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明明是清晨, 東方的太陽已經升起。這座城市本來應該被籠罩在溫柔的晨光之中——但是此刻,天空中卻鋪開一層淡淡的陰影。
那是永暗傾斜,倒映於天空的陰影。一般來說, 永暗和人類世界應該是只有少部分地方相接, 大多數時候, 只要人類不主動接近,它也不會主動進入人類世界。
但現在不一樣了。因為永暗的主人來到人間, 於是永暗也跟著來到人間。
窗立刻發現了這邊的異常, 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向附近的咒術師下達了指令;除去附近的咒術師外, 目前還在日本的三位特級咒術師也同樣收到了命令。
就在窗下達命令的同時, 同樣位於永暗邊緣的街道上,一位雪膚黑髮的病弱俄羅斯人, 輕輕摘下他的帽子。
遠處濃稠的黑暗倒映在他暗紅色眼底, 少年神經質的咬著自己指甲,手指邊緣已經開始流血了, 他卻好像沒有看見似的。
他眼底只有那濃稠的黑暗,興奮得每一根神經都在跳舞:「出現了出現了——我終於又要看見了——」
「清洗世界的力量,一切的本質。」
——
「瑪奇瑪小姐, 您在看什麼?」
耳邊的聲音讓瑪奇瑪回神。她轉頭向自己的新屬下露出一個微笑:「在思考晚飯吃什麼比較好。」
直視瑪奇瑪那雙深邃而美麗的金色眼眸, 屬下臉上很快泛起紅暈:「那個!如果如果瑪奇瑪小姐晚飯還沒有安排的話, 我有沒有那個榮幸邀請您一起吃晚飯?」
話一出口, 他立刻緊張的攥緊拳頭, 下意識吞咽了一下口水。瑪奇瑪仔細打量著自己的新屬下。
是內閣提拔起來的年輕人,家族勢力出色, 個人履歷也優秀到可以裱進年度優秀名單里。連這樣的人都派來給她用了, 由此可見, 內閣真的很希望她可以拉起一支足以和傳統咒術界想對抗的勢力。
如果換成平時, 瑪奇瑪並不介意和他吃頓飯。
畢竟養狗嘛,多陪寵物一起吃飯,也是獲取寵物信任的一種好方法。
但是今天不行。
瑪奇瑪微笑:「南條君,今天可能不行哦。我們的任務很快就要來了——」
她已經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雖然距離很遠,但是瑪奇瑪堅信自己不會認錯;她一直尋找的家人,就要回到她的身邊了。
——
黑暗肆無顧忌的蔓延,千樹隨手將真人扔出去。她並不在意這個咒靈的死活,無論這個咒靈惡貫滿盈還是如何,千樹都沒什麼興趣。
剛才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因為那個膽大包天的蠢貨居然觸及自己靈魂,所以才給予的懲罰。
她的目光很快捕捉到順平的屍體,少年靜靜地躺在永暗中,有一隻偽春悄悄走過少年身邊。
一串柔軟的嫩芽被欺騙,悄悄鑽出黑暗,枝葉溫柔的蹭過少年臉頰。冒頭之後感覺到氣氛不對,枝葉打了個顫,迅速又縮回去了。
那枝葉也是假的,是蟲子組成的。
黑暗中涌動的黑暗將順平拖曳到千樹面前,千樹蹲下身,用食指戳了戳順平臉蛋。他已經死了,臉蛋上有很多血。
細碎的光順著千樹指尖跳進順平的血里,然後又融進黑暗之中。
契約因為『無未轉變』而短暫失效了。但是失效並不等於消失,無未轉變也並不具備直接將契約憑空破解的效果。
千樹不知道這個失效的契約空窗期會維持多久,不過從自己暫時還沒有餓到連屍體也卷進永暗來看,大概契約恢復正常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就意味著她並不能隨意進食,否則之後總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真是奇怪。」
千樹指尖觸碰到少年柔軟的皮膚——順平剛死沒多久,他的身體還沒有開始僵化——千樹自言自語:「雖然理智讓我知道自己並不能進食,但現在看著你屍體的我,不應該產生這種心情才對。」
這種好像被人按住了心臟的感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面前的少年既不是自己的契約者,也不是自己的臨時飼養者。可是為什麼呢?
看見他受傷,死亡,想到以後再不能看見名為『順平』的人類,千樹居然感到落寞了。她觸碰著順平臉蛋的手指尖上慢慢冒出新芽,還有嬌嫩的花苞。
過於外溢的生命力導致任何種子都有可能在溫床上發芽,其中包括蟲或者各種接近人間的種子。
順平是千樹認識的最普通的一個人類。也是為數不多的正常善良的人類。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擁有的感情,正是一開始誘惑她離開永暗的感情。
千樹從來沒有真正的長大過。用蟲的年紀來算,她頂多只能算是幼蟲時,就被人類騙出安穩的巢穴。
剛進入人間,千樹就被咒術師們用層層封印分離,本體被強行修正成了人類姿態。她還沒來得及學會人類的語言,就被連哄帶騙的送去給兩面宿儺當新娘了。
如果把千樹在人間遇到銀古之前的經歷拍成個電視劇,那麼類型絕對非『人間悲劇』莫屬。
即使在遇到銀古之後——因為還沒能適應銀古以外的人類,平時不管銀古去哪裡做任務,和什麼人交談,千樹都拒絕和銀古以外的人交流。
如果不是後來掉進惡魔橫行的世界,被瑪奇瑪撿回去,千樹大概到現在為止也不能適應和人類交流。不得不說,在教人這方面,瑪奇瑪相當出色。
但即使是瑪奇瑪,也沒有教過千樹這種情況該怎麼解決。
她垂眸看著順平,能感覺到手下人類的生命力正在飛快流失;人類即使意識死了,身體也不會立刻死亡。或許是因為有咒術師天賦的緣故,順平堅持的時間遠比普通人長。
「銀古說過除去活著這個前提外,要尊重每個人的意願。」
千樹溫吞開口:「但你現在已經死了,我無從得知你是否願意用這種方式復活。抱歉,我想讓你活著——」
她素白的指尖貼上順平臉頰,手指上的花苞也溫柔的貼著少年臉頰。細密的藤蔓纏繞上順平,它們挨挨擠擠的重疊上增,最後凝結成酒杯的形狀傾倒。
帶著酒香氣的液體從裡面淌出來,融進順平身體里。
這是光酒。人類喝下光酒,就會被改變形態,從有限生命的人,被轉變為蟲。
普通的蟲沒有辦法長期維持人類的理智。不過千樹可以用自己的血慢慢養著他。
作為光脈之前掛在樹上幫忙打架的分身,就是千樹之前用自己血養出來的。
當然,她一開始養那些東西的原因是為了脫離兩面宿儺。所以後來它們被永暗吃掉,千樹也並不心疼。
她耐心的看著順平喝下光酒,整個身體都開始逐漸變化。心跳重新回到順平身上,但已經不再是以人類的方式。
輕輕碰了下少年的眼瞼,千樹輕聲道:「快點活過來吧。」
「你要是死了,即使是沒有理智的我,也會稍微為你難過的。」
——
五條悟第一次進入永暗。在此之前,他只在摯友和其他人的嘴裡聽過這個地方。按照他們的理解,千樹使用的永暗近似於他們咒術師的『領域』。
在永暗中千樹的戰鬥力會高上很多個等級。而且永暗之中,領域禁止。
也就相當於,他進入這裡,就是放棄了『無量空處』的優勢。不過五條悟並不在乎;他當然是最強的,即使不用無量空處,也不妨礙五條悟很強。
其他趕來的咒術師都被五條悟趕了出去,輔導監督也去附近疏散人群了。但是已經被永暗籠罩的小區內部居民則需要五條悟來拯救。
踏入永暗之後,到處都是沒有邊際的黑暗。唯有那條自恆古以來便存在的光脈靜靜流淌著。
五條悟摘下了眼罩,直視著那條燦爛的河流。換成其他人,大概就看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也就差不多瞎得徹底了。
但是五條悟不會有事。他的咒力太強了,強到光脈所散發出來的能量,完全無法傷到五條悟。他沿著河流,沒有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千樹;和五條悟想象中的大開殺戒不同,千樹這次很冷靜,冷靜得讓五條悟懷疑她不是失控了,而是像乙骨剛開始無法控制里香一樣,她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永暗了。
兩人隔了段距離,千樹半邊身子融於黑暗,蒼翠色眼眸里有嬌嫩的枝葉,臉頰和身上生滿各種花木。那些生物並不會阻擋千樹的視線——隨著五條悟出現,束縛於千樹本體的契約逐漸趨於平靜。
五條悟太強了。光是他本體出現在這,所帶來的靈魂力量也足以安撫短暫混亂的契約咒文。
千樹久違冷靜的向五條悟開口:「契約失控了,但這不能算真正的永暗,不過是我本體的一部分。你可以理解為類似於里香那樣的詛咒形態我之前就和你們說過,我能帶來災禍和死亡,這不是和你們開玩笑的。」
「這棟樓的住戶我也不知道他們會被黑暗帶去哪裡,我控制不了。我的本體到一個地方就會引起這樣的連鎖反應。」
「你可以試著殺死我。我死後他們不管被吞噬到何方,總會被吐出來的。而且我們有契約限制,我不會攻擊你。」
最後一句話是千樹給五條悟的建議,她自認為相當誠懇。說實話,從千樹發現自己失控的同時還沒有失去理智時,即使不聰明,她也知道這件事情要遭了。
作為有資格成為祭品被扔去和兩面宿儺一起養蠱的存在,千樹的本體不管怎麼想也不會和善到哪裡去。
無數粘稠涌動的黑暗本身就是千樹的一部分。她從來沒有真正的長大過——光脈還沒來得及供給千樹足夠的養分,她就被人類騙出了巢穴。
這也是千樹總顯得不太聰明的原因。
五條悟沒有說話,只是不錯眼的看著千樹。這是他第一次進永暗,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完全非人類姿態的千樹。
說實話,還怪好看的。
他好像沒有聽見千樹那些誠懇的建議,上手捏了下千樹頭頂上的花苞:「這就是你的本體嗎?」
千樹立刻連滾帶爬的往後退開半米多,瞪大了眼:「你有病啊?我都和你說了,我現在很危險!超級危險耶!」
「而且我吞了那麼多人!咒術界高層也不會放過」
「你以為他們的想法真的重要嗎?」
五條悟的速度很快,瞬移到了千樹身後。他繼續饒有興趣的揪了下千樹頭頂上的花苞:「噯你這玩意兒是真的嗎?會不會掉」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個花苞被揪掉了。
五條悟看看自己手掌心裡的花苞,又看看千樹,努力睜大自己蒼藍色眼瞳,滿臉無辜:「我沒用力啊!」
千樹:「五條悟,你知道嗎?」
「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契約者,還這麼強,我早就和你拚命了。」
「別和我這麼見外嘛!」
五條悟笑眯眯的在千樹身邊坐下,單手撐著臉:「別說,你這地方還挺安靜。」
除了不遠處掛著個沒醒的小孩外,六眼看過去只看見一堆花花草草在努力生長,還挺賞心悅目的。
千樹捂著自己剛被揪過的腦袋,鬱悶道:「你就不害怕嗎?那好歹是咒術界高層——」
「你知道什麼是咒術界高層嗎?」五條悟偏過頭看她,眼底涌動著千樹根本看不懂的情緒:「他們就像是果樹最外層最早成熟的橘子。」
「明明已經熟到爛透了,還不肯掉下去。非要堵在最外層,把所有的陽光雨露都遮住。」
「但凡有一根枝丫搶先冒出來,它們都恨不得第一個衝上去將它折斷。這就是咒術界高層,一個巨大的爛橘子筐。」
千樹好奇的看著五條悟。五條悟所說的比喻,她稍微費了點功夫去理解,但最後還是理解明白了。
她問:「那五條悟你是怎麼長大的啊?那些爛橘子能讓你長大嗎?」
「哎喲,你問我嗎?」
說到自己,五條悟立刻變得神采飛揚起來:「因為我太強啦!在前面想擋住我陽光雨露的爛橘子全部被我捅了個對穿,所以我就健康長大啦!」
千樹:「」
她決定收起自己剛剛被五條悟感動了那麼一點點的心,然後遠離這個神經病。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尤其是他們連物種都不相通。
「千醬啊——」
頭頂又響起五條悟拉長語調的煩人聲音。千樹出於對契約者的照顧,儘管覺得他很煩,但還是好脾氣的抬起頭:「如果你很無聊的話可以到外面去等,咒文快徹底平靜了頂多再等個兩三分鐘——噯?」
五條悟突然貼近,拂開她臉上遮擋面容的枝葉和花苞;那些雜七雜八的生物實在太多了,五條悟即使拂開大部分,也只能看見一雙眼尾下垂,無辜又可愛的狗狗眼。
「好奇怪。」
他的指尖輕輕觸碰千樹長而卷的眼睫:「明明契約現在是失效期,你漂亮的臉也已經完全被花草遮蓋住了。」
「但我為什麼還是看見你第一眼,就心動不已呢?」
好像在某個微妙的時刻,他對千樹的感情,從原本的普通喜歡被逐步拉高。剛開始是契約,往後是佔有慾,是競爭,是看不見時偶然湧上心頭的思念。
是看見時心臟超速喜悅的頻率。
是清楚認識到對方並非人類,卻依舊無法剋制的愛戀之心。
千樹有些茫然,眨了下眼:「心動?」
她摸了下五條悟胸口,疑惑:「你的心不是一直在跳動嗎?又不是從看到我的那一刻才開始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