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始與終
葉綏站在一個小小的墳包之前,神情凝哀地插好三柱清香,而後用絲帕仔細緩慢地拭擦著墓碑。
墓碑很簡單,上面刻著「羨初之墓」這幾個字。
小小的墳包、簡單的墓碑,時日長了之後,這裡的痕迹便會消散,沒有人知道這墳主是什麼身份、經歷過什麼。
不,不用時日長久,現在就沒有多少人知道裡面埋著誰。
裡面的是羨初,上一世陪伴了她一輩子的羨初,這一生剛剛找到便在她懷裡身殞的羨初。
此刻站在這裡,葉綏腦中想起了羨初的點點滴滴。
剛剛逃亡至南平城、形容枯槁得如老嫗的羨初;跟在她身邊、處事遊刃有餘的羨初;最後陪著她悠閑坐著,翻看著各家壽禮的羨初……
她所記得的,都是前一世的羨初。
至於在她懷裡死去的羨初,卻意外的印象模糊了,只記得是一張年輕的臉,蒼白而布滿血污……
自羨初下葬之後,這還是葉綏第一次來到其墳前。
「羨初,我說過,定要為你討回公道的……」葉綏聲音嗚咽,眼眶漸漸泛紅了。
世家望族勢力重創,尤其是崔、盧這兩家,可謂傾頹了。
她做到了,讓崔氏付出了代價,為羨初討回了公道。
可是羨初被埋在了這裡,她怎麼都見不到了!
汪印安靜地立在墳前,他今日沒有穿鳴蛇服,而是穿著一襲滾邊黑袍,只在腰間懸了一塊白玉,整個人顯得更為凜冽。
聽到葉綏的嗚咽,他忍不住上前幾步,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出言安慰道:「她泉下有知,必不願看見你這樣,莫要傷心。」
這會兒,汪印略有些慶幸自己陪著小姑娘來上墳了。不然小姑娘這麼傷心,如何是好?
小姑娘的哭聲,似乎能透到他心裡,讓他的心都揪緊了,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他實在不願意看到小姑娘傷心難過……
他攬住了葉綏的肩頭,小心而笨拙地輕拍起來,就像在哄寵著一個小嬰兒一樣。
偏偏他神色凜冽,與輕柔的動作實在不符,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一下一下的輕拍,帶著他無法言語的心疼安慰,傳到了葉綏心裡,讓她奇異地感受到安寧與熨帖。
不知為何,她的淚水卻更洶湧了。
她仰首看著汪印,任由淚水滑落,喃喃道:「大人,我好難過……」
彷彿小孩子有了依靠一樣,可以將心中的悲痛毫無保留地發泄出來。無須掩藏,無須躲避,只肆意哭著便是了。
汪印身子一僵,就像被什麼擊中似的,渾身都有種酥麻的感覺,就連細長的眉眼都有些發直。
他下意識伸出手去,緩緩拭去她眼角的淚珠。
淚珠滾燙,沾上他手指的時候,那種酥麻的感覺更甚,還伴隨著滾燙熾熱,讓他的心都熱了起來。
「莫哭,莫哭。」他低低說道,不住重複著這兩個字。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目光有絲茫然疑惑,然後將手指移到嘴邊,伸出舌頭舔了舔。
鹹鹹的,熱熱的,小姑娘的眼淚是這種滋味……
葉綏瞪大了眼睛,呆愣地看著汪印,淚珠凝在了睫毛上,將墜未墜。
大人,大人在做什麼?
大人手指白皙修長,唇色紅艷飽滿,一白一紅帶著強烈的視覺衝擊。
更重要的是,大人艷紅的唇上還有一點水光,這……這是她的眼淚!
這時,汪印許是發現唇上還有些水珠,不自覺地伸舌舔了舔,隨後看向了呆愣的葉綏。
他的目光竟然帶著一絲無辜茫然,似乎在問:本座怎麼了?
轟!
葉綏覺得心都炸裂開來了,臉上頓時一片嫣紅,訥訥著說不出話來。
她猛地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向汪印,剛才的畫面卻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修長白皙的手指,艷紅飽滿的唇色,還有唇上那一點水光……
葉綏用力搖了搖頭,試圖將這畫面甩開去,也將眼裡的淚珠甩開去了。
經了這一點小插曲,葉綏心底的難過竟奇異被撫平了。
當她再看向羨初墓碑的時候,眼裡已是一片平靜了,嘴角還含著一絲堅毅。
她以後仍會想起羨初,仍舊會為羨初難過,卻更要笑著,連帶羨初那一份活下去,活得舒暢自在!
只有經歷過死的人,才會知道生之可貴,才會更加珍惜活著的每一刻。
葉綏看著紙錢香灰在風中飄散,往遠方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而後朝著墓碑輕輕點頭。
羨初,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定會好好的!
如同來時一樣,汪印守在了葉綏身側。
臨上馬車的時候,汪印卻回頭朝那小小的墳包看了一眼。
他沒有見過這個名為羨初的婦人,不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卻知道她的死為國朝帶來了怎樣的影響。
世家勢力最終傾頹,當然不是因為一個婦人,但追始溯源,這一切的開端就是因為這個婦人之死。
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婦人,更沒有多少人會在意這個婦人的生死,但她的確存在,並且對國朝影響深遠。
這個婦人,名為羨初。
喜而希得,富而有餘,為之羨;從今始也,重新舒也,為之初。
因她始,及她終,如此也好,擾攘紛爭的世家望勢力終於是敗了。
馬車帶著汪印與葉綏離開了這裡,那一個小小的墳包越來越遠,最後會隨著時日消散,此刻卻被人銘記。
後來,查戶括隱和遷族移宗這兩事被合在了一起,載入了大安的史冊,史稱「己酉之變」。
己酉之變后,家豪強的勢力逐漸被削弱,最終被完全瓦解。
與此同時,寒門庶族則是逐步崛起,成為了國朝不可忽視的勢力。
這都是後來的事了,而此時,在永昭十九年夏,緹事廠才是國朝罪不可忽視的勢力。
朝中各派都紛紛交好汪印、意圖拉攏緹事廠的勢力,因此,葉綏接到了兩張極具分量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