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種子】。
播種, 是所有生物的天性。不管動物也好,植物也好,他們都擁有『播種』的本能。哪怕是無性繁殖的生物, 也同樣有『播種』的能力。
千樹自然也不例外。
無法移動自己身體的植物會將種子撒在動物身上。不會養育子女的鳩會把自己的孩子塞進雀巢。
千樹當然也可以把自己的種子放進人類的身體里。只是她的種子需求的營養無法被任何其他事物提供, 只是使用千樹自己的血去溫養。
真人只感覺自己四肢百骸彷彿在瞬間都不再屬於自己了,他就像只飛蛾,被牢牢固定在那一小寸土地上,不得動彈。
千樹收起刀,正要走近——她身後的三輪霞弱弱開口:「那個千樹小姐你的傷口, 沒事吧?」
她看了眼自己已經逐漸開始癒合的手掌心, 隨意揮了揮手:「你說這個?沒事啊。我傷口自愈很快的。那個詛咒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制服他了,他現在沒辦法動的。」
「不過還不能立刻將他祛除。這種傢伙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賽場,他來這裡必然有他的目標我要先搞清楚他的目的, 再把他交出去。」
「什麼目的?」
熟悉的男聲從灌木叢後面傳出來。千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乙骨, 因為里香充滿危險與審視的目光已經繞著三輪霞轉了好幾圈了。
三輪霞打了個寒戰:「這位這位,乙骨同學,你身後——身後那個——」
千樹拍了拍三輪霞肩膀,拍完才想起來自己手掌心還有血。不過她想起來得太晚,幾個血糊糊的巴掌印已經印在了三輪霞肩膀上。
千樹假裝沒看見那幾個手掌印, 慢吞吞的收回手:「她是友軍,不用在意。」
三輪霞乾笑:「真的嗎?」
那隻特級咒靈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要吃了她一樣阿喂!
乙骨看出三輪霞的害怕。他拍了拍里香的腦袋,安撫她:「里香,不要嚇到人。」
可怕的特級咒靈在乙骨面前乖得像條小狗。她垂下巨大的腦袋,將打量食物的目光從三輪霞身上移開。
乙骨詢問千樹:「這隻咒靈是怎麼回事?」
他指的是真人。乙骨能輕易感覺到對方身上強大的力量, 絕對是特級咒靈的級別!或許沒有里香那麼強大, 但也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場比賽里的詛咒才對。
千樹向乙骨解釋了她遇見這隻咒靈的經過, 最後總結:「只要他出現就准沒好事,但是我現在沒什麼好辦法撬開他的嘴巴。種子生根發芽也只能控制對方的身體,並不能讀取他的記憶。」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或許千樹還能有點辦法。但真人是個喜歡做人體試驗的變態詛咒,千樹覺得自己那點審訊人的功夫,可能他一點感覺也不會有。
乙骨盯著真人,直到把這隻特級咒靈都看得冷汗直流后,他才打了個響指:「里香。」
可怕的特級咒靈自他身後冒出來,渾身都透露著碾壓級別的威力!她巨大的胳膊輕輕環抱住乙骨的肩膀,動作是與可怖外表截然相反的溫柔。
乙骨向真人露出一個微笑:「里香,吃掉它。」
真人頓時渾身汗毛倒數,尖叫:「不行!你不能——啊啊啊不要碰我!!!」
詛咒女王騰出一隻胳膊抓住真人,輕鬆將他抓了起來。如果是平時的真人或許還有力氣反擊,但現在他渾身都是生根發芽的種子,哪裡還有力氣反抗里香?
眼看自己就要被送進那張巨大可怕的嘴裡,真人終於大叫起來:「我說!我說實話——瑪奇瑪讓我來這裡拖住夏油傑和乙骨憂太!她帶著其他詛咒去醫院找電鋸人了!」
「瑪奇瑪沒有告訴我五條千樹也在這裡!不然我絕對不會來的放過我!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作為詛咒,真人求饒的速度快得一絕。里香準備吃掉它的動作一頓,轉頭詢問的看向乙骨。
乙骨問千樹:「這樣就可以了嗎?」
千樹臉色已經很明顯的沉了下去。她面前維持著些許平靜,道:「這樣就足夠了。我現在會立刻趕去醫院,攔住瑪奇瑪。」
「真人和這個同學,就麻煩你處理了。」
乙骨點頭:「沒問題,我會通知夏油老師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五條老師也在醫院那邊。」
「有五條老師在,你不用太擔心。」
千樹不可能不擔心。她當然知道五條悟很強——但是瑪奇瑪的可怕之處絕對不在於她有多強。而是在於被她支配的人有多強。
現在也沒有時間和乙骨解釋這些了。千樹從隱蔽的空間里抓出一隻虛,借用它的力量進入四通八達的空間里。
四面好似無數樹洞似的通道,一路延伸到無盡的黑暗中。千樹不需要燈,也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往哪裡走——她熟悉這些複雜的通道,就像是熟悉自己的家一樣。
千樹走到一半,原本極快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她面色不善的看著前方:「你是怎麼進來的?」
「很意外嗎?」
穿著厚厚冬裝的少年靠在蟲壁上,面帶微笑,暗紅色眼眸正眨也不眨的盯著千樹:「解除你與人類契約的咒具就是我提供給咒靈們的,所以我會出現在這裡,應該也不是很奇怪吧?」
「只是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和另外一個人類訂下了契約。」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的掃過千樹脖頸,對方的脖頸上那串赤紅色咒文落在他眼裡十分的礙眼。費奧多爾低語:「你不應該被人類的契約所束縛,真是可憐啊,世界本源。」
千樹十分警惕的看著他:「我不記得我在俄羅斯監獄的時候,有和你講過這麼多關於我自己的事情。」
她確實見過費奧多爾。但是千樹不記得自己和費奧多爾講過這些——她只是在死亡長眠的中途醒來,短暫在俄羅斯監獄停留了兩天。
那兩天里,千樹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沒有和費奧多爾說過自己的來歷。
費奧多爾的半隻胳膊已經陷入了蟲壁里。他面向千樹,臉上的笑容不再是原本習慣性的微笑。
他的笑容里包含了更溫情的某種感情:「你不知道,因為你沒有那段記憶。我見過完整的你,完整的世界本源是完美的,真可惜——你從來沒有長大過。」
費奧多爾憐憫的看著千樹,同時向她伸出了一隻手:「不如和我一起來新世界吧。你看,新世界的每個人都已經為自己的罪惡付出代價。」
「一切罪惡,終將受到處罰。」
他的聲音好像帶著某種魔力,正督促著千樹把手放上去。千樹無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你到底是從哪知道這些的?!」
這些事情千樹連五條悟他們都沒有說過,這個俄羅斯的傢伙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費奧多爾朝千樹走了一步,同時拿出一枚刻滿符文的釘子:「我是為你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成為原本應該成為的樣子。你不該和人類訂什麼契約的,你也不需要那些——」
費奧多爾暗紅色的眼睛逐漸變得眼神深沉起來,眼底越來越興奮的光芒完全無法遮掩。千樹一眼認出他手裡所拿的釘子,和之前腦花用來解除她身上契約的咒具完全一模一樣!
千樹沉著臉:「腦花手上的咒具是你給的?」
費奧多爾靈活避開了蟲壁中遊走的藤蔓。他看得出來,千樹似乎是真的不太想看見自己。
少年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好像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哪一條時間線,你總是對我抱有敵意。我看起來就像個可怕的危險分子嗎?那還真是讓人沒有辦法」
「遺憾的告訴你,作為你眼裡的反派,我可不想多費口舌和你解釋什麼。現在你是要去醫院阻止瑪奇瑪吧?那我不妨告訴你更多的消息好了。」
費奧多爾表情重新變得玩味起來:「不止是醫院那邊出了問題,在高專校內同樣正發生著事故——」
「那個被選作宿儺容器的小子之前和宿儺定下了契闊,現在兩面宿儺應該已經佔據著他的身體出來搗亂了。你的那位小竹馬以及高專校內的各位,可都不怎麼安全哦。」
「那麼,接下來你會怎麼做呢?」
費奧多爾的表情越發興奮起來,就好像在期待著一場即將開演的盛大表演:「你會選擇先去救這個世界的小竹馬,還是去救上一個世界的夥伴」
這個計劃其實並不細緻,甚至有著諸多漏洞。費奧多爾自己也知道如果把身處其中的人換成其他的任何一個人,或許都不會是非常困難的死局。
但如果對象是千樹的話,那就說不定了。
千樹的目光仍舊停留在費奧多爾手上,死死盯著那枚釘子:「這顆釘子,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誰知道呢?」
費奧多爾露出一個相當之欠打的微笑,並攤開了雙手:「這是反派的小秘密。」
千樹抿了抿唇不再和他廢話,直接了斷的展開了攻擊!費奧多爾雖然瘦弱,敏捷性卻很好,靈活的躲過了千樹剛開始的攻擊。
費奧多爾相當熟悉千樹的攻擊方式,此時千樹的攻擊方式在費奧多爾眼裡甚至是有些稚嫩的。他曾經見過完全形態的世界本源,於是便越發期待千樹真正長大的模樣。
哪怕他身上已經被藤蔓劃開數道傷口,少年臉上笑容卻越加瘋狂。
——
費奧多爾無疑是千樹遇到過最難纏的對手——甚至遠比兩面宿儺和瑪奇瑪更難纏。她總覺得這個少年似乎意圖從她身上得到某種抽象的事物。
但是千樹猜不到那是什麼。
被【罪與罰】崩壞扭曲的傷口沒有立刻復原,她靠著蟲壁緩慢又急切的呼吸。費奧多爾就倒在千樹身邊,如果無視鮮血和傷口的話,他們現在的親密姿態看起來倒是挺像合作夥伴。
費奧多爾艱難的側過頭看著千樹,儘管他傷得比千樹還重,那張臉上卻依舊露出習慣性的微笑:「我以為你會很擔心醫院或者高專那邊。」
千樹現在沒力氣揍這個傢伙了,而且以人類的承受力來說,即使千樹不出手,她相信費奧多爾也活不了多久。
閉著眼睛養神,千樹語氣冷漠:「你太過於小瞧我的朋友們了。」
不論是電次也好,高專的學生們也好,他們都是堅韌又向上的好學生。在這個世界里,不管是瑪奇瑪還是兩面宿儺,都不能再隨心所欲的殺人。
出乎千樹意料的是,費奧多爾並沒有反駁她。費奧多爾臉上甚至難得沒有露出笑容,顯得有些沉靜。
他低聲自言自語:「是嗎?上次遇見你的時候,你身邊也是繞著一大群人。」
明明一直被人愛慕著,卻總要露出那麼安靜又孤獨的表情。還真是讓人看見了就想摧毀。
千樹倒是想要問問費奧多爾是在什麼地方遇見的自己。她記憶里和費奧多爾的交集屈指可數,但費奧多爾說起她來語氣卻嫻熟得彷彿相識許久。
真是奇怪。
但是千樹實在沒有力氣問他問題了。被對方特殊異能力崩壞的傷口上還扎著那根刻有咒文的長釘。正是這根釘子阻止了千樹的傷口癒合。
她靠著蟲壁,鮮血從傷口落到地上,又立刻被蠢蠢欲動的蟲群吞噬。黑暗慢慢從蟲壁的縫隙里湧出來,拉扯著要將千樹拽回永暗。
無法復原的傷口,自然要在長眠中緩慢自愈。這是大部分生物自身即有的能力,千樹也不例外。
費奧多爾向千樹伸出手,這時候千樹幾乎已經全部沉入黑暗中。他血糊糊的手指觸碰到千樹臉頰,臉上掛起習慣性的微笑。
「我說過,我所使用的的,針對你的一切,都是你教會我的。可惜了,沒機會看見你完全長大的模樣晚安。」
這位總是瘋瘋癲癲的少年,眼眸里突然流露出一股溫柔的熱情。他的指尖被黑暗吞噬,視線所及是千樹迷茫又不解的表情。
她理解不了費奧多爾。費奧多爾的熱情不自覺變得哀傷起來:「這一條時間線,你的命運截然不同。或許直至以後,也應該與我所認識的世界本源完全不同。」
——
漫長的長眠來臨,千樹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被咒具打傷的傷口似乎很特殊,她感覺這一次長眠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更長久,睡眠長度也要更深沉。
等到她再度醒來的時候,耳邊聽見婉轉的鳥鳴。太陽光斑駁錯落在她身上,讓千樹下意識抬起手遮擋在眼前——她忽然間意識到自己腦子從未有過的清醒。
好像她突然間理解了『長大』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只是躺在這片土地上,似乎就可以和所有的光脈相連。不要特地去感受,也能聽見大山深處所有的聲音。
這是以前的千樹不曾有過的感受。
她動了動胳膊,一條纖細藤蔓從旁邊的大樹上垂下來,親昵的卷上千樹指尖。千樹則過頭,枯葉沙沙的被她動作壓碎。
她的視線里倒映出那一點鮮活的綠色,纏繞著她素白的手指尖。
遠處灌木叢里傳來有規律的腳步聲,應該是人類。千樹輕輕一動指尖,藤蔓乖巧的鬆開她手指——
千樹站起身,過長的頭髮一直垂過腰間。她目光越過灌木叢,越過藤蔓樹木,一直看到很遠的地方;那道腳步聲則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靠近。
隨著『簌簌』枝葉被撥動的聲音響起,背著箱子,銀髮綠瞳的男人鑽出灌木叢。他的頭髮在趕路過程中被樹枝勾的四散凌亂,一手拿著根木棍充當探路杖——
走出灌木叢后兩人不可避免的四目相對,千樹無辜的眨了下眼:「銀古?」
銀古愕然:「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