夜,今一早又回家煮了粥送過來,照顧得無微不至。


  但要老板有多喜歡她,那感覺又不像,至少這五年來,他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


  成誌勇想起他昨晚上離開病房的時候回頭看的那一眼,老板坐在病床邊,一瞬不瞬地盯著床上躺著的人,那眼神涼得連他都後頸發涼。


  那種感覺很熟悉……像什麽呢?


  成誌勇這邊正抓耳撓腮地想著,恰巧看到江澤予冷著個臉從醫院裏出來。


  他繞過去替他打開後門,男人曲了長腿上車,沉聲道:“走吧。”


  成誌勇點頭,又繞回車前發動車子,打了方向盤開出醫院的停車區域,猶豫了會兒仍是開口:“江總,關於上周收購的項目,今晚上和對方公司有個會議,要推掉嗎?”


  江澤予皺眉:“推掉做什麽?”


  成誌勇緊張地咽了咽唾沫,撓撓頭:“那個……謝姐還在住院,您今不用來守夜嗎?”


  他話音剛落險些咬著舌頭,因為後視鏡裏,老板忽得坐直了身子,又露出了與昨晚一般涼涼的眼神:“她住院,我為什麽要來守夜?”


  成誌勇看著這熟悉的眼神,福至心靈地拍了下腦門。


  得,他算是看出來了,他那個念學六年級的兒子被前桌女同學甩了之後,一晚上在家要死不活地絕食,可不就是這個表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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