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節 呼吸
你看呀,那個人還再沉睡。
他的整個房間都淩亂不堪,地上堆滿了衣服,海報,還有很多書似乎正在堆砌一座牢不可破地城堡,要將風風雨雨給抵擋在外麵,《城堡》下麵壓著《《安娜·卡列寧娜》》,《日內瓦醫生》的旁邊是《飄》,在《飄》的右邊是《荊棘鳥》。《少年維特之煩惱》則想在這擁擠雜亂書海中被記憶打撈,從《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霍亂時期的愛情》、《紅字》、《金瓶梅》等禁錮圍剿中,艱難地露出作家歌德的名字。這一本本描繪著愛情、事業、人類廣袤內心世界的書籍,在人生的旅途中聳起一座叫做愛情的喜馬拉雅山,在人生的苦海中攤成積聚成名為愛情的愛琴海。而這白雪皚皚的峰頂上,在波濤洶湧的海中央是一本名為《往事夢語》的書,書名是用非常輕靈飄逸、灑脫不羈的字體寫就,每個字都用金色的絲線進行了鏤空。整個書的封麵略顯米黃,似乎是被歲月銘記與侵蝕的模樣。在書名的右下方則是一排的簽名,有的顯得落落大方,有的則顯得古靈機怪,有的則顯得莊嚴鄭重,有的則顯得纏綿悱惻,兩個人的姓名向身體一樣糾纏交融……
你看呀,那個人終於不再哭泣。
怎麽能不哭泣呢,一個人就這麽在一瞬間就失去了一生的摯愛。人這一生,總得允許自己在某個時刻會為了心中的某一個人哭得聲嘶力竭、肝腸寸斷、死去活來,恨不得與對方一同離去。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喉部早已經腫脹,聲帶也被拉扯得失去了韌性,發出的聲音沙啞無力,出來的話含混不清。哭到最後,他其實已經哭不出聲音了,眼睛卻依然控製不住地流淚,好像要將自己這一生的委屈與不甘都哭出來,似乎隻有將這一生甚至是前世與來生的淚水都要流盡才能夠稍稍緩解自己灼熱與悲涼的心痛。隻要一想到她的音容相貌,瞥見她穿過的衣服鞋子,曆曆往事便如奔騰洶湧的洪流把他淹沒在悲傷、痛苦的泥淖中,讓他喘不過氣來。對於此時此刻的他來,他深深體會到了“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身上所有角落;遺憾是會呼吸的痛,它流在血液中來回滾動”。也許活著就要無時無刻地體會到直到死亡才會終結的疼痛:這疼痛猶如這似有似無、斷斷續續且又生生不息、循環不已的呼吸一樣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成了如影隨形、淪浹肌髓的存在。就像一個瀕臨死亡的人為了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讓自己活下去一樣,他也貪婪地抓住這生不如死的痛苦好讓自己可以活下去,就像缺氧的人失去節奏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樣,他也在大口大口地吸食著因為喪失一個非常美好的東西人而產生的悲痛欲絕的痛。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多久,也不知他失去她的日子有多久:也許才三,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三年,甚至是一輩子是這輩子是永遠不可得的永遠。時間對於他來已經失去了意義,他哭累了就睡,醒過來就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地望著花板,看著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內心裏一直在等待著這閃爍的光亮熄滅的那一刻,也許熄滅的那一刻,內心的痛苦也會煙消雲散了吧,痛苦與自己都終於可以得到解脫。內心總是感到煩躁、痛苦,好像身體裏盛著一座不斷噴湧著灼熱與傷痛的火山,而往事就像流淌的熔漿洶湧澎湃地拍打著、來回衝撞著、侵蝕著、摧毀著他多年苦心經營的精神堡壘。
失去她的日子裏,就像一個剛降臨在世界的嬰兒突然失去了給她滋養,給他關愛的母親。他突然感覺他的一下子就塌了,那個永遠行走在銀裝世界的冰魂雪魄,永遠屹立在銀裝素裹的絕世高峰上的冰清玉潔的女神就這麽在一瞬間消失在他的世界裏,這讓他的內心驀然地變得空落落的。他感到自己的內心世界就像冰雪地一樣,除了孤單寂寞冷以外,空無一人空無一物,充滿著空虛,盛開著荒蕪,喧囂著死寂。
唯一一次從床上起來的時候,是因為他感到翻江倒海的胃部痙攣,抑製不住的饑餓與疼痛才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在這個永遠不會再有她的世界裏。他任憑本能拖拽著自己沉重疲憊的身體挪到床沿旁的茶幾旁,用冰冷寡淡的酒濕潤著自己龜裂脫皮的嘴唇。他的牙齒碰到酒的那一刻,虛脫到暈眩,一不留神就跌坐在地上,手中的酒也順勢從憔悴瘦削、胡子拉碴的臉上流淌到胸口裏,隨著酒沉下到胃部的同時,內心裏泛起得又是一陣摧肝裂膽的撕裂與痙攣,他用雙肘支棱著自己寬大單薄的骨架,佝僂著背,雙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然後是止不住地幹嘔,像是要把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吐出來,這樣才能夠讓自己不再思念與悲痛。哀傷與絕望哽咽得他兩眼泛淚,眼神模糊迷離。等到身體緩過勁來,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陷入了躺椅裏,自己的雙手無力地垂落在空落落無法憑依的空氣裏,裸露在外的皮膚感受到了空氣的不友好,周圍的寒冷慢慢爬上他的指尖,然後沿著手臂一點一點地吞噬了他身體的溫熱。
那閃爍不定像風中之燭的光亮終於在一片黑暗中熄滅了,堅持了這麽久,向是對光明的熱愛,對生命的眷戀,熄滅前還竭盡全力地發出了最後一絲的掙紮與不甘,像是生命在死亡麵前最後的惋惜,像是死亡在生命麵前最後的歎息。
可是就是這樣微弱到似乎從未被人聽到過的聲音,短暫到在似乎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聲音也轉瞬間被窗外的狂風大作所帶走,被劈劈啪啪捶打窗戶的雨聲所吞沒。這聲歎息短暫引起的漣漪,也在白色窗簾孤獨而狂熱的舞蹈與呐喊中轉瞬即逝。
你看呀,他到最後還是一個人!
“,竟然,已經黑了,你,還會,起舞嗎?”。他的心底裏不知怎麽毫無征兆地湧出這樣一句毫無意義的話。。
黑暗中一雙失去光澤的雙眼跟隨著在風中起舞的窗簾一起舞蹈,像兩團火一樣突然被點燃,然後漂浮遊離舞蹈在黑暗的虛空中,散發著光芒與溫暖。盡管這舞動的火苗最終也會消逝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會熄滅在孤獨落寞中。
哦,人呀!真的是可悲的虛妄!當你無所憑依的時候,你何嚐又不是一朵在虛空中孤立無援煎熬著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