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行白鷺
公元三三八年，春，正月。
寒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銀裝素裹，不盡肅殺之意。
而大趙國都鄴城此時卻是一片祥和，無論百姓還是文武百官的臉上都帶著新春的喜悅。石閹茂看了眼窗外千秋不變的風雪，思緒不禁回到八千年後。
彼時人類文明已經發展到了一個十分畸形的程度，物質發展高度繁榮，而精神卻潰爛不堪；階級固化、貧富懸殊比之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幸虧依靠高自動化人工智能與物聯網等科技，倒也頗為滿足的了普羅大眾飲食男女方麵之需求，長久相安無事。然而熟料道靜極思變、好景難終，某日某國高層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私事爆發紛爭，最後被其中一個受寵的衙內煽風點火下，竟引發一係列蝴蝶效應最終變為一場災難性的核武戰，全球人口銳減過半。嗣後又因為一場核戰後引發的瘟疫，以及世界末日來臨前人性奔潰後醜陋的瘋狂的自相殘殺，人類竟隻剩下了一萬餘人。此時痛定思痛，所有幸存者達成共識，組成人類聯盟，暫時穩定住了局麵。然而接下來的路怎麽走，大家卻陷入了迷茫。幸而聯合社科院賈院長翻閱殘存之上古古籍，獲知於兩晉南北朝時代之中國地區隱藏有某關鍵之鑰，可解未來終極之問題。彼時時光穿梭技術已經研發，然而考慮此技術不成熟，且可能改變曆史從而造成當下社會之奔潰，當時被聯合國列為嚴禁深入研究之課題。然而後來走投無路的人類聯盟總指揮部當時已然理會不了這些顧慮，遂委派聯合科學院甄院士牽頭重拾研究，攻克時光穿梭之課題，以期自救。
然而當時僅剩的人力物力已經不足以支撐大範圍轉移，通過多年攻關，最後也隻能保證八名人員的順利穿越。經審議表決，選取了當時在各領域有所長的八名後來所謂的“中選者”，派遣他們擔負這一使命，回到往昔，拯救未來。石閹茂正是其中之一。其時八名中選者在專家評審組裏有打分排名，石閹茂排名第六。當時由於技術原因並考慮時間跨度較長，擔心一次不能成功，於是決議總共分兩批、每批四名穿越回這三百年波瀾壯闊的曆史之中。而聯合科研院生院士，更發明出重生藥技術，可以使他們人壽不足時服下，重返青春、延長壽命。這樣等於給此次行動上了個雙保險。可惜八個人，隻有兩顆藥，於是總指揮部然每個人擁有八分之一，藏於特製膠囊內，含於口中，一起穿越回去。每批穿越回去最優秀、幸存到最後的那一個，有權讓其他三個交出他們擁有的那部分，這樣能確保最優秀之人的存活。
當時評分五到八名的被定於第一批穿越回東晉時期，第二批被定為穿越回其一百餘年之後的南北朝時期，以防第一批沒能完成任務而能接替他們。每批中評分高者優先選擇要穿越回去的地區。第一批裏，第五名果不其然選擇了當時笑到最後的東晉，而石閹茂卻出人意料的選擇了當時最早滅亡的趙國投奔在了暴君石虎的名下，更經過幾年努力，成為了其心腹，甚至被賜姓為石，一時風光無兩，唯有石閔可以比肩。至於第七八名，石閹茂卻因先行一步而沒法看到他們的選擇了。隻知這批次行動代號為“白鷺”，取“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之氣象。每人後背上都文有一隻飛禽作為標記和日後相認的依據。石閹茂選擇的紋身是鴿子，隻因穿越前的他原是美國人，家裏信仰基督教，而鴿子正代表當時洪水大劫乘坐諾亞方舟幸存下來的那批人類的希望和吉祥。
至於為什麽選擇石虎，倒是石閹茂個人的一點私心和取巧了。私心在於跟著石虎最方便享受，取巧在於將來前秦之祖符洪、後秦之祖姚弋仲也在石虎麾下，他大可首尾兩端，見機行事，為自己今後留個退路。他前世先在哈佛大學商學院讀了BA，畢業後去華爾街一家對衝基金做了經理，人生信條和意義就是及時行樂與通過風險管理組合獲取高回報，選擇石虎倒是其內心之最優解。
穿越後憑借先進的管理方法，石閹茂雖很快在趙國官僚體係內脫穎而出。而更令石虎滿意的是，每當自己有什麽玩樂的念頭，其他人要麽唯唯諾諾，要麽就是一副忠臣死節、痛心疾首的模樣，看著讓人牙癢癢，恨不得殺得幹淨。唯有這個石閹茂，腦子裏總有鬼點子，既新奇又刺激，好不快活。石閹茂每每看著石虎一臉享受如得極樂的表情，心裏總是有點不屑，嘀咕著這曆史上大名鼎鼎的大趙王在玩樂方麵的見識原來卻還不如紐約布朗克斯一個乳臭未幹的混混。
腦海裏翻騰萬千，忽聽得府中下人通報燕國使臣燕都尉趙槃求見。石閹茂心下一喜，想著又有美女與金銀珠寶可以享受了。原來去年燕國派其揚烈將軍宋回來使，稱藩於趙，求情兵馬等攻擊另一支鮮卑勢力——段遼。趙王石虎看其禮節甚重，且為其去了一患，也自是不勝之喜，接著便讓石閹茂負責對接此事。燕國對這名年輕的權臣自然極力巴結，禮數從來豐厚，石閹茂此時聽到新的使臣到來，自然十分歡迎。
然而等待下人引入府中，石閹茂卻吃了一驚，來人竟然十分年輕，看上去猶未弱冠。石閹茂掩下心中疑惑，手上打個招呼，笑道：“不曾想燕國都尉竟如此年輕，實乃少年俊傑、後生可畏……”
來使微微一笑，卻擠了個眼神，輕聲道“茂公過獎，不過在下並非趙都尉，隻是跟著使團過來。不知可否借一步話？”
石閹茂一皺眉，猶未回話，來人卻又道，“兩個黃鸝鳴翠柳。”石閹茂一聽心上如海水翻湧，方知此人便是白鷺行動第七八名中其中某人。定睛再仔細看了看眼前來人，當即吩咐屏開左右，延來人入內室。
來人長揖一拜，臉上卻掛著一臉壞笑，道：“茂兄，你這在趙國混的可是風生水起，羨煞弟了。”石閹茂也不答話，隻是微微頷首。他前世本已自負，如今在這趙國也算是位高權重，平時極少有人能入得了眼。眼前這人不論如何，名義上總是藩屬國之來使，而且居位不高，再加上輕其年少，口吻輕浮，石閹茂冷哼一聲，雖有他鄉遇故知之驚喜，倒也沒特別熱情。
來人卻也不在意，又笑道：“茂兄，我叫徐奮若。目前在燕王第四子慕容恪少爺府中做事。”石閹茂哦了一聲，倒是高看了徐奮若幾眼，他自知道這位慕容恪少爺未來可是燕國砥柱、名震下的存在，眼前來人未來前途倒也是一片光明。雖然從長期來看，此人是自己競爭之死敵，畢竟重生藥隻有一人可服用；然而在短期內，畢竟大家還是同批隊友，交好總無壞處，何況此人倒也是個潛力股。不過懷攜未來之見識，穿越回從前提前布局，這個倒也不是難事，此人未來成就如何，還是得看自身能力，於是寒暄幾句得知徐奮若對所謂隱藏之上古隱秘果然毫無進展之後，石閹茂便開始打探其前世之背景。
徐奮若緩緩道：“我之前是一名學生，對文史哲比較感興趣，本來打算考上大學後專門從事這方麵研究。不料後來因為時事較亂而高考取消了，後來機緣巧合跟著一位老教授，給他做助理，其實也就是端茶倒水。結果不知怎麽的，竟然僥幸中選進白鷺行動，評分名列第八。墊底了，哎呀，慚愧慚愧。”嘴上的慚愧，徐奮若臉上卻一點羞愧也無。
石閹茂心下好生不以為然，想著此人如此無賴，莫非是某位高層的子侄因而入選？旁敲側擊詢問，不料徐奮若卻隻是平民百姓出身，石閹茂心下疑惑，一時輕鬆與失望一齊湧上心頭。輕鬆在於此人唯唯諾諾，不太聰明，而且看來輕浮無抱負，容易收為幾用；失望，則是此人想來也無甚大用，隻能作為長線埋在燕國的一個伏筆，至於未來作用如何，則隨意了。想到此節，石閹茂也有了主意，打算隨口與之寒暄一會，接著先敲打他一番，然後重金收買為自己心腹。
這麽做，並非出於伺機使之間諜燕國的考慮。當下的社會在其並沒什麽代入感，他從來沒把這裏視作自己的世界。他單純隻是一個過客。他渴望長生，渴望權勢、富貴，渴望享受。所有阻擋在他麵前的都必須鏟除，所有有價值的存在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他不在乎探尋什麽上古的秘密，這在他看來就是胡扯，是bullshi。他的戰略很簡單，找到其他三個穿越者，殺了他們，集齊重生藥而重生。之後利用自己多一世的經驗和提前布局的先動優勢，照葫蘆畫瓢，殺了剩下四個第二批的穿越者，然後再重生。人類聯盟總部會聯係最終的贏家，屆時扯個謊找個理由回去，憑借這次行動的資曆，以及他們家族在聯盟的名望地位，他所圖謀的是未來人類聯盟的最終權力。那個世界才是他的世界，他要站在那個世界的巔峰。
思緒萬千，而表麵卻不露聲色，石閹茂開始堆起一副略帶矜持的笑意，詢問起徐奮若的近況。徐奮若謙虛了幾聲，道自己不甚長進，遠不如茂公雄才偉略雲雲，聽的石閹茂是頗為自得。趙國千句馬屁，可遠不如徐奮若這穿越者的一句，心下倒開始真正和徐奮若有些親近了起來，甚至應允和徐奮若私下以兄弟相稱，徐奮若一聽受寵若驚，不住道謝。石閹茂心想未來還要收買此人，便喚人上了趙國的一些山珍野味，並倒了酒，與徐奮若熱絡的聊了起來。酒酣耳熱之際，隻聽徐奮若道，“茂哥，不知您可知道我們另外兩位同批的哥們的下落？”
石閹茂不願讓他感覺出自己對那兩人的重視，以防他生起戒心，便假意搖了搖頭，接著假裝思索了會，道“老兄我近來朝上事務頗多，這些並未專門去打聽。不過聽聞江左有位年輕才子曹著雍，去年晉室興立太學，他年紀輕輕竟然就做了博士。聽聞其才兼儒道、驚世豔豔，國子祭酒袁環、太常馮懷在其麵前講學也不敢高聲，王、庾幾家門閥子弟都爭相交結，近來幾年名動下的，此人是其中一位。想來他便是那位r5了。想來倒也像是一位人傑。”徐奮若聽罷連忙道“不瞞茂哥，弟也曾打聽過此人，不過一介書生，空好口舌而已。哪比得上您，手握重權，胸有韜略。”石閹茂心下大為受用，哈哈一笑，又幹了一杯酒。接著便問道剩下一個人，徐奮若可有消息，而徐奮若隻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石閹茂心想莫非此人已經死了？轉念一想，不過第七名麽，估計活著也沒什麽用，倒也不去理會，於是便寬心又勸了徐奮若幾杯酒。
酒雖不烈，可喝得多了，多少難免有點上頭。石閹茂擔心多聊下去，萬一喝醉了耽擱了正事，以後又沒什麽機會接觸使團，誤了收買徐奮若的計劃，於是趕快轉移話題，敲打徐奮若，略帶訓斥口吻責怪其不甚努力，在燕國並沒有博得高位；其次故意貶低其眼光不準，選擇的燕國也並不是個好主意；最後又捎帶責備了幾句他做人處事不夠穩重，成熟方麵有待曆練。徐奮若聽了不住點頭認錯。
見氣氛逐漸到位，石閹茂便提起了心中的想法，讓徐奮若投入自己麾下，做個燕國的間諜。見徐奮若有些猶豫，石閹茂微微一笑，道，“燕國將來終將被苻堅的秦國吞滅。有我在，或許不待秦國，趙國便將一舉拿下。未來燕國幹城，無非老弟跟著的慕容恪，以及慕容垂，可這兩位，現在都還隻是乳臭未幹的毛孩子。你投注在他們身上，是沒前途的。隻有跟著老哥，才可以。老哥不保證未來能讓你重生，但至少保證這幾十年你的榮華富貴。人生一世，如此難道不夠嗎？你就算最後成了中選者裏的贏家，可是沒有背景，你也在未來世界是個跑龍套的角色。何況以你第八名的水平，想來中間若所托非人，隻會因為各種勾心鬥角而死於非命。何如跟著老哥呢？”言罷，見徐奮若臉色有些鬆動，石閹茂起身回內室，拿了一塊木質鴿子紋令牌回來，交給徐奮若。
石閹茂接著道：“實不相瞞，老哥我已經在北方暗自部下了一番隸屬於我本人的諜報網，裏麵雖不敢保證皆是高人，但是至少忠心耿耿，且隱蔽的不錯。如今組織已經有上百人。由於行事私密，因而統一調度皆由這些令牌為準。我執金玉牌，下轄四位副使，皆拿銅牌，固定調度其各自轄區內所有成員；那些成員都拿鐵牌。而除此之外，更有我親許之巡視員，執木牌，可以便宜行事。權力等同於副使。雖然對成員的掌控力不及副使，但是靈活度大之。從某種程度上，甚至權力更比副使為大。今老兄便給你了。”
徐奮若聽罷，驀然起身，眼裏似乎都有了淚光，執手道“茂哥如此看得起弟，弟感激不盡。”石閹茂見事情有戲，趁熱打鐵道“老弟不必多言。所謂‘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我們雖然初次相見，但是畢竟都是肩負著共同的使命來的，自當坦誠相待，生死與共。”徐奮若此時似乎情緒稍微平靜了下來，沉吟了一會，道“茂哥所言甚是，為了神聖的使命，我自當唯您馬首是瞻。這是您不提弟也應該做的。不過有一件事……”石閹茂聞言不經意皺了皺眉，問道“什麽？”徐奮若接著道“於弟而言，燕國存亡倒無所謂，隻是四公子…噢，就是慕容恪，他待我極好，但願茂哥不要讓我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來。”石閹茂心想借著徐奮若的關係，將來待他征服燕國，不定能服慕容恪甚至慕容垂也投入其麾下。這樣豈不美哉？於是便做個順水人情，一口應允了。
徐奮若聽罷大喜，當即接過令牌，向石閹茂信誓旦旦保證了。石閹茂見目的業已達成，便不再多留徐奮若，與之幹了杯酒又交待了幾句，便親自送之出府。
徐奮若不久回到趙國安排的使團住宿處，向燕都尉趙槃匯報自己的行程，隨口胡謅了幾句與石閹茂交談的內容，無非表達了燕國的敬意、得到了石閹茂的支持、日後在趙王石虎麵前必當美言雲雲，之後便回自己房內讀書休息。忽而聽到門外有人通報求見，是冠軍將軍姚弋仲手下一名長史，名為沈重光。徐奮若略一沉吟，忽而長笑，振衣起身，開門隻見眼前人年紀也約莫二十上下，麵容淸矍，身著布衣，但眉宇間隱然卻有一股不可淩犯之氣度。徐奮若暗自讚歎了一聲，笑道“重光兄，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