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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千樹撓了撓頭:「你不覺得很感動嗎?」

  明明她看的狗血劇裡面,  孩子找到親媽之後都會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發誓以後要好好孝順之類的——難道伏黑甚爾是個內斂派?

  伏黑甚爾的臉色扭曲起來:「感動?老子恨不得把你頭擰下來!」

  續在廢棄動車站差點被沒有理智的千樹殺死,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后;伏黑甚爾不得不面對一件現實——

  他不僅和整個世界脫節九年,而且還變成了一個很窮的黑戶。

  霸佔他身體的咒靈自然不會想著給他留錢,  身上原本還算有身好衣服,也完全在廢棄動車站被千樹打爛了。

  這還不算重點。

  重點是,  伏黑甚爾發現自己死不掉了。但他又能微妙的察覺自己在逐漸死去。

  死亡過程遵循著某種自然生物的衰敗規律緩慢進行著。不管伏黑甚爾用哪種外力干擾,都沒辦法真正的死掉。

  不然他也不會冒著被五條悟和夏油傑發現的風險來找千樹——伏黑甚爾確實沒什麼活下去的是真,  但是落到五條悟或者夏油傑手裡,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伏黑甚爾彎下腰,和千樹對視,野獸似的目光緊盯著千樹脆弱的脖子:「那隻咒靈留下的記憶沒什麼有用的東西,  我只能來問你。」

  他在暗處觀察了千樹很久,直到徹底確認千樹的狀態已經弱化到無限接近正常人,  伏黑甚爾才敢出來。

  他還不想被腦子不正常的小怪物當餐后甜點吃掉。

  「你感覺不到嗎?」

  千樹在他面前半點都不覺得害怕了,  甚至臉上還露出了笑容。她握住伏黑甚爾的手,  柔軟嬌嫩的手指尖輕輕搭在男人手腕內側。

  隔著一層粗糙的皮膚,她的指尖能感受到底下有力的脈搏,甚至血液的流動。

  千樹微笑:「你身體里流著我的血,  你的心臟因為我的給予而跳動。你現在——」

  「是個活著的人類了。」

  當千樹指尖搭在伏黑甚爾手腕上時,  伏黑甚爾是想要下意識甩開她的。但是身體卻違背了意志力,  他的腦子下達『遠離』的指令,身體卻乖乖呆在原地。

  有一種……很安心,很舒服,  好像短暫回到了伏黑小姐身邊的感覺。

  千樹只是試探性的把手指搭在伏黑甚爾手腕內側。見伏黑甚爾沒有躲開,  她立刻開心的翹起嘴角,  然後得寸進尺的摸了摸伏黑甚爾腦袋。

  和這個男人相當糟糕的脾氣相反,  他的頭髮卻非常柔軟。千樹摸著摸著,不禁想到了伏黑惠——唔,完全想不到,伏黑甚爾的頭髮摸起來比惠還軟啊。

  「喂!」伏黑甚爾陰沉著臉,雖然沒有躲開,但語氣明顯已經相當不善:「你以為自己是在摸狗嗎?」

  「是安慰,安慰啦。」

  聳了聳肩,千樹鬆開他腦袋,主動往後退了退:「人類之間不是會這樣互相安慰嗎?摸摸頭或者抱一下什麼的。」

  「畢竟我們現在血脈相連……你最好把你的殺意收一收,你殺不了我的。」

  「如果說我的生命類似於一條大河,你現在就是大河主流里分出去的分支。你見過哪條分支能反過來殺死大河的?」

  伏黑甚爾的臉色頓時更陰沉了。

  他從廢棄動車站追到這裡,可不是為了聽這個答案。

  千樹繞過伏黑甚爾,走到櫃檯面前,禮貌的詢問:「你好,我剛剛點的東西都做好了嗎?」

  服務員打了個哆嗦:「好、好了……」

  「謝謝!」

  她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然後略微踮腳從櫃檯上拿走食物,順便把提前點好數的硬幣放上去:「結個賬。」

  拎著五杯飲料,還外帶兩盒甜甜圈,千樹倒是一點也不顯得吃力。她拆開甜甜圈包裝盒,遞給伏黑甚爾一個。

  伏黑甚爾表情微妙,甚至有些嫌棄的看著她:「我不吃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一路追到東京,你還沒有吃東西吧?人類很脆弱的,你最好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千樹瞥了他一眼,道:「反正你也不在乎未來會怎麼樣,為什麼不試著跟我走呢?」

  她抬高手臂,把甜甜圈送到伏黑甚爾嘴邊:「別忘了,我們血脈相連。你的墮落,自我放棄,自我厭惡,甚至對所有咒術師的仇恨,我都可以感受到。」

  伏黑甚爾沒有再躲開,任憑那塊甜甜圈抵在自己嘴唇上。這家奶茶店出品的甜甜圈並不算優秀,味道帶著股廉價糖精的甜膩。

  他開口說話時,那些甜膩的糖霜好像要隨著空氣一起鑽進他的嘴巴里。

  「那又怎麼樣?你還想和我打親情牌?」

  「不想干一票大的嗎?」

  千樹笑吟吟的望著他:「讓我們來給禪院家換個家主,或者乾脆把禪院住宅炸掉建個公共墓地?」

  伏黑甚爾的喉嚨忽然感到些許乾澀。他舔了舔唇:「你能讀我的記憶?」

  「我都說了,你現在是我的分支。」千樹用食指輕敲自己的額頭:「大腦也需要血液供給才能運轉,你現在全身上下,所有用來維持生命的血液全都是我的血。我會知道一點也不奇怪。」

  「別擔心,我們既不是同盟也不是上下級,更不是什麼朋友。你姑且可以把這種關係稱為……」

  千樹皺起眉,沉思片刻,然後高興的一拍大腿:「子承母業!」

  伏黑甚爾:「……你給我閉嘴。」

  「我形容詞不太好。」

  千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只好訕訕的摸了摸自己鼻尖,順便把那塊甜甜圈塞回自己嘴裡,臉頰因為食物而鼓起,但是並不妨礙她說話。

  千樹道:「還是那句話,反正你也無所謂,為什麼不試著跟我走?」

  伏黑甚爾緊盯著千樹的嘴——那張飽滿的淡粉色嘴唇因為咀嚼的動作一直動來動去——他慢吞吞的開口:「跟著你,我能有什麼好處?別拿你要收拾禪院家的那一套來應付我,我雖然噁心禪院家,但他們從來不配成為我的動力。」

  他從離開禪院家的那一刻起,血脈里的某種東西就已經徹底和『禪院』這個姓割裂。

  伏黑甚爾剛開始恨這個姓氏所代表的一切。後來恨被時間沖淡,變了厭惡,無視。再後來,厭惡感隨著妻子的去世,徹底變成了認同。

  他確實是個沒用的男人。不管怎麼掙扎,都不可能從爛泥里爬出來;看啊,那些天之驕子,他們被殺死的時候,一定想不到爛泥里還有能咬死人的廢物。

  他就這樣在殺戮和酒精里日漸墮落下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他溫暖,什麼地方都可以躺下睡覺。只要給的錢夠多,和誰睡覺都無所謂。

  至於兒子……

  也只剩下紀念品這麼一個用處。

  伏黑甚爾的心情,當然可以通過血脈清楚的傳達給千樹。

  千樹能感覺到,但她無法理解。她咬著甜甜圈,嘆氣:「非要理由嗎?我以為人和人聚在一起都不需要理由的。」

  「比如在我失去理智的時候,你捨命去救自己的紀念品兒子時,也沒有想過理由吧?又或者你想要什麼呢?」

  「愛嗎?還是錢?兩樣我都可以給你。」

  千樹重新從甜品盒子里拿出一枚甜甜圈,放到伏黑甚爾掌心:「我遇見過很多人類,他們都覺得我不聰明。可是你想想,人類在自己養的寵物面前同樣也不會表現得多聰明。」

  「銀古曾經教過我,人類是可以為了短暫的快樂,而選擇漫長痛苦的生物。」

  「伏黑甚爾,你不想要試試短暫的快樂嗎?人類最膚淺的快樂,我有很多。」

  伏黑甚爾低頭看著千樹放在自己手心裡的甜甜圈。那枚甜甜圈好像是毒蛇用來誘惑夏當亞娃的毒蘋果,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這個非人類生物在伏黑甚爾面前展現出了一種令人不自覺想要追隨的氣場。她身上有令人迷戀的東西,正如她所說的那樣:膚淺的快樂。

  人類膚淺的快樂,來源於愛。

  而千樹所給予的愛,明顯不可能是男歡女愛。

  伏黑甚爾一口吃掉了甜甜圈:「我不需要愛,給我足夠的錢和酒。」

  他吃掉甜甜圈,就好像吃下毒蛇遞來的蘋果。

  千樹按著自己鼓動的心臟,聳肩:「沒有問題。五條悟就在附近,他肯定已經發現你了……不過他沒有離開那家醫院,說明乙骨憂太現在比你重要,他不會為了你而忽視乙骨憂太。」

  「他不會殺我。」伏黑甚爾彎腰,又從千樹盒子里拿走一個甜甜圈:「悲劇的起源可不是我,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來釀成悲劇……但是高專的人肯定不太想看見我。」

  千樹瞪著他:「你不是不吃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嗎?」

  「哈?」伏黑甚爾毫不客氣的瞪回去:「你不說是我阿媽嗎?我吃你兩個甜甜圈怎麼了?」

  「沒聽過餓誰不能餓孩子嗎?哦對了,還有——錢!」

  他理直氣壯的向千樹伸出手。

  千樹咬牙切齒的把那盒甜甜圈拍到伏黑甚爾手掌心:「吃!給媽吃!媽怎麼會餓著我的好大兒呢?」

  後面縮進櫃檯里瑟瑟發抖,原本很害怕的服務員,現在表情已經變得有點獃滯了:不是,怎麼兩個長得人模狗樣的,都是神經病呢!?

  兩人走出奶茶店。伏黑甚爾嚼著甜甜圈,滿臉嫌棄:「好甜,全都是劣質糖精的味道。五條家是破產了嗎?就給你吃這玩意兒?」

  千樹沒好氣道:「不愛吃你倒是還給我啊——你這不是吃得挺起勁?」

  「那是因為有吃的總比沒有好。」伏黑甚爾冷哼一聲,抱著小巧的甜甜圈盒子:「你這種不缺人養的小怪物,恐怕連餓都沒有餓過。」

  千樹聞言,忽的挑眉:「兒啊,這就是你不了解阿媽了。」

  聽到千樹的稱呼,伏黑甚爾已經沒有絲毫反應了。挺過一開始的驚詫,本就沒有什麼羞恥心的男人當然不會因為這幾個稱呼就走火。他饒有興趣的等著這個小怪物主動提起自己的過去。

  千樹得意道:「我也餓過的!而且餓了超級久!一點吃的都沒有,差點餓死的那種!要論挨餓,我肯定比你更懂!」

  「我不信。」伏黑甚爾慢悠悠反駁:「五條悟雖然是個瘋子,但他肯定不會讓小孩子挨餓。」

  「我也沒說是五條悟啊。」

  千樹憐憫的看著他:「都說了你不了解阿媽。我比你——比你們所有人——所想象的,要活得更久。如果活在什麼也不存在的地方,當然也不會有食物,當然會挨餓啊!」

  雖然那時候千樹還不會餓。她甚至沒有『餓』這個概念。即使是現在,千樹的『餓』,大部分時候也是她自己的一種心理暗示。

  伏黑甚爾愣了一下。他倒是有些意外——畢竟伏黑甚爾對千樹的了解,大部分來自於那隻咒靈留下的隻言片語。

  五條悟名義上的未婚妻。

  天元從異空間拖來的小孩。

  戰鬥力超群卻智力不足的怪物。

  曾經詛咒之王的收藏品。

  所有的形容詞,都在他見到千樹的短短十分鐘里被徹底撕掉。伏黑甚爾此刻甚至已經很難把千樹和那些辭彙形容在一起。

  他想:果然咒靈沒什麼腦子。

  所有片面的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五條千樹這個人——或者說——非人類。

  她並不愚笨。她只是思考方式和人類不一樣而已;就像人類肯定也理解不了鴨子在想什麼。

  千樹沒辦法理解人類在想什麼。所以在人類的思維面前,她顯得天真又愚蠢。

  「我說你——」

  伏黑甚爾盯著千樹,忽然開口:「為什麼要招攬我?」

  他知道自己很強。但是千樹身邊不有兩個現成的最強嗎?

  比起自己,當然還是夏油傑和五條悟更好使吧?

  「我不拽著你的話,你肯定會死的。」千樹嘆了口氣,道:「我不能看著你去死,這很沒有道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救你,但我總要試試。」

  「試試又沒有壞處。」

  伏黑甚爾這回是真的愕然了。他剛剛還在心裡覺得千樹是個老反派了,沒想到轉頭就能從千樹嘴裡聽到這麼真善美甚至天真到愚蠢的理由。

  就這???

  伏黑甚爾:「你有病吧?那你剛剛還說要把禪院家端了??」

  千樹理直氣壯:「對啊,我肯定會端了禪院家的。」

  伏黑甚爾頭一次遇見比自己還有病的。他甚至覺得自己剛才就不該吃千樹的甜甜圈:「你有病吧?你為什麼要端了禪院家?就為了救我一個人?」

  「不是救你一個人。」千樹糾正他:「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思維這麼落後的封建餘孽,我不能看著它荼毒人類幼崽。」

  伏黑甚爾:「……你他媽有病吧?!」

  他現在終於確定了,五條悟那個大瘋子養大的絕對也是個小瘋子!這件事情裡面有個屁的邏輯啊?!

  千樹咬著甜甜圈,道:「是不是覺得很不能理解?」

  伏黑甚爾:「……我真的建議你去精神科看一看。」

  千樹攤開手:「你看,我也不能理解你們。你們覺得我要端了禪院家的想法很神經病,我也覺得人類社會裡催生出這種家族產物很神經病,可你們為什麼還要試圖讓我去理解呢?」

  「吃飽的人無法理解吃不飽的人,有錢的人無法理解窮人,被愛著的人無法理解缺愛的人——」

  「所以我能給你的建議是:跟著我,少動腦子,等價交換。不要試圖理解我,我也不會試圖理解你。」

  「去救一個人並不是讓你了解那個人,人與人之間都無法悲歡相同,更何況我們還跨物種。」

  伏黑甚爾直至此刻,終於能理解為什麼咒術界上層和那些咒靈都想殺死千樹了。

  這個女人就離譜!完全搞不清楚她在想什麼,毫無邏輯,毫無善惡。和這種無法捉摸又強到離譜的怪物相處,可遠比和純粹的聖人或者惡人相處要更困難。

  搞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就會被判定為敵人,什麼時候就會變成她認知里的『危險人物』。

  搞不清楚什麼時候會被她殺死或者拯救。未知比一切的威脅都更可怕。

  千樹並不知道伏黑甚爾腦子裡想了這麼多。她抱著甜點和飲料,遠遠看到五條悟——小姑娘立刻討好的一路飛奔過去,又險之又險的在五條悟面前剎住腳步。

  「五條悟!我給你買了草莓奶昔!還給你買了甜甜圈!」

  千樹笑眯眯的把奶昔和甜甜圈都舉到五條悟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仰視他:「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五條悟意味深長的看了眼不遠處的伏黑甚爾——他當然知道伏黑甚爾出現了——他的六眼又不是擺設。早在廢棄地鐵站,五條悟就看見了復活的伏黑甚爾。

  他不清楚伏黑甚爾和千樹交流了什麼,不過既然千樹平安無恙的回來,那就說明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和平協議。

  五條悟並不急著追問,他自信千樹肯定會主動說出來。

  有著娃娃臉和雪色短髮的男人很快露出燦爛笑容,彎下腰咬了口千樹舉起的甜甜圈。

  五條家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嚼著過度甜膩的糖精食物,也面不改色的誇獎了千樹:「喔!很好吃噯——」

  「小千真厲害,挑到了很不錯的甜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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