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2007年9月。
日本某個偏遠的村莊。
夏油傑接到任務, 來調查這裡村民莫名失蹤和受傷的原因。災禍源頭並不是多麼強大的詛咒,他幾乎是沒有多費什麼心力,就輕鬆祛除了對方。
不過除了咒靈之外, 村莊里的人還帶他去看另外一個, 他們自認為的『罪魁禍首』。
夏油傑一開始並沒有上心。他剛吞完咒靈, 胃裡泛著酸水,幾欲嘔吐,精神也顯得疲憊。
直到他跟隨村民來到某個陰暗屋舍, 在裡面看見了關在籠子里的一對雙胞胎姐妹;夏油傑很難形容那兩個孩子……她們驚恐的表情,和滿身傷痕,看起來不像是正常人類應該遭受的待遇。
夏油傑張了張嘴, 喉嚨里乾澀得厲害:「這是……什麼?」
耳邊還不停環繞著村民的嗡鳴——
「什麼?這就是一切災禍的源頭啊!」
「她們腦子不正常!幾次三番用奇怪的力量襲擊村子里的人——」
「和她們的爹媽一樣,早知道就該在她們還小的時候把她們都掐死——」
「%——」
那些話語越來越模糊, 好像變成了夏油傑耳朵無法捕捉的語言。它們攥著夏油傑的心臟,一點, 一點,把它摁進徹底窒息的黑暗裡——
少年抬頭,狹長的眼眸,濃黑的眼珠子里透出涼薄。他勾了勾嘴角,道:「我知道了。麻煩你們先出去吧——」
這些傢伙不配活著。
他們應該去死。
夏油傑冷漠的在心裡想著,曾經憐憫保護弱者的念頭猶如無根浮萍,徹底被吹散。
他唇舌上還殘留著咒靈粘膩噁心的味覺,那味道遠不及面前人類令人作嘔——
但那根底線的弦被緊緊拽住, 夏油傑窒息的心臟大口喘息著, 重新又從黑暗裡爬出來。
2007年9月, ■■任務擔任者:高專三年級夏油傑。
任務過程中與村民發生強烈的爭執與肢體衝突。
經過討論, 高專校方決定暫時取消夏油傑的一級咒術師評定資格, 禁閉三個月。
——
千樹屬於睡眠質量很好的人。但她睡眠質量好不代表她睡覺的時候就不警覺,相反,千樹對自己睡覺時身邊有沒有人是非常敏感的。
所以她睡到一半,意識到自己房間里走進來其他人時,千樹立刻就醒過來了。她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還以為是津美紀來看她有沒有踢被子。
「我吵醒你了嗎?」
「抱歉。」
門口的人低聲說了抱歉,就要把門輕聲關上;不等他動手,原本只是從被窩裡探出一個腦袋的千樹,立刻像彈簧似的跳起來,三步並兩步撞進他懷裡。
夏油傑被千樹撞得後退兩步,腦子裡不合時宜的冒出一個念頭:這孩子是不是重了?
不等他這個念頭轉過來,千樹已經歡喜的抱著他腰打招呼:「夏油傑!你回來啦?」
她的臉蛋還是圓嘟嘟的,眼睛也是圓圓亮亮的,像是小狗一樣,總是顯得濕潤。夏油傑垂眸,摸了摸她的發頂:「嗯,我回來了。」
這是拽住他底線的錨,是他憤怒徘徊時堅定的牽著他的手。
千樹踮起腳,吃力的抬高胳膊摸了摸夏油傑的臉:「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你怎麼瘦啦?」
「硝子姐說你和別人打架被關禁閉了,你是不是在禁閉室里沒有吃好啊?」
「五條悟太小氣了!我求他帶我去看你,他不帶我去就算了,還扣我零花錢!」
她嘰里咕嚕的小聲給夏油傑告狀。夏油傑舒展開眉頭,黑色眼瞳里的陰鬱也跟著散去許多:「是我不讓悟帶你來的。」
「禁閉室里不好玩,你來了也會覺得無聊。」
他和村民動手的時候沒有使用咒靈。雖然在打鬥中佔了上風,但夏油傑自己身上也掛了彩。
他不想被千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屋子外面傳來輕微的響動,緊接著是津美紀的聲音:「千樹!你怎麼還沒睡啊?」
做為家裡的大姐姐,津美紀自覺擔任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職責。每天晚上她都要半夜起來看看千樹和伏黑惠有沒有蓋好被子。
伏黑惠從來不讓人擔心的。只有千樹——這孩子睡相不太老實,睡著了就喜歡踢被子,或者把被子捲成一團抱在懷裡。
千樹鬆開夏油傑的腰,想跑出去告訴津美紀是夏油傑回來了。她剛鬆開手,夏油傑忽然半蹲下來,把千樹抱進懷裡。
他的腦袋靠在千樹脖頸和肩膀之間,低聲:「別驚動其他人。」
千樹眨了眨眼。她向門外道:「我起來喝個水,很快就回去睡了。」
津美紀絲毫沒有懷疑千樹。畢竟千樹是個那麼誠實又好脾氣的孩子,津美紀怎麼會懷疑她呢?
所以津美紀只是叮囑了千樹幾句話,甚至沒有進她房間來查看一下。
夏油傑把臉埋在千樹的脖頸側,低低的笑了一聲:「我都不知道你還會騙人。」
他手掌按在千樹後腦勺,掌心是女孩兒柔軟的自然卷短髮。這個孩子好像哪裡都很軟:頭髮很軟,臉蛋很軟,心也很軟,總是容易被騙。
千樹被夏油傑抱著,夏油傑耳朵上的黑色耳釘硌在她下頜。她嘟囔:「我沒騙人,確實想喝水來著。」
「那我給你倒。」
夏油傑鬆開她,轉而緊緊牽著她的手,放輕腳步進客廳。怕吵醒津美紀,兩人沒有開燈——在黑暗裡,夏油傑照樣看得極其清楚。
他把千樹抱起來放在椅子上,轉身去給她打了杯溫水。
小姑娘兩隻手捧著水杯:水杯是之前五條悟買的貓貓杯子,翹起來的貓尾巴剛好是把手。
整個杯子都偏大,千樹一隻手有點拿不住。
她低頭喝了口熱水,小聲問夏油傑:「你偷偷過來的呀?」
千樹坐著一個高腳椅子,腳沒辦法踩到實地。但椅子確實把她的身高拉高了許多,讓千樹勉強可以和夏油傑的下半張臉齊平。
夏油傑又把頭靠在千樹肩膀上了。他聲音低低的:「嗯,剛出禁閉室。太想見你了,又怕打擾你休息,所以想偷偷來看一眼。」
再見不到這個小姑娘,夏油傑害怕自己就要掉下地獄里去了。
他只有——也只能——看著千樹,看著這個孩子的時候,又稍微覺得自己選擇所走的路還有意義。
夏油傑再不看看千樹,他就要瘋了。
千樹摸了摸夏油傑的腦袋。他似乎是匆忙出門的,長頭髮隨便扎了個低馬尾,很多碎發都沒有紮上去。
小姑娘軟軟的手指穿插過他頭髮,摩挲過頭皮,然後溫柔的輕輕的揉了揉。
夏油傑閉上眼,那雙濃黑色的眼瞳被遮住,連帶著把他眼底陰鬱暴戾的瘋狂一併遮住。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缺氧的人在吸取氧氣一樣;哪怕呼吸的時候肺里都是火辣辣的痛覺,也阻止不了夏油傑去吸取那□□命的氧氣。
千樹摸摸他的頭,又張開雙臂抱著少年已經算很寬闊的肩膀,拍拍他的背:「我也好想你哦。」
「走之前你跟我說頂多兩周的。結果我都三個多月沒見到你了。」
「你瘦了吧?」
夏油傑聲音暗啞,又帶著點放鬆下來的倦意:「我瘦了嗎?」
「真的啊。」千樹抱著夏油傑肩膀的手往下,虛虛環住少年的腰:「很明顯耶。你是在禁閉室里沒吃好東西嗎?」
夏油傑道:「有些苦夏而已。」
千樹毫不懷疑夏油傑的鬼話。她本來就好騙,貼貼少年的額頭,小聲:「是不是咒靈太難吃了,影響你胃口啊?」
夏油傑有點無奈,但也任憑千樹貼著自己額頭,道:「你怎麼知道咒靈難吃的?」
千樹回憶到之前不小心吞下去的咒靈,頓時心有戚戚焉。她嘟囔:「咒靈都是負面情緒組成的,總不能還是甜的吧?」
她還記得上次吞掉一隻咒靈后,整個人難受得連糖果都嘗不出味道。想到夏油傑的能力就是不停的吞吃咒靈,千樹都要佩服夏油傑的心理素質了。
換誰不得被咒靈那股子味道噁心瘋了啊?
「……嗯,很難吃。」夏油傑輕輕按著千樹的後腦勺,他與千樹互相貼著額頭,另外一個人的體溫源源不斷的傳遞過來。
他第一次向別人提及吞吃咒靈的味道。
「感覺像是把擦過嘔吐物的抹布囫圇咽下,噁心得令人作嘔。」
「得想個辦法。」千樹用她暖呼呼的手捧著夏油傑臉蛋,道:「不然多影響吃飯胃口呀?我想想……唔……讓我想想……」
她拚命調動自己不怎麼聰明的腦袋瓜,想找出讓夏油傑更好受一點的法子。
忽然電火石光間,千樹從自己記憶的邊邊角角里翻找出一樣東西:「有個辦法或許可以試試!我以前吃不下藥的時候,契約者就是這樣讓我吃藥的……」
她的契約者。
夏油傑不止一次從千樹嘴裡聽到這個詞。他輕輕按在千樹後腦勺上的手轉移到千樹耳朵後面,生有繭子的指腹摩挲過那一小片嬌嫩的皮膚。
能觸摸到起伏的咒文。
千樹沒注意到少年眼底涌動的暗稠情緒。她捧著夏油傑臉頰的手略微用力,掐著他的臉:「張嘴。」
夏油傑乖乖的張開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還有猩紅色柔軟的舌頭。
小姑娘柔軟的指節就按在他唇上。不知道是不是女孩臨睡前偷吃了糖果的緣故,她指尖也是糖果甜蜜的香氣。
她柔軟的,帶著糖霜甜味的手指尖輕輕碰到夏油傑舌尖:【閉眼。】
這兩個字從她嘴裡吐出來,明顯不是小孩子的聲音。裡面好像包含著某種令人無法反抗的力量——夏油傑察覺自己的味覺好像有了什麼變化。
可他還能嘗到千樹指尖那點甜味兒。
千樹鬆開夏油傑的臉,解釋:「是言靈……用你們咒術師的話來說,大概就類似於咒言術那樣。」
「【閉眼】可以矇騙你的味覺,讓你感受不到咒靈的味道。不過這個效果有時間限制……我還沒有對人類使用過這種限制,具體的有效時間還需要你自己來判斷。」
「失效的時候再來找我加固一下就好了。」
夏油傑抓住了千樹要縮回去的手:「是矇騙嗎?你的術式。」
千樹誠實道:「接近這個定義。【閉眼】是虛假,【睜眼】是死亡,【入境】……算是領域吧。」
「【入境】施展不受其他領域限制,即使處於其他人的領域裡面也可以展開。【入境】完全展開后禁止一切領域展開,也就是說在我的領域裡面不允許其他領域存在……」
夏油傑連忙捂住千樹的嘴:「你怎麼什麼都和我說?」
千樹瞪大眼,滿臉無辜。她扒拉開夏油傑的手,委屈:「不是你問我的嗎?」
嘆了口氣,捏著小姑娘圓嘟嘟的臉,夏油傑無奈道:「你這腦子,我總覺得自己一錯眼你就會被騙走。」
千樹小聲反駁:「不會啊,我沒有那麼好騙的。」
夏油傑已經沒力氣和千樹爭辯這種問題了。他被這孩子赤忱直白到近乎笨蛋的信任感逗笑,俯身靠著千樹時,嘴角眉眼都柔和的彎了起來。
「嗯,很聰明——千樹是個聰明的好孩子。」
「千樹平時一起玩的同齡人只有伏黑,很無聊吧?我帶千樹認識兩個新的朋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