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五章 一場醉
對於汪印的請求,葉綏不可能不答應。
她知道大人此刻必定痛苦到極致,才會想著喝酒,想著大醉一場。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她將所有的心疼按下來,朝汪印點頭笑道:「好的,我陪大人喝一杯。」
汪印好茶不喜酒,但軍中出身的人,大多數酒量都不會差,況且封伯和年伯等人都嗜酒,府中的好酒甚是不少。
聽到吩咐,年伯便去了酒窖挑了一瓶「離人醉」,此酒是河東道屬下汾州所釀造的名酒,甘香清冽,唯有一點,那就是後勁極大,很多人都會喝醉。
但是年伯知道,廠公現在需要的就是酩酊大醉,唯有如此,廠公才能挺過長公主殿下出殯的悲傷。
汪印見到年伯挑來的是:「離人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他們擺擺手,示意無須他們在身邊伺候。
封伯年伯等人離開后,汪印取過了兩個酒杯斟滿了酒,將其中一杯遞給葉綏,說道:「小姑娘,你且隨意。」
他說罷,便舉起自己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眸光微微有動,只說道:「好酒,好酒!」
好酒入愁腸,倍添哀戚。
看著這樣喝酒的汪印,葉綏什麼都沒有說,也舉起酒杯抿了抿。
大人說,陪他喝一杯,她會陪著他,陪著他將這悲傷緩過去,卻不打算喝醉。——她還得照顧醉了的大人。
像大人這樣喝法,離人醉又是後勁極足的酒,大人怎麼會不醉呢?
大人現在所需要的,也正是大醉一場,她只需在大人身邊就好。
見到汪印將酒再次一飲而盡,葉綏拿過了酒壺,為他斟酒,邊說道 :「大人,我來為你倒酒吧。——你且吃點東西。」
季媽媽等人早就備好下酒菜了,但是他動都沒有動筷子。
聽到葉綏這麼說,他只是搖搖頭,將空杯放在了她跟前,還是沒有說話。
葉綏默了默,心底驀然一陣疼痛:這種明知道他在悲傷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她卻知道,說什麼都不合適,只能為他斟上酒。
今日是長公主出殯之日,大人心潮動蕩,只有醉一場,對大人來說才是最合適的。
接下來,兩人一斟一飲,俱是默默無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室內已瀰漫著酒氣了。
汪印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他平時白皙的臉容因酒氣而變得有些紅,然而眼神沒有迷離凝滯,動作也沒有任何遲緩異樣。
葉綏見此,終於忍不住按住了酒壺,說道:「大人,您不能喝了。」
原本她想著大人醉一場也是好的,但是現在從大人的酒量看來,大人想醉一場也很難,她更怕大人還沒有醉,身體就受不住了。
聽到葉綏說話,汪印動作頓了頓,隨後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往日他目光淡漠,裡面什麼都看不出來,但是現在,葉綏從他眼中看到了無法掩飾的痛苦悲傷,那麼深那麼多,都已經溢了出來。
葉綏一怔,愣愣不知該說什麼。
這樣的大人,眼神流露出如此明顯情緒的大人,在清醒的狀況下是不可能會出現的,如此看來,大人醉了嗎?
尚未等她觀察清楚,就聽到汪印這樣說道:「小姑娘,我很難過……很難過。」
如果說之前葉綏猜測汪印醉了,現在她已經十分肯定大人醉了。
不然,大人絕對不會說出「我很難過」這樣的話語,還是用這樣脆弱悲痛的語氣說出來。
這樣的大人,不再清醒的大人,才能將他心底里最真實的話語說出來。
葉綏來不及想什麼勸慰的話語,只是下意識回答道:「大人,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難過,殿下若是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這樣悲痛的。」
長公主是寥寥幾個能在大人心裡留下痕迹的人,現在她已經薨逝了,自然給大人帶來巨大的悲傷。
葉綏說不出更多的話語,她只知道大人現在能將悲傷說出來,不再抑鬱在心底,那就是好的。
許多情緒只有發泄出來,才有可能疏通出來。
她還想說什麼,汪印忽然朝她的方向傾身,將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喃喃說道:「小姑娘,我真的很難過。殿下怎麼就薨了呢?」
葉綏被他碰觸額頭的動作嚇了一跳,身子都僵住了。
大人與她額頭貼著額頭,他的臉孔那麼近,氣息噴在了她的臉上,帶著無比的熾熱還有濃重的酒氣。
酒氣的味道實在很難聞,但是大人身上的清冷的氣息還,有剡溪茗茶的氣息中和了,這種難聞的味道讓她還不至於避開。
很快,汪印抬起頭了,兩人不再額頭相貼,酒氣也不再那麼熏人了。
葉綏鬆了一口氣,正想喚人來將喝醉的汪印攙扶去躺下來。
可是,汪印伸手捧住 了她的臉孔,像是確認什麼似的,就這樣一動不動了。
葉綏明顯能察覺到汪印眼裡的悲傷,彷彿要淹沒她似的。
下一刻,她做了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動作。
她微微側頭,掙脫了汪印的兩手,然後低下頭,在他手背上輕輕啄了啄。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大人,大人的悲傷大人的痛苦她能感同身受,此刻她唯有這樣表示,讓大人知道她就在他身邊,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都會在。
汪印的動作頓住了,這一個清淺到幾乎可以忽視的吻,哪怕是吻在他的手背上,都像是點燃了他身上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