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實情
因為知道緹事廠最終會覆滅,葉綏不像其他姑娘一樣聞緹事廠而色變,但這不代表著緹事廠和善無害。
事實上,她比其他姑娘更清楚緹事廠的可怕。
緹事廠覆滅之後,儀鸞衛接管了緹事廠的一切,包括曾經的廠衙器械,也包括曾經的牢獄刑具。
太寧初年,她曾隨太寧帝見過這些牢獄刑具,彼時帝王喟嘆:「酷吏蔓生,耳目遍朝,焉知不是父皇之失?民命治本在於法令、在於賢臣,朕當以為戒也。」
當時她點點頭,心中極為贊成太寧帝的話語。
緹事廠就是永昭帝的一柄利器,專為殺人見血而生,只是利器用得多了難免會鈍,所以最後汪督主身死、緹事廠不存。
現在正是這柄利器最鋒利之時,光是想到緹事廠刑訊的嚴酷陰森,葉綏就覺得頭皮發麻。聽說緹事廠有鑊醢剕髕之刑,父親會遭遇這些刑罰逼迫嗎?
父親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可有辦法保父親平安無事?
她思忖著,跟隨著母親陶氏,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趕去延光院,心急想知道實情如何。
待她們去到延光院時,發現葉安固和葉向鋌兩人也在了,他們的神情都很凝重,顯然已知道發生了何事。
上首的葉居譙神色陰沉得嚇人。在看到她們進來后,葉居譙剃了她們一眼,眼中似要噴火。
他這副表情,讓葉綏的心更沉了:祖父看起來不是擔憂,而是異常震怒,似恨不得讓她們立刻消失一樣。
她本就不冀望祖父能幫助父親,但也沒有料到他是這副態度。父親究竟做了什麼,令他如此震怒厭恨?
她們還沒有坐下來,就聽到葉居譙冷冷地道:「老三在早朝上為曲公度辯護,令皇上震怒。緹騎指老三與曲公度過從甚密,把他帶走審問了。」
葉居譙忍不住滿腔怒氣,末了厲聲道:「竟惹上了緹事廠!孽子,為家族招致如此災禍!孽子,孽子!」
陶氏心中大驚,下意識維護葉安世:「老太爺,您誤會了。三爺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葉居譙怒氣更甚,厲聲說道:「苦衷?他有何苦衷?曲公度捲入趙家命案,與他有什麼關係?所有朝臣都噤聲不語,偏偏他出言為曲公度辯護!早知如此,我就……我就……」
葉居譙氣得咬牙切齒,雙手握拳又張開,到底沒有將那句惡言說出來。
對這個三子,他一向不怎麼喜歡。沒出息窩在少府監也就算了,現在竟闖下如此大禍。早知如此,當初他就應該壓著老三,不讓其出仕為官!
一旁的葉向鋌皺著眉頭道:「祖父,孫兒聽同僚說,曲公度被定罪是板上釘釘的了。現在三叔捲入其中,這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篤信曲家會被定罪,葉向鋌哪裡敢直呼當朝中書令的名諱?
此刻他對三叔的舉動也有說不出的埋怨。三叔竟然惹上了緹事廠,若是三叔自己一個人出事,那也就罷了;最怕的,就是禍及整個葉家。
三叔自己願意作死,能找個遠一點的地方嗎?免得牽連了葉家!
葉安固嘆了口氣,出言道:「父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三弟被緹騎帶走了,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得想辦法將他就出來才是……」
聽了這話,葉居譙怒意稍息,卻沒有接上「辦法」這說辭。
葉安固知道父親正氣在頭上,便轉向了陶氏,寬慰道:「三弟妹,請放心,我們定會想辦法將三弟救出來的。父親喚你來,是想讓你知道實情,當此之際,弟妹更要穩住三房才是。」
陶氏紅著眼睛,朝葉安固感激道:「多謝二伯了。相公他……他……」
陶氏腦中亂鬨哄的,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相公被緹騎帶走了,吉凶未卜;老太爺這麼生氣,數落相公任意妄為,這怎麼是好呢?
她畢竟是個內宅婦人,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若非還顧念著兒女們,她都快要哭出來了。
葉綏靜靜地站在陶氏身邊,將所有的話語都聽在耳中,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
原來實情,竟然是這樣!
曲公度是當朝尚書令,曲家滿門英才,她從不曾聽說父親與曲家有任何往來交情,父親會為曲家說話,只是因為……因為父親相信曲家忠義、相信曲家斷不會犯下這等血案。
父親是為曲家、為他所相信的忠義,才會直言。
她彷彿能看見宣政殿中是什麼樣的情況。滿朝文武百官,明明知道中書令的家風為人,卻懾於雷霆天恩和緹事廠的可怖,所有人都沉默,以求安身保命。
只有父親站了出來,替曲家說了公道話。
這便是父親出事的原因,這便是祖父震怒的實情。得知這一切后,葉綏百感交集。
父親在朝為官,豈會不知替曲公度辯護的後果?輕的是受皇上訓斥,重的是禍及家族,但父親還是說了,所以才被緹騎帶走。
身為女兒,她擔心父親的安危,理應埋怨父親不顧家族妻兒;作為活了兩世的人,她卻敬佩父親不避災禍,敢於大義直言。
父親是真正無愧於葉家祖祠那副對聯的人,那永懸的「松陽望族累世家聲」八個字,靠的就是一代代葉家人大義正氣、為國為朝,才積下簪纓家族的榮譽名聲。
葉居譙震怒怨恨,怕是早不記得這副對聯了。
國與家,從來就不是對立的,沒有國哪有家?然而家不在,對於她來說,重活一世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不管怎麼說,二伯說得很對,得想辦法將父親從緹事廠救出來再說!
可是,現在有什麼辦法呢?
她暗暗拉著陶氏的衣衫,高聲勸慰道:「娘親,您別擔心。父親是松陽葉家子弟,祖父肯定會想辦法救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