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捕雀
柳三更大驚，但這時正與閻王憂比拚真氣，倘若再分一半之力去抵擋鬼見愁，勢必要被閻王憂所傷。但見鬼見愁這一指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是上乘擒拿手的功夫，當下不及細想，左手五指朝上，向下一沉，攔在半路，倘若鬼見愁手指再伸進半尺，自己可趁機拿他神門穴，這一招可謂是以逸待勞，守株待兔。
但鬼見愁這一指並未再向前遞進，而是停頓半空，這樣一來，柳三更的左手隻好頓在半空。
這時鬼見愁、閻王憂兩人如同被點了穴道，定住了身形一般，一個手抓地磚遞向柳三更右手，一個食指中指淩空一指。柳三更見他二人不動，當下也不敢輕舉妄動，知道眼前這兩位老者武功不弱，比之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還要強過數倍。
道家玄門，素來講究以靜製動，後發製人。這道理柳三更再明白不過，他此時若是將閻王憂手中的磚接過，隻怕閻王憂真氣猛地迸發，自己即便能抵擋住，也難免要向後退幾步，而那時他二人猛地出手，自己隻怕再難招架。
這時若是從門外進來一個人見到此情景，隻怕會以為眼前的三人是雕像呢。
過了一個多時辰，三人誰也沒有動彈，就連呼吸似乎也停止了一般。屋內的蠟燭時不時閃爍幾下，將他三人的影子映在石壁上，隨著火光跳動，三個影子也跟著跳動。
柳三更右手剛接過石磚，左手五指朝上，做出擒拿手的招式懸在半空，卻不敢妄動，身上早已出了一身汗。這時他隻覺得手中的磚越來越重，重逾千斤，恨不得立時將地磚扔了。
閻王憂真氣徐徐而出，力透石磚，原本勝券在握的神情，不禁變得有些驚訝。鬼見愁的神情原本極其傲慢，這時也漸漸變得有些不耐煩，變得有些驚恐。
三人僵持了許久，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柳三更隻覺渾身上下似乎被汗浸透了一般，雙條臂膀宛如各擔著一座大山似的，他想要沉下手臂，可是他不敢，他知道自己一旦沉下手臂，很可能會沒命。眼見的兩位老者雖然自報姓名，可是這名字顯然是胡編亂造的，他從未聽說過，更別提這兩個老人的來曆了。
屋中的蠟燭漸漸的燒到了底端，燈芯跳動的越來越急了，拉動著他們三人的影子忽長忽短，忽高忽唉，忽胖忽瘦，短短的一個多時辰，柳三更猶如過了一年。
閻王憂嘴角的肌肉忽然微微有些抖動，但手臂仍穩如磐石。
柳三更已經有些崩潰了，再這般耗將下去，總要有一個人先真氣耗竭不可。而那個人，便是三人之中最先輸的一人，這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正在此時，隻聽“嗤”的一聲，鬼見愁手指激發出一道劍氣，直衝向柳三更肋下。這一下變故極快，猶如電光火閃，柳三更右手將石磚猛地一推，左臂袍袖一揮，緊跟著便聽見“砰”的一聲，屋中的一張方桌似乎被砍中一刀，留下一道極深的刀痕。
柳三更趁此時機，早已縱身退了一丈之外。
三人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鬼見愁忽然道：“年紀輕輕，真氣已然如此渾厚，唉……”最後一聲歎息，卻不知是歎自己修練數百年還不如一個後生小子，還是感歎柳三更年紀輕輕，卻可惜了。
閻王憂跟著道：“真氣一正一邪，渾厚無倫，遠勝老夫百倍，隻可惜入了魔道……”
柳三更一怔，隻聽閻王憂道：“敢問閣下可是師承天涯閣？”柳三更道：“正是。”閻王憂道：“你是魔界妖人，未入天涯閣之前，可是師承楚無敵？”
柳三更搖了搖頭，閻王憂嘿嘿冷笑一聲，雙目猶如刀鋒一般，直直盯著柳三更，但見他不似說謊，又道：“可你體內真氣乃先邪後正。”
柳三更道：“前輩果然是神人，晚輩未入天涯閣之前，曾投師在長生門青葉祖師門下。”
閻王憂道：“青葉乃仙道第八層高手，與我二人半斤八兩，但長生門乃道家玄門正宗。”他這句話意思再明白不過，那是說長生門的功夫也是正派的武功。
柳三更道：“晚輩未入長生門時，曾服下千年朱靈……”
鬼見愁驚道：“千年朱靈？一千年的朱紅靈芝？”
柳三更點頭稱是。
鬼見愁道：“好小子，你竟有這般福氣！咱們江湖上的朋友翻山越嶺，攀山爬樹，哪個不是為了尋這件寶貝，你卻哪裏來的這般好福氣？”
柳三更見他對千年朱靈大有興趣，當下便將自己如何服下朱靈，如何入了長生門，以及長生門如何被滅門的事情說了一遍。
閻王憂道：“這麽說來，青葉那牛鼻子是被他師兄五葉殺的？”
柳三更咬牙切齒道：“不錯！晚輩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方解胸中惡氣！”
閻王憂嘿嘿冷笑一聲，道：“五葉那牛鼻子的功夫一向了得，何況他與全真教、神刀門、八臂門等掌門一向交好，素來同氣連枝，你一個人又怎能報仇？”
鬼見愁接著道：“所以你知道自己根本報不了仇，所以才會上灌愁海悔恨島，想請三娘幫忙是不是？”
不等柳三更答話，閻王憂又道：“你回去吧，三娘吩咐，明日見客。”
柳三更道：“誅仙門素來急人所難，有求必應，這般不見客，又是什麽道理？”
閻王憂道：“因為你要殺的人就在上麵！”說著伸出食指朝頭頂指了指。
“五葉老賊？”柳三更忍不住問道。
鬼見愁哼了一聲，道：“不止五葉，還有周不為、劉承敏、袁無極、莫老八、勾連城。”
閻王憂卻笑道：“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依老夫看來，閣下還是不見的好。”
柳三更道：“倘若我非要見呢？”
閻王憂道：“那隻有先勝過我師兄弟二人。”
柳三更道：“既然如此，晚輩隻好得罪了！”柳三更袍袖一揮，一股極強的勁風便已灌入屋內，隻聽得門窗發出呼噠呼噠的聲音。
閻王憂忽然歎了一口氣，道：“大家夥若是以真氣打鬥，隻怕這麽好的屋子非要毀在咱們手上不可。老夫倒有個比試的法子，不知閣下肯比試否？”
柳三更本就是來求顧三娘救人的，倘若真的和眼前的兩位老者大打出手，以至於將這仙人愁的房屋給毀了，顧三娘還會再施以援手麽？但他聽得五葉就在悔恨島，而且就在台階上的屋內，他豈會輕易放過？忽聽閻王憂要換個比試的方式，當即忙道：“還請前輩明示！”
閻王憂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道：“你瞧我師兄弟二人，早已老得不像話啦，哪裏還能打得動？好在年輕時同門學藝，學了一套劍術，咱們不妨比試比試，隻是須先說好了，隻比劍，不得施展真氣。”
柳三更道：“既然如此，那再好不過。不知是兩位前輩一齊上，還是……”
鬼見愁霍然站起，道：“我師兄弟二人數十年來食則同器，寢則同床，從未分開過，自然是要一齊上了！”
柳三更右手一伸，喝道：“劍來！”天涯劍聞聲而動，從背後倏然而出，躍入手中，當下劍尖一指，道：“既是如此，晚輩隻好得罪了，兩位出招吧。”
閻王憂和鬼見愁四目相望，跟著點了點頭，各自右手一伸，隻聽得唰唰兩聲，緊跟著兩道劍光閃過，他二人手中已各握了一柄長劍。
柳三更一怔，竟沒能看清劍從何處來，心中一凜，知道今日遇見了高手，不由得屏氣凝神。
鬼見愁道：“我二人以多欺少，以老欺幼，傳出去未免叫人笑話，閣下先出招吧。”
柳三更道：“兩位是前輩，我是晚輩，自是前輩先出招了。”
鬼見愁哼了一聲，道：“好說。”當下身形一動，一柄長劍宛如一道閃電，徑直刺來。他素來傲慢，又最耐不住性子，是以不由分說，已然一劍刺出。
柳三更見他劍招雖是凶猛，卻破綻百出，身子微斜，一劍斜刺他肋下。正在此時，閻王憂忽然身形一動，欺到跟前，長劍直指他咽喉。柳三更見他這一招極其毒辣，心中大駭，當下顧不得鬼見愁，右手手肘一沉，手腕翻轉，長劍順勢橫砍而出，正巧繞過鬼見愁身前。
但就在柳三更長劍將和閻王憂的長劍相撞時，鬼見愁忽然反手一劍，跟著也刺向自己咽喉。柳三更急忙向後一退，長劍順勢遮擋，當當兩聲響過。這是柳三更練成追魂奪命劍後，第一次被人逼得後退。要知道追魂奪命劍素來講究的是追魂奪命，一招快過一招，一招勝似一招。而追魂奪命劍法也隻有攻招，從無守招，顧聽風自創此劍，美其名曰追魂奪命，便是在此。獨孤無雙之所以號稱劍聖，便是因他將追魂奪命劍練得極為純熟，以劍之道，當世再無敵手。
這時鬼見愁大步一邁，長劍又已砍來，柳三更見他劍招中破綻百出，當下長劍一指其腋下，但就在他出劍的同時，閻王憂又趁機朝著他的破綻處刺來。
當當當當，三劍撞擊數下，柳三更左遮右擋，心中不由得越鬥越是氣餒，自練成追魂奪命劍之後，自己如何似今日這般束手束腳？不禁有些急躁。但鬼見愁每次出招，閻王憂便跟隨其後，見縫插針，可謂是陰魂不散。
柳三更被迫的不能還手，隻能招架。好在他劍術精妙，抵擋之際，尚能趁機攻出一兩招來。三人在屋中翻翻滾滾約莫拆了三十餘招後，柳三更已摸清他二人的路數。鬼見愁和閻王憂兩人所練的劍法乃是相輔相成，珠聯璧合。而鬼見愁的劍法中的破綻是故意露出來的，是為了吸引柳三更攻他破綻，在此同時，閻王憂便可料敵在先，提前下手。這套劍法，可謂是誘敵深入，殺機四伏。
柳三更想到此處，不由得豁然開朗，但仍舊忍不住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年少輕狂，自以為是，隻道自己瞧出了鬼見愁的破綻趁機出手，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非自己劍法精妙，隻怕十個柳三更也死在了他二人劍下不可。
鬼見愁和閻王憂所使的劍法叫“捕雀劍法”，意思再明白不過，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黃雀之後，焉沒有人設下誘餌捕之？所以創這套劍法的人自以為這套劍法問世之後，可縱橫天下，所向披靡，便美其名曰“捕雀”。
鬼見愁和閻王憂同出一門，自幼便修習這套捕雀劍法，至今已有七十餘年，昔年兩人闖蕩江湖，不知有多少劍客命喪在這套捕雀劍法之下。所以，江湖上送他兩人各自一個外號，一個叫鬼見愁，一個叫閻王憂，那是說鬼見了都愁，閻王見了也要擔憂。這外號的確響亮，以至於他二人真正的名字卻無人知曉了。
待三十餘招已過，柳三更竟毫發無損，鬼見愁和閻王敵不禁有些驚訝了，自他二人出道，所遇高手，從未在這兩柄劍下走過十招，柳三更是第一個走過十招，而且安然無恙的人。
這時鬼見愁劍招越使越快，閻王憂總能在他劍招出後，把握最好的時間出手，配合的可謂是天衣無縫。
柳三更又鬥了片刻，見鬼見愁快，閻王憂的劍法也跟著快，但相隔的時間卻和劍招慢時一樣，這時他已然料定，自己的猜想絕對不錯，他二人所練的劍法，必定是一人誘敵深入，另一人暗中埋伏。
他既已摸清路數，不由得成竹於胸，待見鬼見愁一劍猛劈而落，自己身形一晃，長劍一斜，卻不刺向鬼見愁，反而朝著他右側身後的閻王憂刺去。這一下變故，大出閻王憂所料，眼見柳三更忽然攻向自己，急忙挺劍抵擋，正在此時，柳三更長劍已連刺數十下。這時屋中的蠟燭即將熄滅，掙紮著跳動，使得本就昏暗的屋中，又多了幾道劍光。
閻王憂隻見柳三更一瞬間似乎刺出百餘劍一般，但見劍光隨著燭光跳動，漫天之中盡是劍光燭影，一時間竟不知哪一劍是實，哪一劍是虛，隻得身形急向後退。柳三更卻不乘勝追擊，身子一轉，長劍一抖，便已刺向左側的鬼見愁。
唰唰唰，劍光疾閃，鬼見愁眼前一花，不由得也吃了一驚，忍不住向後退去，和閻王憂退到一塊。
柳三更冷笑一聲，長劍抖動，唰唰唰，一刹那間，一柄長劍宛如變作幾千柄劍一般，分別刺向閻王憂和鬼見愁，每一劍均是直指要害。
鬼見愁和閻王憂大駭，急忙挺劍抵擋，隻聽得當當當當，長劍撞擊之聲不絕，柳三更一劍快過一劍，一劍狠過一劍。隻拆得鬼見愁和閻王憂心驚肉跳，手臂酸麻，若是再不還擊，自己師兄弟二人非要被刺中不可。但柳三更手臂運轉如神，他二人哪裏還有還手的機會？
忽然間，兩人眼前又是一閃，跟著隻覺氣舍穴一涼，不由得大驚。而就在此時，柳三更忽然向後一退，長劍已然歸鞘，拱手道：“承讓。”
鬼見愁和閻王憂四目相對，一臉驚恐，各自伸手摸向自己的氣舍穴，但見並無流血，才知是柳三更手下留情，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追魂奪命劍果然天下第一！”閻王憂忍不住長歎一聲。
柳三更道：“晚輩不過是仗著手中兵器鋒利，僥幸贏了一招半式而已。”
鬼見愁叫道：“師兄，你看！”說著將手中的劍一舉，但見長劍已然成了半截，閻王憂低頭看向自己的劍，也是如此，不由得大驚。他二人所用長劍，雖說不上是神兵利器，但也是出自名匠之手，這時長劍不知何時已然被斬斷，自己竟未能察覺，如何不驚？
閻王憂驚道：“這是天涯劍？”
柳三更道：“不錯。”
閻王憂道：“想不到顧老前輩竟將如此神兵贈與閣下，難怪，難怪……閣下既然勝過我二人，這就請上去吧。”
柳三更抱拳道：“多謝。”當下順著台階向上行去。
隻聽閻王憂道：“要見三娘，須過三關，須小心忍！”柳三更一怔，當下道：“多謝！”心中不禁嘀咕一聲，暗想：“他叫我小心人？小心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