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前半生
“有的事就是那麽巧,恐怕是你想多了。”我白了他一眼,對他道:“沒想到你心理那麽陰暗。”
“我活了那麽久的歲月,看過的陰謀陽謀多到已經讓我不相信巧合,這個世界本就沉浸在一片謊言的海洋裏,誰都不能幸免被騙,有的時候我寧願相信謊言,至少看上去比真相美好。”鳩摩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看向窗外。
“好。既然你這樣想,那麽,回去以後,我們分道揚鑣吧。”我也別過頭,不再看他。
“分道揚鑣?”他喃喃的重複了一遍我的話,似乎在衡量我話中決絕的意味。然而我哪裏能決絕,‘分道揚鑣’這四個字,分明是他逼我說出來的,他知道我離不開他,至少現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他,我怎麽救雲深深?
然而他卻點了點頭,眼裏露出埋怨的眼神,仿佛我是背信棄義的那個。
“既然你用不著我了,我自然也不好強留你在身邊,隻不過有一點,我必須要澄清。”
鳩摩低著頭,用深沉的聲音對我說:“伍萌萌,你是自由的,我沒有把你當做任何人的容器,我眼裏的伍萌萌,就是你,我承認,第一次救你的時候,我的確是因為法圖娜的緣由,但之後,我不太肯定。
那天在哈拉和卓,我看到你為了讓我放過你的師弟,而像我走來的時候,我看到你在他背後流下的眼淚,我看到你用身軀殉情的決心,你知道嗎,你讓我動了惻隱之心,甚至有那麽一刻,我有些羨慕你的雲師弟,因為你對他的感情,比法圖娜對我的感情,更真更純。”
我看向他,他的目光避開我的視線,他的表情,很糾結,耐人尋味的糾結。
我對他說:“我知道,法圖娜在你心裏的確有一塊無可取代的位置,她是你不可觸摸的禁區,所以你不用假裝在乎我。我和雲師弟青梅竹馬,感情自然非比尋常,即便我和他之間沒有愛情,也有親情,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怎麽會不懂。”鳩摩聽了我的話,臉上的表情微微一震,他看向我,雙手搭在我的肩上,呼吸有些急促,對我說:
“法圖娜曾是我的妻子,就如你說的,即便我現在不再愛她,但和她之間也有遠超越愛情的情感,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羈絆,我懷念她,即便這份感情埋葬了上千年。”
他看著我,他的眼神裏懷著一絲期許,似乎懇求我給他回應。
我慘然的笑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這對我來說太難了,想到雲深深為了我,把手伸進胸膛,掏出心髒的那一刻,想到雲深深為我付出了那麽多,我的心應該被他所占滿,怎麽能對鳩摩,怎麽能對他懷有那麽複雜的感覺呢?
雲深深,那個小小的身影在我腦海中越走越進,我的眼神也逐漸暗淡下來,我對鳩摩說:“那你應該繼續懷念法圖娜,因為她是你的妻子,而我,欠雲深深太多,我無法欺騙你。”
鳩摩深吸了一口氣,笑了,他的笑容裏泛著些許苦澀,他對我道:“伍萌萌,你把我當成什麽?”
我看著他有些失望的眼神,輕聲道:“鳩摩,我……把你當做朋友。”
“朋友?”鳩摩笑了,然後表情緩緩變化,他慢慢後退,和我拉開距離,用不屑的語調對我說:“千年以來,我有過很多朋友,國君重臣,妖王鬼王,你伍萌萌是誰,憑什麽做我鳩摩的朋友?”
我楞了楞,反問他:“那你又把我當什麽?”
鳩摩不說話,他露出厭惡的表情,轉身往樓下走去,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
他是生氣了吧,也許他說的對,有些事不說開起碼能維持,說破了,就什麽都沒了。
人非草木,人能無情,鳩摩那麽幫我,又那麽癡情,他幾乎是完美的,特別是他騎著白龍,從天而降那一刻,我的心真的有種莫名的悸動。
當那天鳩摩把我抱上白龍的頭頂,並對我說‘從今開始,不論我去到哪裏,都要把你帶在身邊’時,我的心裏說不出的激動,有種抑製不住的興奮。
那天我才知道,原來對雲深深的感情,叫感動。
而鳩摩給我的感覺,和雲深深給我的感覺截然不同。
那種令我心跳加速的,每每回味都會令我麵紅耳赤的感覺,真的很奇妙,我可能,真的淪陷了,我可能,真的愛上他了。
但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我又深深的不安,我覺得自己對不起雲深深,他那麽愛我,我卻辜負他,背叛他,我感覺自己是個卑鄙惡毒的女人,身上滿是汙濁。
如果我真的愛上了鳩摩,那我就活成了我年少時,最討厭的模樣。
我默默的流下眼淚,回想起自己童年,在別人指指點點中長大的我,心如刀割。
我是一個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我三歲的時候,我的媽媽和我的後爸,被我親生爸爸捉奸在床,沒多久,他們就離婚了。
我的童年和別人很不一樣,我沒感覺過父愛,日子過的也很艱難,到五六歲的時候,我還常常餓肚子,後爸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媽媽身體不好,家裏沒人燒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我身上,因為我是她不愛的那個人生的。
我們生活在一個小鎮上,人口隻有幾萬那種小鎮,走在大街上誰都認識誰,學校裏也一樣,幾乎每個同學的父母都是同學,所以在學校裏,常有人罵我野種,一直到小學畢業,轉校之前,這種罵聲沒斷過。
印象中家裏似乎沒缺過錢,但就是沒有人氣,媽媽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隻有後爸回來的那兩天,她才會笑著做一桌好菜,其他任何時候,我都沒見她笑過。
我毫不避言我討厭她,我像街上的人一樣,在背地裏罵她是賤人。因為她的不忠,害我也背上了罵名。
我沒什麽朋友,在最需要朋友的年紀裏,我沒有一個朋友,沒人喜歡我,因為我是個野種。
為了得到朋友,我故意割裂我和賤人的關係,我故意去討好別人,我用早餐錢去買零食,下課分給周圍的人吃,我為了幫別人做作業,趕一個通宵,我卑躬屈膝,去改變別人對我的印象,隻要別人對我示出一絲善意,哪怕隻是借我一個橡皮,我都感恩戴德,銘記在心。
但事與願違,即便這樣,我依然沒有朋友。依然有人叫我野種,依然受人欺負。
五年級剛開學的時候,我穿著過年時,後爸給我買的花裙子上學,那件花裙子真的很好看,是從大城市買的。那是我們鎮上的孩子穿的都很土,校服都是那種鬆鬆垮垮的運動服,所以我的花裙子格外引人側目。
上體育課的時候,有個一直欺負我的男生,從我後麵,突然衝了過來,在大庭廣眾之下,一下把我的群子扯了下來。
當時我以為是最好朋友那個女孩,在一旁指著我,罵我賤種,說‘原來賤也會遺傳,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把那條裙子剪了,一邊哭一邊剪,發誓這輩子不再穿裙子。
我把所受的一切委屈,都遷怒與那個被我稱為賤人的女人,如果不是她水性楊花,我就不會被人叫賤種,她既然不愛我爸爸,為什麽又要生出我來?
直到她去世,我都沒有原諒她,我沒參見她的葬禮,我想她也不想見到我。
所以,從小我就勵誌做一個貞潔的女子,我不允許我的愛情沾染汙塵。然而,如果我現在愛上鳩摩的話,我就成了她,成了那個讓我恨到現在的女人。
不過要說我童年完全沒有朋友,倒也不全然,至少我還有雲深深,稍微長大點,還有個法圖娜。
第一意識到法圖娜的存在,就是五年級的時候,那次被人拔下裙子後,我一連幾天沒去上課。
有一天在寢室洗臉,抬頭照鏡子的時候,發現鏡子裏的自己,詭異的衝我笑。
然後,她突然開口,問我說:“你被你的朋友背叛了,卻剪自己的裙子幹什麽?”
當時我很害怕,我以為見到鬼了,嚇的扔下毛巾躲到被窩裏瑟瑟發抖,一直躺到晚上。
晚上的時候,我那個‘朋友’抱著一堆被剪爛的衣服,氣衝衝衝進我的寢室,說我剪了她的衣服,要拖我去見老師。
然而我不知是哪來的勇氣,狠狠的扇了她一個耳光,她驚訝的看著我,仿佛不相信我這個名聲臭的像廁所糞坑裏石頭一般的人,竟敢打她,她是唯一一個肯跟我說話的人,唯一一個看的起我的人。
然而,她沒想到我又一個耳光甩在了她的臉上,她開始拉扯我的頭發,但我毫不示弱,我用牙咬,用指甲抓,用盡一切能用上的手段,把她好好的修理了一頓。
我把她踩在腳底下,問她拉我裙子是不是她的主意,她一口承認,嘴裏還不斷的罵著我,我獰笑著,抓花了她的臉,把她的頭發一撮一撮的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