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輕諾必寡信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材，亦必有堅忍不撥之誌。
話雖如此，但一個人若是遇到一件令自己左右為難的事，即便再有堅韌不拔之誌，也是一籌莫展。
選擇。
人這一生，無時無刻的不再麵臨選擇。
有的人，就連花錢買東西也會猶豫半天，考慮半晌，唯恐自己選擇了這件東西，又錯過了另一件好東西。有的人就連孩子去哪所學校上學，也是費盡心血。有的人想要跳槽換個工作，也要經過內心無數次的掙紮，最後才肯下結論。其實，每個人都會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做出自己任何一個決定，但這個決定，究竟自己怎麽會下，隻怕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柳三更麵臨如此巨大的選擇，遠比以上所述更加艱難萬倍。可是，他總得做出一個決定，因為有人逼著他做決定，這個決定又要非做不可。
殿內一片寂靜，隻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不過短短一瞬間，對於柳三更而言，猶如過了一年之久。
“哼！你也用不著裝出這麽一副為難的模樣，今日左右是死，倒不如痛快的一劍將我殺了！”這寂靜終究還是被楚瑤打破。
柳三更但見楚瑤神色冷漠，眼神中似乎對自己透露著無數的恨意，心中更加覺得慚愧萬分。細想這些時日來，楚瑤對待自己可謂極其照顧，倘若在不周山她趁自己昏迷一劍將自己殺了，自己即便是死，也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隻聽楚瑤又道：“所謂名門正道，不過是虛與委蛇的偽君子罷了。你們既然想要殺我，大可一擁而上，將我斬於亂劍之下，我楚瑤若是皺下眉頭，都算我聖界之人沒骨氣！”
顧三娘麵露微笑，看向五葉等人，而五葉等人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顯然都盼著天涯閣的人將魔界妖女斬於劍下。這樣一來，倘若楚無敵尋仇上門，也不會尋他們，對他們五大門派來說，那是坐收漁翁之利，畢竟天涯閣和魔界兩家在江湖上勢力極大，而他五大門派唯一可以與之抗衡的就是報團取暖。
獨孤無雙和顧三娘都是江湖頂流高手，自然不會懼怕魔界的勢力，此時雖然明知五葉等人是讓他們和魔界結仇，卻也甘願如此。要知道，天涯閣和魔界自古便勢不兩立，千年來，大小仗不下百餘場，尤其在柳東和楚瑤的母親相愛，正邪兩派的高手，不少都命喪他二人劍下，以至於顧聽風將這一股怨氣盡數發泄在魔界身上，認為柳東之所以變成這般模樣，全都是受了楚瑤的母親蠱惑。
獨孤無雙眼見柳三更始終不肯動手，忍不住道：“三更，你當真不肯動手？”他雖與楚無敵稱兄道弟，但都是麵和心不和，畢竟正邪不兩立，尤其是他恨楚無敵已久，恨不得將魔界妖人盡數斬於自己劍下，隻可惜正道與魔界休戰五十餘年，好容易換來武林太平，各門派相安無事，是以這場腥風血雨他說什麽也不會再掀起。但他逼迫柳三更殺楚瑤就大大不同了，畢竟柳三更眼下是天涯閣的叛徒，再殺了楚瑤，也不過是魔界的叛徒，對於叛徒而言，楚無敵就算想挑起爭鬥，也沒有緣由。
柳三更道：“師兄……我……”
獨孤無雙雖然和柳三更並未相處，但早已了解他的性子，知道越是逼他，越適得其反，當下長歎一口氣，柔聲道：“師父慧眼識人，既然派你去魔界，那是知道你不會背叛師門的。倘若你為了兒女情長，被這小妖女蠱惑，師父九泉之下又如何安寧？”
柳三更心中一暖，隻聽獨孤無雙又道：“師弟，江湖上傳言都說師父是被你殺的，可是師兄我聽聞這消息卻絲毫不信，你可知為何？”
柳三更忙道：“小弟不知，還請師兄明示。”
獨孤無雙道：“倘若我若是真的聽信流言蜚語，那日在不周山便該將你殺了，也不會留你活到今日！”
柳三更點了點頭，知道他這句話顯是出自真心，當日在不周山兩人決戰時，獨孤無雙若是想要殺他，他也早已死了十幾次啦。武林中人一向尊師重道，待師入父，既然是殺師之仇定是不共戴天，獨孤無雙絕不會為了顯擺自己的功夫，而故意不殺柳三更的。
“師兄手下留情，小弟甚是感激。師父絕不是小弟所殺，江湖傳言，隻怕也是五葉那老賊傳將出去的！”說著又惡狠狠地瞪了五葉一眼。要知道這消息的確是五葉散播出去的，非但如此，他還遣人去漠北送信給獨孤無雙。
獨孤無雙道：“清者自清，但也全不能怪五葉道長，他雖與你有些過節，隻道你便是那黑衣人，眼下真相大白，殺害師父的另有其人，說不定就是魔界妖人所為！聽說魔界中有個叫黑蝠天王的，卻不知是什麽來頭，你在不周山這許多時日，想必已打聽出他的來頭了吧。”
柳三更道：“說來慚愧，黑蝠天王我倒是見過幾次，隻是此人一向戴著鬥笠，臉上蒙著黑巾，隻露出一雙紅色的眼睛，小弟卻不知他究竟是什麽模樣，此人也曾救過我幾次，倘若他真的是殺害師父的凶手，小弟再見到他，即便丟了性命，也要替師父報仇！”這句話堅毅果決，顯是出自真心。
五葉冷笑一聲，道：“方才顧門主說了：輕諾必寡信。你在這殿內連誇海口，又說與魔界妖人勢不兩立，又說答應顧門主做一件事，可是眼下你卻一件事也沒做成……嘿嘿……你剛才又說要替師父報仇，殺了黑蝠天王……依老道看來，你和那黑蝠天王隻怕是一夥兒的！”
柳三更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冤枉他，往他身上潑髒水，此時聽到五葉這番話哪裏還能忍得住，當即叫道：“老賊，咱們之間的事還沒了，殺青葉師父之仇，我柳三更非報不可！”
五葉哼了一聲，道：“好說，好說。你要報仇倒無不可，那也要看你能能不能長命，倘若你忽然死了，還談什麽報仇！”
柳三更道：“你放心，就是你死了，我也活的好好的。”
五葉嘿嘿冷笑幾聲，又道：“眼下你不殺了這小妖女，隻怕你也難活命。天涯閣的規矩素來嚴格，尤其是不可和魔界妖人結交，昔日柳東前車之鑒，想必你也知道一二……”這番話是故意說給獨孤無雙聽的，意思是要他逼著柳三更先殺了楚瑤。
獨孤無雙聰明絕頂，哪裏會不知道五葉是何意圖。
這時隻聽杜影輕聲道：“無痕公子，這位楚姑娘與我有恩，雖說她是魔界弟子，可是心地良善，你能不能求求情，今日放她回去。”
孟無痕搖了搖頭，道：“阿影，自古正邪不兩立。魔界妖人素來陰險狡詐，故意對你施恩，隻怕也未必安著什麽好心。”
杜影一怔，眼見他不肯求情，不禁心中大為失落。但她人微言輕，即便是替楚瑤求情，顧三娘又怎會答應自己？但放眼殿內，唯一和她關係較好的隻有柳三更和孟無痕，而柳三更和自己一樣，都是人微言輕，任人擺布，唯有孟無痕開口求情，顧三娘、獨孤無雙隻怕還會給他幾分薄麵。當下又哀求道：“楚姑娘絕不是壞人，這幾日來她沒日沒夜的照顧我，倘若真的是虛與委蛇之人，也不會對我這般嗬護有加。無痕公子，我從未求過你做什麽事情，今日我隻求你能向顧三娘求求情，放過楚姑娘，行麽？”
她說話的聲音雖低，但在場之人畢竟都是當世一流高手，真氣渾厚，即便是一隻蒼蠅嗡嗡聲也都能聽清，何況是杜影的聲音。
孟無痕臉色一沉，低聲喝道：“你一個女流之輩，又懂什麽？”
要知道杜影是二十一世紀的人，自小生活在男女平等的世界裏，最難容忍的便是自己遭到性別歧視，當下不禁也已有氣，她性格雖然和楚瑤一般倔強，但卻比楚瑤理智，雖是心中有氣，但也不能發作，又道：“我雖是女流之輩，但不比你差，至少我知道知恩圖報，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這些道理我還是懂得！”
孟無痕道：“我紅葉城雖不似正道五大門派那般，也不像天涯閣乃道家玄門正宗那般，更不是魔界妖人那般殘殺無辜。但紅葉城也是以俠義自居，百餘年來，才能受武林同道敬仰，倘若今日為了一個魔界女子，豈不是將紅葉城也參連了進去？難道要全天下的英雄豪傑，都指著我孟無痕大罵？紅葉城數百年都與魔界作對，偏偏到我這一輩，竟恬不知恥的要巴結他楚無敵？”
杜影一怔，萬沒想到他竟將求情的事說得這般大，當即便無話可說。
隻聽得獨孤無雙道：“師弟，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就該幹脆利落，似這般優柔寡斷，久決不下，焉能成大事？快快動手，別逼著師兄以門規之罪懲罰你！”
柳三更聽他口氣之中大有命令自己的語氣，又猶豫片刻，看了一眼楚瑤，隻見楚瑤正盯著自己，隻是那眼神中的神情極為複雜，似乎愛恨交錯一般，但見她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將錦囊打開，倒入手中一個用葉子包住的圓球。
眾人這時紛紛盯向她手中的圓球，但見楚瑤一層一層將葉子剝開，立時紅光大現，手中卻多了一顆紅色寶珠，如雞蛋般大小。
“是……是魔元珠！”五葉聲音已有些顫抖。
楚瑤道：“我今日就要死了，這聖元珠留在我手上也是無用……杜姐姐，你心腸極好，人又漂亮，心地又善，倘若我這聖珠能助你回家就再好不過啦！不過……你回去了，一定要找一個好男人，千萬別找一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說著又看向孟無痕一眼，接著續道：“有的人啊，雖說名頭雖響，又一向為了維持自己的好名聲，故意裝作冷若冰霜的模樣，假裝不貪美色，不愛錢財，其實那都是大虛大偽之輩！”說罷，又緩緩走向杜影，拉住她的手，道：“杜姐姐，聖元珠是我聖界曆代聖尊耗費功力修為凝聚而成，但願我死之前，還能幫你最後一次。”
杜影忙道：“這個……這個我不能收……”
楚瑤道：“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姐姐是怕我要害你麽？”杜影忙道：“楚瑤妹妹，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聖元珠實在太寶貴了，你將它送與我……我……”
楚瑤嫣然一笑，笑中似乎又夾帶了許多愁苦，道：“倘若這寶珠能送你回家，我就是死也值得啊……你家中還有爹爹、娘親，一家人團圓相聚，多好啊！”
杜影聽她語氣中夾帶著辛酸，忍不住心頭一酸，隻聽楚瑤又道：“我自幼父母雙亡，以至於他們兩人究竟長什麽模樣也從未見過，聽說他們早已死了。可我要是想見他們，隻有死了才能見到呢……”
說到此處時，杜影早已眼淚簌簌不止。
柳三更忽然一把拉住楚瑤的手，柔聲道：“瑤瑤，你不會死，死不了的！”當下朗聲道：“師兄、師姐，對不住啦，小弟今日就是死，也不會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