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橋
“嘿,新來的,排隊排隊,對,說的就是你。”
那站在隊伍邊上的人形黑霧來回晃動著手中的旗杆,像是在吆喝著什麽人一般,傅壯下意識就指了指自己,沒想到那人形黑霧還真的給出了反應,它用手上黑長的幡旗將傅壯推回到隊伍裏去後,又掉頭往更後麵去了。
明明看不到臉,卻偏偏知道它已經轉過去頭,這種感覺很怪異,這周圍感覺也很怪異,就連傅壯自己,都覺得自己有說不出的不對勁,可又偏偏說不上哪裏不對勁,就像是本來就應該如此一樣,腦海始終懵懵迷迷,總覺得少了些東西。
這是一處荒蕪僻靜的地方,四處都是灰蒙蒙的霧氣,連個路都看不清楚,天上無日無月,除了那維持隊伍秩序的人形黑霧的吆喝聲,四周就真的如同死寂一般。
就像是……這個地方已經死去,徹底失去了生命力一般。
想到這裏的傅壯,像是被猛然驚醒,他抬起頭,籠罩著腦海的迷霧一下子驚散,被封鎖的記憶一下子打開,大量的記憶湧出甚至讓他有點昏眩。
“我是……傅壯……我……好像是……死了?”
“唔?!”
漸漸已經走遠了的人形黑霧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它猛地一轉頭,兩個黑洞似的眼眶盯著傅壯的身影,隻見它停了下來,雙手擎著幡旗,用力擺動了三下,每一下竟然都使得它的身形越發的凝實,最終變幻成了一個蝠翼人身的獠牙怪物。
它憤怒地尖叫了一聲,一圈音波在這灰蒙蒙的世界中肉眼可見地擴散了出去,隊伍中的人但凡聽到著淒厲的尖叫無不雙腿發軟,兩眼發昏,一整群渾渾噩噩的軀體紛紛癱倒下來。
“慢著!”
天上傳來一陣女生的嬌喝,字正腔圓的聲音讓傅壯有種熟悉而舒服的感覺,這周圍的一切仿佛就像是一灘絕根絕源的死水,灰蒙蒙的世界,死寂的環境,仿佛天地之間已經失去了生命力一般,而這一聲嬌喝,在死寂的世界中如同萌發的新芽,微弱、渺小,卻又有著強有力的生命力。
一圈音波從天上擴散開來,其速度更快、更有力,在怪物音波輻射到傅壯身上之前與之撞上,直接將怪物音波給抵消掉了。
“好久不見了,燭守。”
一個女人的身影在傅壯麵前徐徐落下,她身上穿著淡紅色的錦裙,錦裙之上的花紋盡是銀絲金線,脖子上輕繞著一圈鏤空的銀絲紅玉鎖骨鏈,一頭秀麗的長發如潑墨似的披灑在雙肩,她就隻是站在那裏,都讓人感到有種難以言明的娉婷之資,她的身姿仿佛成為了這世界的中唯一的色彩。
“殿下,時代變了……”燭守散去了凝聚的實體,語氣裏有些概歎道。
“哦?時代變了?那又怎麽樣?”女人笑著輕聲問道,確認過傅壯沒事了之後,兩道緊鎖著的柳葉眉這才緩緩鬆開。
“不是的,殿下……”怪物連忙擺手,“下屬的意思是……我們有我們的規律……這……他的身份早已隨著時代的變遷而……”
“他的事情我心裏有數,你就別管了吧。”
“這……他……”燭守有些支吾,幾番想要開口說點什麽,可看著那女人,又猶猶豫豫的。
“真是難得啊,自古以來,被留下的,隻有你們這些最為麻木的值守者,隨著時代的變遷,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人類現如今更是有了比擬神明的力量,而值守者也隻剩下寥寥數人,被稱為“冷嚴律法”的燭守,現在也變得越來越像個人啊。”女人輕輕歎了口氣,未必所有的改變都是好事,世界發展的方向,環境的變換,有時候未必是對的,這個道理,在她不斷轉生的這些年間,已被驗證太多次了。
“有什麽事就說吧。”
“是,殿下。”
得了女人的允許,燭守這才鬆了口氣,誠如女人所說的,從前能被留下的,隻有最麻木不仁的值守,這些都是律條的擁戴者,死板的工作機器,他們早就將自己和律條融為了一體,可隨著時代的變遷,所有物種都在優勝劣汰,隨著接觸到的靈魂越來越多,他們也開始漸漸被影響。無法適應改變的值守,在自我和律條中迷失了方向,成為了這長長隊伍中的一員,而留下來的值守已然是十不存一,而他們為了維護好秩序律條,隻能背棄了部分的死板律條。
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每次女人想要帶走某個人的時候,總會有值守阻攔,就算女人作為他們的上屬,也絲毫沒有情麵可言,律法之前,眾生平等,而從第一次的值守圍攻,到現在的見怪不怪,甚至可以說是已經置之不理了,期間變化,沒人知道這些頑固的值守們到底經曆了什麽。
“殿下可曾記得,橋邊石碑上的輪回論說?”
“嗯,走了這麽多次,想忘都忘不掉,怎麽了?”
“殿下,他.……恐怕還隻剩這一世了……”
女人默然,臉上看不出什麽波動,錦袖之下的指節卻是慢慢握緊。
“嗯,我知道了,一世就一世吧。”她這麽說道,可語氣之中卻輕鬆不起來。“這一次,你送他回去吧,該怎麽做不用教了吧。”
“可殿下我還要值守啊.……”
“我替你守一會,順便我還要查個人,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燭守有些愕然,這麽多歲月經曆以來,就沒見過這個女人對其他人和事物上過心,這次居然親自替他值守,實在是讓他覺得匪夷所思。不過這些也不是他應該想的事情,他們值守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守衛幽冥而存在,不管是還陽,還是往生,都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的一環,非但是人力所能阻止,恐怕就連當初的神祇,也不過是命運輪盤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是。”
燭守直截了當地應了一聲,大手一張,五指暴漲得如長繩一樣,將傅壯直接捆抓了起來,一雙蝠翼奮力一振,就這麽帶著傅壯往邊界處飛了過去。
傅壯從女人降臨之後,就一直處於發懵和恍然驚醒的狀態,女人的言行舉動,讓他有種十分強烈的熟悉感,但偏偏記憶裏一點關於她的信息都沒有,他能確定自己完全沒有見過這個人,更沒有給對方承過什麽能讓對方救自己一命的重大恩情,可當他想插嘴的時候,到了嘴邊的話,卻變成了另外一個稱呼。而當他想要喊出這個稱呼,卻又如同被瞬間抹去記憶一般,怎麽也都想不起來了。
直到被燭守的指索捆住,離開一段距離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可無論他怎麽反抗,始終沒有實體的觸碰感,四肢拚了命地掙紮,卻像是被麻醉了一樣毫無知覺,就像是半夢半醒之間,明明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所有觸感,可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搬弄一根指頭,而他現在的情況正好是反著來的。
“喂,我這是死了嗎?”實在沒轍了的傅壯,隻能開口問了,他完全聽不懂女人和這個怪物之間的交流,聲音在他聽起來就像是電流的滋滋聲,雖然這個女人擋在他麵前,看上去應該是救了自己一次沒錯,可又任憑這個怪物把自己抓走,看來果然還是同一夥人?
“哦?”燭守低下頭,兩個黑洞洞的眼眶看得傅壯感覺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不同的是,這次傅壯聽懂了他說的話,“死了那麽多次,你總算知道自己是死了的啊。”
“那麽多次?哪來的那麽多次?你是誰?剛才那個人又是誰?”
聽起來,就像是這個怪物對自己很熟悉一樣,這讓傅壯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下,目前既然確認自己已經死了,而這個怪物又認得自己,應該不會有什麽意外再發生了吧。
“嘖嘖,你話真多。”怪物挪開了視線,“真想看看你五感齊全以現在的身份下來的樣子,可惜呀,嘿嘿嘿。”
傅壯:“???”
“別急,我們會有機會再見的,為了讓事情更有趣些,不如我也來犯一次規好了。”
“你要幹什麽!”
燭守陰惻惻地笑著,身旁掠過的陰風沒有一點實感,可傅壯就覺得這是直接吹到了心坎上,整個人渾身都冒著涼氣。
隻見那雙蝠翼用力一扇,原本還在往前飛行的燭守開始直線往上加速,灰蒙蒙的天空之中沒有一點可參照的物體,雙眼隻凝望一會就會覺得被吸入了無邊的天際之中,傅壯不敢抬頭多看,隻覺得心中一陣發慌,而燭守卻似乎毫無影響,雙眼緊盯著空中的某一個點徑直而去。
隨著高度的提升,那原本又散作黑霧的身體,再次漸漸凝實,較之剛才的身體,輪廓更加明顯了,那捆住了傅壯的黑霧指繩,凝化成了一根蜷長的鞭子,那修長又玲瓏浮凸的身材清楚地展現在了傅壯眼前。
“你是.……女人?”
“嗬,雌雄又何妨,這話,當初還是‘您’對我們的循循教導呢。”燭守陰惻惻地諷道,雙眼中滿是鄙夷,“這就是所謂的人呐,有趣,有趣!”
燭守停在空中,雙翼不再扇動,四處看上去都是無窮無盡的灰蒙,也不知道升了多高,燭守也不再廢話,甩動手中的鞭子,傅壯被高高甩起,隨後猛地一往下拽,那鞭子狠狠地將裹挾著的傅壯朝下甩了出去。
明明是猛烈的下墜,周邊卻沒有一點風聲,隻有空中快速遠離逐漸變成小黑點的燭守這一個參照物,甚至讓傅壯有種錯覺,感覺並不是自己被甩飛了,而是燭守在快速往上升著。
而傅壯的周圍,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咒文,正在圍繞著他快速旋轉著,而這些咒文,隻有燭守能夠看見。
“淵獄曾矢之貫憶!”
燭守一聲高吟,身周層層灰蒙的迷霧迅速變得濃鬱起來,周圍的灰蒙仿佛有了意識一般不斷地往燭守身邊聚集著。
灰蒙的迷霧凝結成一支比她本身都大得多的巨型箭矢,其上繚繞著的層層煙環散發出不詳的氣息,它穩穩地漂浮在空中,箭頭遙遙指向傅壯的方向。
雖然周遭因為迷霧的淡化,讓傅壯能看得更清楚了點,但此刻他已經離燭守很遠了,對迷霧箭矢自然是不得而知,隻是覺得心頭隱隱有些奇怪的感覺。
死人……還會不安嗎?
“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燭守喃喃低語,凝聚迷霧箭矢耗費了她不少力量,有些疲憊的麵龐上卻是浮現著詭魅的笑容。迷霧箭矢開始飛速旋轉,層層煙環迅速斷裂散去,煙環散盡之時,箭體如同墜地流星,猛然的加速在空中蕩起幾圈煙浪,朝傅壯徑直而去。。
傅壯隻感覺強烈的昏睡感洶湧襲來,隱隱看見一支什麽巨大的東西朝自己飛來,耳邊像是還隱隱聽到了一個聲音的呼喊,可這在他昏迷之際,已然無從得知。
迷霧箭矢,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