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章 保孩子...別保大人
凝香的眼睛微微轉動,看向了那個叫嚷著的嬤嬤,她也不知是哪裏得來的力氣,攥住了嬤嬤的胳膊,微弱道;“嬤嬤,你別喊人……”
“王妃,您這快生了啊,老奴這就去告訴老夫人.……”
“不,”凝香麵色雪白,腹中的劇痛綿綿不斷的折磨著她,讓她的疼的身子都顫到了一塊;“你去.……去把穩婆請來,誰……都別說.……別告訴前院.……”
肚子裏的陣痛越發緊密,凝香終是撐不住,鬆開了嬤嬤的胳膊,纖細的手指緊緊擰著身下的被褥,她已是生過一個孩子,明白生產時不能大喊大叫,不然將力氣全給喊沒了,到了孩子真正要出生時就會使不上力,說不準會悶著孩子。
凝香死死忍耐著,濕漉漉的一張小臉,早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她忍著不吭聲,隻有疼的實在受不住時,才發出一聲淺淺的嗚咽。
那嬤嬤見她疼成了這樣,也是急的團團轉,趕忙讓侍女在一旁服侍,自己則是匆匆去了偏院,去將穩婆請了過來。
皇宮,荷香殿。
因著今日是永寧出閣的喜日,整座荷香殿俱是張燈結彩,四處都是透著濃濃的喜慶,往來的宮女身著紅衫,那般鮮豔俏麗的顏色,猶如一團團的紅雲,活脫脫的紮著人眼。
永寧一身鳳冠霞帔,端坐於梳妝鏡前,太後特地請了多子多福的晉太妃來為永寧梳頭,以圖個吉利。
女子如花紅顏早已化上了精致的妝容,長眉入鬢,眼如橫波,額前綴以花佃,黑鬢如雲,明豔不可方物。
唯有那張絕美的臉蛋上,並無一絲喜色,美則美矣,周身卻沒有丁點活氣,更遑論新嫁娘的嬌羞喜悅。
她的眼瞳如冰,冷的像是琉璃珠子,麵上亦是沒有血色的,無論用上多好的胭脂,也掩不下那一抹從肌底生出的蒼白。太妃一雙巧手,為永寧綰好了發髻,並將鳳冠為永寧戴好,本想再說上幾句吉祥話,可見永寧這副模樣,喉嚨裏的話便是說不出口,隻略略說了幾句,便領了侍女離開了荷香殿,像太後複命去了。
走時,太妃心裏卻是奇怪,人人都道永寧公主傾慕定北王,為了定北王不顧千難萬險,竟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奔波數千餘裏趕到北疆,這一份情誼也可稱得上是天下少有,可眼下終是能夠嫁給意中人,永寧的臉色又何至於那般難看?
永寧依舊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宮外已經奏起了鼓樂,即便離得這樣遠,也能聽出那一片的人聲鼎沸,繁花似錦。
“公主,再過不久就是吉時,禮官請您去前殿相侯。”月竹走近,向著永寧輕聲開口。
永寧聞言,眼睛向著鏡子裏看去,鏡子裏的女子豔如桃李,貴氣逼人,可眼瞳裏卻是空空落落的,毫無光彩。
她盯著鏡中的自己,尊貴無匹的出生,絕美傲人的容貌,她全都有了。就連馬上要嫁的,也是她愛慕多年的男子,在旁人看來,她該是這世間最如意的女子。
可是……
永寧對著鏡子,竭力想笑,卻發覺自己竟是怎麽也笑不出來,哪怕用足了力氣,也隻能僵硬的動了動唇角,終於勾出一抹笑意,淒清絕望的笑意。
天家公主,說來尊貴,說到底卻不過是輕如塵埃,卑賤如泥。棋子,無論何時都隻是一枚棋子。
“公主,今兒是您和王爺的大喜之日,您……怎麽不高興?”月竹心頭惶惶,小聲開口。
永寧站起了身子,緩緩的向著殿外行去,拖動著身後長長的裙幅,她的聲音很輕,好似從天上飄來的一般;“我高興,在沒有哪天……比今天還要高興。”
永寧說完,眼瞳倏然覺得酸澀,她竭力將那一股溫熱壓了下去,過了這麽多年,她終是可以並肩站在那個男人身邊,可心裏卻沒有絲毫喜悅,隱隱的,竟還泛出一股惡心。
不是惡心別人,是惡心自己,惡心自己落到如此田地。
全是錯,步步錯,她愛一個男人是錯,為他煞費苦心是錯,癡等多年是錯,甘願赴死是錯,這樣多的錯,終於把自己逼到如此難堪的境地中去。
定北王府。
前院花團錦簇,往來道賀之人絡繹不絕。
後院,凝香仍是沒將孩子生下。
產婆急的滿頭大汗,不住的嚷嚷;“王妃,您這不是頭胎,定是比第一胎要快的,您別著急,跟著老奴使勁兒,啊?”
凝香疼的說不出話,牙齒緊緊咬在一處,隻順著產婆的心意用力,無論多疼,都是咬緊了牙齒,就是不吭聲。
見凝香這樣能吃苦,產婆也是驚著了,隻勸道;“王妃,這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走上一道,都是疼的要死要活,您盡管喊出來,無論咋喊都是天經地義,沒人會笑話您,您倒是喊出來,使把勁兒啊!”
產婆隻當凝香身份貴重,自重臉麵,不欲呼喊,又怎知凝香苦苦支撐,隻怕外間聽到自己的呻吟,將她分娩的消息走漏出去。
她搖了搖頭,手指因著疼痛,彎曲成一團,她攥住了產婆的衣袖,一張臉雖是疼的慘無人色,唇瓣也被咬的血跡斑斑,卻還是顫著聲音,一字字道;“如果.……難產……保孩子.……別保大人……”
產婆一怔,瞧著凝香滿臉的淚水,心裏也是一酸,隻溫聲勸道;“王妃別怕,老奴這輩子也不知接過多少孩子,您福大命大,定會逢凶化吉。”
凝香吃力的攥緊她,就連指甲都幾乎扣進了產婆的胳膊,“嬤嬤答應我……無論怎樣……都要先保孩子……幫我保住孩子……我求你.……”
產婆的眼睛有些濕潤,隻歎道;“王妃,王爺一早就進宮迎親去了,老夫人也在前院忙著,您又不讓咱們去通傳,哪怕是給了老奴天大的膽子,老奴也不敢做主啊……”
凝香聽得那一句“王爺一早就進宮迎親”,隻覺得眼底的淚水再也經受不住,一顆顆的從眼眶裏滾出,腹中的陣痛仍在繼續的,疼的人生不如死,她攥著產婆的袖子,怎麽也不願放手,隻流著眼淚,吐出了幾個字;“嬤嬤.……你幫幫我……”
那產婆為凝香拭去了汗珠,“王妃,您聽老奴的,胎兒過大,王妃的確不易順產,可也不定就會難產,您畢竟是生過一胎了,產道已寬,您打起精神,好好兒將孩子生下來。老奴答應您,老奴一定使出渾身本事,來為您保住孩子,再說,孫太醫也在外頭候著,您放寬心,啊?”
凝香無力的點了點頭,劇痛襲來,仿似一把利刃,要將她劈成兩半。呼吸間都是騰騰的水汽,除了疼,再也沒了任何知覺。
凝香產子,終究是大事,即便王爺今日迎娶新婦,底下的仆人也不敢怠慢,服侍著凝香的嬤嬤終是沒有聽從凝香的話,而是匆匆趕到了前院,將凝香快要臨盆的消息告訴了梁母,梁母一聽腦仁兒就疼,既是焦灼,又是擔憂,脫口便是一句;“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趕在今天,她可真會挑時候!”
話雖如此,梁母仍是細細盤問,聽說產婆和太醫已是趕了過去,便是微微放下了心,瞧著滿堂賓客,而宮中的攆轎已經快到王府,當真是走不開,隻得壓低了嗓子,對著身後的嬤嬤叮囑了一句;“去告訴產婆和太醫,好好的服侍著王妃生產,再有,將消息封住,萬萬不可傳到王爺耳裏,若是.……”
梁母說到最後一句,眼底浮過一絲不忍,接著說道;“若是遇上了難產,能保的母子平安自是最好,可若保不了.……告訴產婆和太醫,一切都要以王爺的子嗣為主,保小不保大,務必要舍母保子,聽明白了沒?”
嬤嬤心驚肉跳,也是低著嗓子;“老夫人,王爺馬上就要回府,若萬一王妃真遇上了難產,咱們保小不保大,王爺追究起來,老奴哪還有命在?”
“出了事,有我頂著,你隻管按我吩咐去做。”梁母皺了皺眉,剛要讓嬤嬤退下,就見鎮國公夫人已是領了幾個兒媳趕到了王府,梁母立時收斂了神色,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
嬤嬤無法,隻得回到了後院。
永寧如同提線木偶,隻在喜娘的攙扶下進了王府,那樣多的人,耳旁全是嘈雜,透過喜帕的下端,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身旁的男人。
進了喜堂,梁母已是端坐於主位,春風滿麵的望著麵前的兒子兒媳。
“王爺!”
就在此時,不知從哪冒出了一個侍衛,匆匆闖了進來,對著梁泊昭耳語了幾句,梁泊昭聞言,麵色頓時變了,他向著主位上的母親看了一眼,隻將手中的紅綢一把扔下,竟是一個字也沒說,便是折身衝出了喜堂,向著後院行去。
留下一襲嫁衣的新娘,和滿堂瞠目的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