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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太寧(正文完)

  這是鄭雲回登基之後第一次視朝,是一次十分倉促的視朝。


  許多東西都沒有準備,就連帝王儀章都沒有。


  但在姨父和國公爺等人的擁立下,他還是登基為帝了,並且傳召官員進宮聽政。


  這第一次視朝,其實按常理來說,不用那麼倉促。


  如今他有姨父國公爺這些人的支持,且還有軍中的勢力,無須像十皇兄那樣著急地昭示自己作為一個帝王的存在。


  但他有比十皇兄更為緊急的事,必須要在第一時間公諸朝堂。


  那就是,有關同盟的存在!

  這個同盟的種種,他已經從姨父姨母口中知道了,知道了背後有人想謀取國朝,才有這麼多年的動蕩。


  這個同盟太可怕了,沒有人能確切知道這個同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也沒有人能確切知道這個同盟有多大的勢力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同盟就是藏在暗處的一個巨大隱患。


  他已經登基為帝,必須要將這個同盟暴露出來,讓每一個官員都知道同盟的存在,警惕同盟的危害。


  如此,不管是他還是國朝的官員,在新元到來之時,才能儘可能做到自己想做能做的事情。


  不管是任命三師還是封功分賞,都是在奠定新元的基礎,而將公盟的存在公曉天下,則可以將新元的基礎夯得更牢固。


  這些理由,是他從姨父和國公爺商談朝事的時候得知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些國朝重臣將同盟之事作為第一次視朝最重要的內容,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原因便是,鄭雲回的登基必須要比十皇子鄭訓的登基佔有大義。——事實上也是如此。


  但這一點,只有汪印等人知道,國朝其他官員不知道。


  同樣是奪權登基,是否佔了大義,那差別就太大了。


  謀朝篡位之人,為何會有那麼多人反對?為何會那在位那麼短?那是因為他們不佔大義!

  佔大義者,必是民心所向民心所系,如此施政之時,所遇到的阻力才不那麼大,國朝才能平穩向上。


  他們不能讓鄭雲回登基蒙上「謀朝篡位」的陰影,不能讓躲在暗處的那些人有攻訐之處!

  因此,即便什麼都沒有準備,這一次視朝也勢在必行,而且有關同盟之事還是重中之重。


  果不其然,當鄭雲回直接令湯源說出同盟的存在後,就如同在滾燙的油鍋里灑了水一樣,整個宣政殿快要沸騰了。


  原來,國朝之外還有這麼一個同盟!

  這個同盟所做的事情,不僅僅是竊國那麼簡單,還要滅國!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有這樣的存在,在他們的想法中,謀朝篡位已經是大逆不道,遑論是覆國滅國?

  當一個個細節披露之後,那些被隱匿在暗處的事情,過去汪印和齊瞻竹等人所知道的事情,也為朝廷其他官員所知了。


  尚書左僕射邵世善,可以說是在國朝位極人臣,是這個同盟中的人。


  那麼,他將其孫女嫁與十皇子為皇妃,目的就是為了竊國?

  難怪,十皇子登基竟然會那麼突然!


  十皇子得以登基,全賴邵世善的幫忙,以邵世善的影響和地位,十皇子必定會是個傀儡,實際上國朝是落入了邵世善手中。


  幸好,現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二十一皇子……


  有些官員這樣想,自然也有些官員心存疑惑。


  此事由德高望重的護國公說出來,還說出了那麼多細節,似無可質疑,但這些都是真的嗎?

  勝者為王,如今坐在國朝皇位上的人是二十一皇子,


  自然是想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為了令登基佔有大義,胡謅出一個同盟來,這不是很正常嗎?

  畢竟,他們過去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同盟!

  更別說現在這個同盟,就是與十皇子邵世善一事有關,怎麼可能會那麼巧呢?

  現在十皇子被幽禁在宮中的皇子所,邵世善已身死,所謂死無對證,隨便勝利者怎麼說都可以。


  不怪這些官員會如此想,畢竟涉及到皇權,用最謹慎最齷齪的心思來猜測也不以為怪。


  汪印和護國公等人覺得不管朝官如何想都正常,他們也不寄望這一次視朝就能得到這些官員全心全意擁護。


  日子有功,時間會證明一切,待他們將這個同盟連根拔起,會用事實來說服這些官員。


  不過,汪印還是淡淡說了這麼一句:「緹騎已經去大雍捉拿陸太后,諸位的疑惑,屆時便可以解。」


  邵世善死了沒有關係,這個同盟既然存在,就一定會留下種種痕迹,陸太后深得同盟的幫助,知道的會比一般人都多。


  他對慶伯和緹騎十分有信心,他只需要在京兆慢慢等待就可以了,陸太后一定會被帶到他跟前。


  且不管這些朝官信還是不信,有關同盟的事情,經由護國公之口,傳遍了朝堂,自然也傳到了這些官員的家眷耳中。


  自然,也就影響到了京兆的百姓。


  比起官員們早有所感,知道十皇子登基如此得突然倉促,或許是坐不久這個皇位的。


  但是對普通百姓來說,國朝三天之內就換了一個皇上,這實在匪夷所思。


  尤其,在得知登基的二十一皇子的年紀還這麼小,百姓們就更加愕然了。


  只是,愕然是一回事,實際生活又是一回事,這些事情對他們來說都太遙遠了。


  就和他們先前很容易十皇子登基一樣,只要他們的生活沒有起什麼動蕩變化,他們也就欣然接受了。


  真正動蕩變化的是朝堂。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鄭雲回視朝之後,京兆朝堂可謂經歷了一番大洗。


  有許多官員被罷職了,還有的身陷牢中,也有許多官員被迅速擢升,替代這些被罷職被問罪的官員,用最快的速度,穩固著朝廷的架構。


  裴鼎臣還是中書令,顧名璘依然還是門下侍中,而新的尚書左僕射,則是河東道觀察使秦昉。


  秦昉主政河東,又是前京兆尹,擢升為尚書左僕射,無論是從資歷還是政績來說,都無可指摘。


  只不過,朝中官員還是覺得有些疑惑:這個位置,怎麼是秦昉呢?


  秦昉向來中立,並不是當初純妃一系的官員,也沒發現其和汪印有什麼特別往來。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早在永昭十八年之前,當初秦昉謀划搬遷京兆府的時候,中間就由汪印多番斡旋相助。


  這些都是細枝末節,最為重要的是,秦昉的確有才能本事,足以勝任尚書左僕射一職。


  除此之外,秦昉的擢升,對朝廷其他官員釋放了一個重要的信號:那就是新帝用人唯才唯能,並不拘於先前站在哪一邊。


  這令得在左右觀望的官員們內心大定,對穩定朝堂和安撫人心起到了作用。


  比起秦昉的晉陞來,朝中還有一個官員的調任令人矚目,使得朝官們私下議論紛紛。


  這個官員,乃大理寺丞孫長蘊;這個調動,乃是其從大理寺調到了門下省,就任給事中一職!

  大理寺丞和門下給事中都是五品上的官職,官員輪轉實屬正常——但這是指之前的情況,絕不是指新帝之時。


  因為,與孫長蘊的調令同時下來的,還有一道加了皇印的註明,上書「中書、門下,機要之司。給事中一職,擢才而居,委任實重。詔敕如有不穩便,皆須執論。不得順旨便即施行,務盡臣下之意。」


  有了這道皇印註明,那就說明了門下給事中與門下侍中、黃門侍郎一樣,有封駁之權!

  其實,門下封駁的重任,國朝早已有之,只不過最近幾代大安帝王,都在不斷打壓中樞三省的權力。


  直至永昭帝意圖將三省權力掌握在手中,更是廢除了門下給事中的封駁之權。


  可以說,鄭雲回這道皇印說明,是再次恢復了門下給事中應該有的封駁權力。


  所謂封駁,便是可以封還皇帝失宜詔令,駁正臣下奏章。


  也就是說,帝王施政臣下奏疏,門下給事中都有資格參雅尼,有謬誤之處好可以直接退回。


  這個權力大不?太大了!

  由此可見,這個官職實在太重要了!

  但這麼重要的官職,卻由二十多歲的孫長蘊擔任!


  雖說皇上還是個稚嫩小兒,但是這麼重要的官職交給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可以嗎?


  為此,朝官們多有議論,目光漸漸聚焦在孫長蘊的身上。


  然而,當他們越是了解,便越覺得孫長蘊這個人的確了不起。


  他雖然年紀小,卻還是十五歲的時候,就能提出「移族遷宗」之策,還是前尚書左僕射謝玠的關門弟子,還率先提出「天子門生」的人……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秦昉和孫長蘊的調任,攪動了朝官的心思,令消沉的朝堂多了許多生氣。


  與此同時,裴鼎臣顧名璘等官員也為了朝堂盡心儘力。


  這些官員雖然經歷了許多波折,特別是裴鼎臣顧名璘還差點丟了性命,但是在朝事上,他們才能卓絕,是朝堂頂尖能力的官員。


  鄭雲回的一個個旨意,被迅速高效地執行著,化成了一道道具體的詔書,公諸天下。


  但是朝堂這種種,都沒有汪印的參與。自從在宣政殿露臉之後,汪印就沒有出現在這些官員眼前了。


  在鄭雲回宣布退朝之後,汪印就出了宮,直去護國公府,與葉綏一道回到了城西的府中。


  城西汪府那一片華宅,先前被護公府納為別苑,這是湯源受汪印所託,替其護著這片宅子而已。


  如今諸事已定,這片宅子,當然是物歸原主。


  汪府那輛標誌性的漆黑馬車重現於人世,載著汪印與葉綏回到了他們的家。


  汪印率先跳下馬車,小心翼翼地將葉綏從馬車上抱下來,動作極盡輕柔,生她有什麼閃失。


  葉綏乖順地倚靠著汪印,臉上一直帶著笑容。


  雖則她有孕尚未有三月,還是很容易發生意外的時候,但非行動不便。——半令過於緊張她了。


  事實上,自從半令回到京兆之後,就一直這樣緊張她。


  許是為了彌補這些時日他不在京兆的日子,又許是為了補償她先前的擔驚受怕,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在她身邊。


  每每這個時候,她都會微笑著看他,希望能安撫他的心。


  是的,安撫。


  雖然半令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半令這個緊張她的表現,實在有些不同尋常。


  或許,是因為當初和雁州大戰和國朝局勢在影響著半令,才會讓他如此……


  「阿寧,我們到家了。」汪印這樣說道,緊緊握著葉綏的手。


  感受到手腕間的溫熱,葉綏從剛才的恍惚間回過神來。


  所謂近鄉情怯,此刻她看著眼前高闊的華宅,心情一時激蕩不已。


  不管是在長公主府還是在護國公府,她心心念念的,還是回到城西王府,回到斯來院,回到她的家。


  但當她和半令真的回到這裡時,她卻差點熱淚盈眶。


  這是她的家,她和半令的家,是她心安之處,是幸福之所!


  她不由得想到了第一次來到汪府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她是為了營救父親,前來汪府求助汪督主,袖中還藏著《春庭陣圖》。


  當時她來到這裡,所憑藉的是在剡溪茗的幾次見面,心中其實沒有多少底氣。


  但是汪督主接見了她,汪府門房的態度極好,十分恭敬地將她領進了府中。


  當她走進汪府之後,就被漫天鋪地的鮮花震驚了,那是一個夢幻場景,彷彿世外桃源一樣。


  但所有的夢幻桃源,在汪督主面前都黯然失色,他的存在,就足以勾動她所有的心魄。


  當時她站在汪府門外,等待著門房的傳話,從來不曾想過自己將來會居住在裡面,成為這片華宅的主人。


  這片華宅歷經數十年而不倒,儘管一度光彩隱去,如今依然生機勃勃。


  「阿寧,我們回家。」汪印握著葉綏的手,攙扶著她踏進了府中。


  在他們回來之前,先前為了保存力量,而隱散去的汪府屬下,已經全部回來了。


  他們將府中的一切搭理得整有條,特別是府中的鮮花,在冬日寒風中燦爛盛開著,迎接它們的主人歸來。


  牡丹園主事沈直,門房寧安,季媽媽,佩青……他們整齊列隊,臉上都帶著激動和欣喜,語氣恭敬地說道:「恭迎廠公和夫人回府!」


  剛才葉綏便心潮湧動,現在聽到這些話語,眼眶中的淚終於滑落下來,內心油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不正是嗎?山河無恙,他們仍在。


  汪印顧不上還有那麼多屬下在場,伸手為她拭去眼淚,語氣輕柔安慰道:「阿寧,別哭,以後都會好了。」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過去所經歷的這些波折磨難,沒能將他們擊敗,只能讓他們越發堅強。


  這些都是日後安穩幸福的基礎,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葉綏點了點頭,眼眶裡依然還有淚水,卻緩緩露出一抹笑容。


  是的,半令說得沒有錯,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這已經是一年的盡頭了,新一年即將到來,一切都會好的!

  汪印和葉綏回到汪府之後,便閉門不出了,但朝中宮中的消息,源源不斷地送進府中。


  「雲兒獨自留在宮中,真的沒有問題嗎?」葉綏靠躺在汪印懷中,略有些擔心。


  許是因為回到了自己的家,許是因為汪印已在身邊,葉綏的身體反而變得嬌貴起來了。


  準確地說,她的懷孕反應現在才表現出來,整個人都是懶洋洋的,只想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做,就連腦子都不想動。


  汪印橫在她腰身上的手緊了緊,道:「不用擔心,裘恩和姜誕都回到了宮中,就在紫宸殿中當差,還有安儀在,他不會有事的。」


  裘恩被擢為內侍首領,統領宮中內侍宮女,當然主要是在紫宸殿中當差,伺候鄭雲回的起居飲食。


  他先前就是在紫宸殿中當差的,一切都是熟門熟路,自是能將一切打點得妥妥噹噹。


  還有姜誕和安儀姑姑,這兩個都是昔日純妃身邊最得信的人,將鄭雲回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得多,能將其照顧得很好。


  再者,皇宮中時刻有還有左翊衛在守衛著,暗處……則是由皇家暗衛在保護。


  除此之外,紫宸殿還隱匿著許多緹騎,他們的唯一任務就是保護鄭雲回。


  在這重重布置和守衛之下,鄭雲回的安全不會有問題。——這是他最為看重的一點。


  至於其他……


  國朝三師並非擺設,據汪印所知,兩位國公爺都恨不得住在宮中了。


  還有曲公度,不久就能來到京兆。三師齊集,會教導輔助鄭雲回,這個他很放心。


  「宮中有三師,朝中有裴鼎臣等官員,情況一切都好。這些你都不用操心,你現在最要做的就是好好修養。」


  他的語氣頗為嚴厲,帶著種不容置喙的強勢。


  他不得不如此,因為葉綏的身體狀況著實有些差,他不得不如此。


  他沒有見過別的女人懷孕,更不曾在意過別的女人懷孕之後有什麼反應,但是阿寧……他實在太擔心了。


  阿寧的睡眠情況本來就不好,懷孕之後多慮多思,更是難以入眠了,便是艱難睡著了,也會不時醒過來。


  過去有他陪伴在身邊,阿寧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可是現在……即便他睡在阿寧身側,她也沒有好多少。


  而且,她吃得也不好,雖然不是吃了東西就嘔吐,但胃口實在太差,許多時候都是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


  回來京兆這幾天,他看到阿寧這樣的情況,簡直心驚膽戰。


  原來,女人懷孕會這樣辛苦難受,早知道如此,他就……


  汪印的心亂了,他也說不出自己就怎麼樣,他不捨得阿寧受懷孕生產之苦,但他無比渴望有自己和阿寧的孩子,無比期待孩子的出生。


  葉綏往汪印懷中靠了靠,感受到屬於汪印的氣息將自己完全籠罩住,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溫暖和安心。


  暖意的熏騰,讓她的嗓音都變得慵懶了,點頭應著汪印的話語:「嗯嗯,有你在,我就安心了。我相信雲兒他會很好的。」


  天下大勢已定,國朝根基無損,剩下的穩住朝綱、安撫百姓等事,這都需要朝中所有官員同心協力才能辦到。


  這些,就如半令所說的,朝中有那麼多賢臣良將,這根本不用她操心。


  她伸手將他的腰身環得緊緊的,咕噥著回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吃飯睡覺的,你不許凶我。」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語氣動作是多麼的依賴,是正在向汪印撒嬌。


  聽到這些話語,汪印狹長的眉眼不覺染上了一些笑意,眉目霎時變得溫潤起來。


  他略微鬆開抱著葉綏的手,然後在她唇上輕輕啄了啄,內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的滿足和幸福。


  兩個人彼此相擁著,自成一方天地,不管外面風雨有多麼猛烈,都不能侵襲進半點。


  比起汪府的寧靜安穩來,朝中自然就動蕩許多了。


  雖然已經登基為帝,第一次視朝也已經進行了,但是鄭雲回依然還是住在自己的皇子所中。


  偌大的皇宮,只有皇子所和母妃的延禧宮,是讓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母妃的屍身還在宮外,他尚未將其迎回來,自然不能前去驚擾母妃的宮殿,所以他住在皇子所中。


  仔細說來,這大半年他都沒有住在皇子所中了,當初母妃為了保護他,早就已經將他接到延禧宮了。


  後來母妃出事,父皇將他下令將他幽禁在皇子所中。但這一段時間非常非常短,父皇駕崩的當天,他就被年伯和王白救走了。


  當時他伏在王白的背後,內心無比悲痛,但是眼中卻沒有眼淚。越出皇宮之時,他曾經回頭看了一眼,發誓要回到皇宮之中,為母妃報仇。


  現在他回去了,可是母妃的仇……也不知道算是報了還是沒有報。


  為了活下去,為了更好地活下去,所以母妃和他必須步步向前,登基為帝是他和母妃的最高目標,他們也一直為此而努力著。


  現在他已經成為大安的帝王,做了母妃和自己所期待的最高目標,可是母妃已經不在了……


  此時天上無星無月,正是一片漆黑之時,皇宮之中雖然這燈籠燭火,但是他依然感到有一種夜的深沉和安靜。


  雖然皇宮之中時不時有朝臣進出,還有那麼多的內侍宮女,還有那麼多的士兵守衛,但他覺得,偌大的皇宮之中,就只剩他一個了。


  在這樣的黑夜,這樣的寂靜當中,他的心緒多少有些低落。


  在這一刻,他隱約體會到什麼叫孤家寡人,難怪母妃在說希望他登基為帝的時候,眼神那麼複雜,似乎並不感到開心。


  坐上皇位,可以擁有無上的尊崇與權力,但是這個位置太高太遠了,遠離了至親和所有人,自然也會孤獨。


  鄭雲回還太小,雖然此刻能感受到高處不勝寒的孤獨,但是這種孤獨並不是十分深沉。


  這個時候,裘恩躬身問著他:「殿下,可需要奴才吩咐御廚準備些吃的?」


  聽到這問話,鄭雲回便將這絲孤獨驅散了去。


  比起感受孤獨來,他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去當好一個皇帝。


  當好一個皇帝,這非能一蹴而就,是他要用一生去做的事情,他不急。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跟隨三師學習,哪有時間去孤獨?

  這般想著,鄭雲回的心漸漸寬了,神色也好了很多,他擺了擺手,示意裘恩無需準備什麼。


  在護國公府的時候,他便已經看到了裘恩,當初父皇駕崩之後,韋皇后問罪紫宸殿一眾奴才,是國公爺將裘恩保下了。


  如今他登基為帝,姨父說裘恩可信可用,那麼其就是可信可用的。


  裘恩到底是誰的人,其先後在延禧宮和紫宸殿當差,又是誰都授意,這些他都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在經歷過那麼多事情之後,他很清楚真心護著他的人到底是誰。


  也很清楚,就算皇權充滿了誘惑,還是有一些人不想要的,譬如姨父。


  如果姨父要的話,早就將這些收歸囊腫了。


  他遙望著紫宸殿的方向,唇角輕哂:「父皇啊,你有眼無珠,為何要如此忌憚猜疑姨父呢?」


  但凡……父皇能信任姨父多一點,父皇就不會死得那麼可憐。


  雖說得享天年無疾而終的帝王很少,但像父皇那樣被寵妃毒害,最終被皇后毒殺的帝王,可以說罕見。


  父皇,我一定不會像你那樣!

  他默念道,內心越發堅定,不知道是在說給早就駕崩的永昭帝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雖然他才登基,卻已早就深刻明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


  他不會疑裘恩,還會信任倚重。


  不僅是因為姨父,還是因為他自己。——他非常的需要裘恩在身邊。


  除了裘恩有足夠的忠心和能力,可以為他打點紫宸殿的種種事情之外,還是因為裘恩當初延禧宮,曾是母妃身邊的人。


  看到裘恩,他就想起了母妃,想起了當初延禧宮無憂無慮的日子。


  那一段日子,是他無比珍貴的財富和難以忘懷的記憶。


  裘恩的存在,可以幫助他驅散孤獨,可以讓他自我警醒: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現在能坐在這麼高這麼遠的位置上,是因為母妃姨父及無數人在底下托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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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孫長蘊的建議下,少府監官員以最快的速度徵召了京兆所有的綉娘,日夜趕製十二旒冕服。


  與此同時,在顧名璘的提醒下,禮部的官員簡化了登基大典,將先前為十八皇子準備的儀式流程一切從簡,只剩下了祭告宗廟、頒布登基詔書這兩個最為核心的環節。


  至於什麼素齋於禮、朝賀三天這樣繁瑣複雜的流程,全部都廢除了。


  因此,在司天監周典的占卜之後,鄭雲回的登基大典定在了永昭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在這一年即將過去的前三天。


  定下登基大典的時間后,鄭雲回反而更忙碌了。


  這個時候的他,無需跟隨兩位國公爺學習朝事,而是跟隨前太常卿謝鹿年學習大典的禮儀。


  謝鹿年年紀很大了,他早已經致仕了,但受顧名璘所託,還是來主持這一次登基大典。


  說起來,謝鹿年與鄭雲回也有那麼一絲前緣。


  當初純妃還是純嬪的時候,曾與他的孫女貞嬪一同住在慶昌宮中。彼時貞嬪受寵,瞧不起在宮中寂靜無聞的純嬪,沒少嘲諷打壓純嬪。


  隨著純嬪懷有龍裔而搬離慶昌宮,兩人就沒有了多少交集。誰能想到,兩個人同為宮中妃嬪,此後際遇差別竟會那麼大呢?

  貞嬪早早就死在了後宮爭鬥中,連其腹中的胎兒都沒能生下來,但純嬪誕下了皇子,成為了純貴嬪,后又成為了純妃。


  如今,純嬪所出的二十一皇子已登基為帝了,即將舉辦登基大典,祭告宗廟、昭告天下之後,就真真正正成為了大安的帝王了。


  謝鹿年這個年紀了,在看到鄭雲回之後,自然不會有什麼不忿不甘之類的,反而有一絲慈祥憐愛。


  就算二十一成為了皇上又如何呢?純妃和他的孫女兒一樣,已經不在人世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感同身受的遺憾,他教導鄭雲回極為用心,務求登基大典不出現任何紕漏,而鄭雲回答表現,則讓他無比讚歎。


  登基大典中的祭告宗廟,種種流程坐下來,要耗費大半天。


  一跪一拜,一起一立都有著嚴格的規範,就是要體現出登基大典的庄崇,表現出天子的重要性來。


  儀服華章動作姿態皆是禮,通過這個禮,來確立天子的存在和地位,這便是登基大典的意義。


  他不奢求鄭雲回能夠明白這些意義,但他還是希望其能夠做好。


  鄭雲回的表現令他贊同,因為其不僅牢牢記住了這些規範,還絲毫不差地演示出來。


  他不知道,雖則鄭雲回年紀還這麼小,但早已經經歷了很多生離死別的磨練。


  這個登基大典對他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在他看來,母妃的期待和姨父的輔助,還有那麼多人的關切希望,落到實處就變成了這一個登基大典。


  他怎麼能不做好?他必須要做好,如此才不辜負在他身後的那麼多人!

  如果母妃在天有靈,一定會在看著他吧,一定會為他感到高興吧?

  還有姨父姨母,他舉辦登基大典的時候,他們一定會進宮的,一定會看著他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


  鄭雲回想得沒有錯,登基大典這麼重要的事情,汪印和葉綏當然不會缺席。


  二十七日那天,天還沒有亮的時候,汪印和葉綏便盛裝打扮,早早進了宮。


  在鄭雲回視朝之後,這還是汪印第一次進宮。


  葉綏也一樣,自鄭雲回在護國公被帶走後,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


  她見到了她的外甥,她的雲兒,穿著山河十二章的帝王儀服,十二旒冠隨著他急走過來而晃動,隱約看得出他的面容稚嫩而堅毅。


  「姨父,姨母!」鄭雲回大聲喚道,聽得出十分激動和開心。


  葉綏臉上帶著笑容,目光慈愛而溫潤。


  她沒有想到,她能夠見證雲兒兩次登基。


  前世雲兒登基,是永昭三十九年的事情,雲兒已經及冠,是個大人了。


  但現在的雲兒,還是一個稚嫩小兒,登基的時間比前一世提早了十年!


  那個時候,國朝積弱朝臣離心,雲兒的登基大典草草而過,壓根不像現在這樣,有謝鹿年這樣的官員主持,有國朝三師在身邊。


  今生和前世相比,真的是不一樣了!


  突然想起了什麼,葉綏悄聲問著汪印:「半令,雲兒的年號定下來了嗎?」


  這幾天她一直在府中休養,每天所想的都是怎麼才能吃好睡好,一下子忘記詢問這個事情了。


  雲兒登基了,定的年號是什麼呢?是和前世一樣嗎?


  汪印淡聲回道:「已經定下了,禮部擬了幾個年號呈送上去,皇上定了『太寧』二字,兩位國公爺都覺得此年號很好。」


  汪印自己對這兩個字也極為滿意。


  國朝經歷了雁州大戰,又經歷過奪位動亂,現在最需要的便是平穩安定,「太寧」二字最為合適。


  這個年號,代表著國朝的將來,也代表著國朝的希望,天下太平,國朝長寧,著才是真正的國運,才是百姓的福氣!

  葉綏一下子愣住了,她嘴角帶著笑容,眼眶卻滿是淚水,神情似悲似喜。


  太寧,仍是太寧!

  歷經兩世,經歷無數風雨波瀾,她內心所祈求,百姓所渴望的,也就是太寧二字而已!


  如今,雲兒以「太寧」為年號,昭示天下,從此,「太寧」二字將傳遍大安朝,也必定會成為現實!


  她忍不住伸出手,緊緊握著汪印的手,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淚水簌簌落下。


  她會和半令在一起,看著雲兒登基為帝,會站在雲兒身後,為國朝開盛世、朝太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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