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顧衍之自打出生後，過得向來金尊玉貴，如珠似玉，吹點兒冷風就足夠讓底下人大驚怪。


  可等到他落魄的時候，又是什麽苦頭沒有吃過，今日在外頭吹得這點冷風真不值當什麽，他換了件幹淨的衣裳便直接去了榮壽堂。


  人剛在屋子裏坐下，顧老太君身邊的丫鬟錦繡便端了一碗驅寒湯上來。


  顧衍之接過那碗湯，並沒有喝。


  顧老太君倒也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隻是沒好氣勸道：“還不快用了，這幾日就要成親了，在外頭吹了這許久的冷風，萬一給凍病了可如何是好？”


  顧衍之沒有話，也沒有喝湯，隻是抬頭看向了顧老太君。


  對視上顧衍之清淩淩的目光，顧老太君不知怎地，心中不由打了一個突，下意識，倒像是解釋般的了一句：“你這孩子，現下長大了，翅膀硬了，不但自己什麽都不願意，連底下人，都讓他們什麽都不，若不是知曉你身邊那陸家兩兄弟跑廚房裏要薑湯喝，我這哪裏知曉你跑外頭去吹了冷風。”


  顧衍之聽著顧老太君這好似埋怨的話語，麵上隻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低頭開始喝湯。他什麽都沒有，但動作上卻仿佛是服了軟，顧老太君見此，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


  其實，顧老太君對於顧衍之的態度，寵愛自是有的，畢竟二人之間的血脈親情做不得假，隻是這些年來，這過及的寵愛中，夾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便不由有了太多的顧慮，心中也有幾分怕惹他不悅的敬畏。


  顧衍之喝完了驅寒湯，底下伺候的下人陸陸續續將午膳捧了上來。


  晉國公府祖上是行武出身，雖自顧衍之祖父那一輩之後，家中已經不出武將，多是享受著祖蔭底下過富貴日子，但規矩上倒不像那些世家刻板，食不言寢不語，至少在顧老太君這邊，是不用守得。


  相反，這陪著用午膳的時候，恰是祖孫二人交談的最恰當的時機。


  顧老太君喝了一口錦繡遞上的珍珠雞湯，覺得不錯，讓錦繡給顧衍之也盛了一碗後，這才開口問了一句：“今日皇上匆匆召見你進宮，可是有什麽事情？”


  顧衍之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很快如常夾了手邊的一塊山藥，送入嘴裏隻隨口回道：“倒是沒什麽事情，江南近來不是進貢了一批珍珠，姑父瞧著珍珠品相後，顧念我近來可能是要成親了，便賜了些於我，又和我了幾句話。祖母若是喜歡珍珠，我待會兒便讓陸麒送來……”


  “祖母還能貪你這點子東西，你自己呀，也別大手大腳的攢不下東西，你姑父疼你寵你，賞了你那許多的東西，你也別總是想著送人，好好收著，將來若是自己開了府，總不能讓你媳婦拿嫁妝貼補你吧！”


  罷，顧老太君又是衝著身邊的大丫鬟錦繡笑道：“待會兒你二爺用完午膳回去，你去開了我庫房，給你二爺帶點東西走，可別到時候兒媳婦進門，還沒人家兒媳婦有錢呢！”


  顧老太君自個兒私庫裏其實有不少的好東西，畢竟她娘家顯赫，當年出嫁時陪嫁不少，嫁到晉國公府後，已故的晉國公年輕時在戰場上也得了不少的好東西與上頭的賞賜，這些，如今多數也都在顧老太君的私庫中，但東西再多願意給孫兒分去，也足以見得顧老太君對顧衍之是真的寵愛。

  顧衍之自然不缺這些東西，他大手大腳，可架不住有人不停的在貼補，但他同樣不會拒絕顧老太君的這份好意。他笑著應了，語氣輕快了一句：“祖母庫房裏可都是好東西，到時候祖母可莫怪孫兒拿的太多！”


  這話出來，也算是顧衍之重生以來，第一次如前世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平靜話。


  而祖孫二人之間的氣氛也隨著這句話，終於輕鬆了下來。


  顧老太君也是調侃了一句：“你自個兒能搬走多少，祖母便由著你搬！”


  “祖母這話的，我一人能拿走多少東西啊！”


  顧衍之笑著配合。


  祖孫二人又是笑幾句後，顧老太君又讓錦繡用公筷給顧衍之夾了幾筷子愛吃的膳食放入他的碟中，等用得有些差不多了，顧老太君手上擱下筷子，閑話家常般不經意問著：“今日進宮，皇上除了賞賜你東西，沒其它的話吧？”


  她語氣上十分隨意，仿佛隻是在關心孫兒的祖母一般，若是前世，其實顧衍之也聽不出什麽異常，自是什麽話都如實了。


  可這輩子，知曉了真相的顧衍之，心中下意識有些冷笑。


  顧衍之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擱下了筷子，示意底下人拿了漱口的茶水上來，瞧見顧老太君麵上隱隱浮現有些不耐煩的神色時，方才慢悠悠開口道：“姑父倒是和往常一般，問了我近來做了什麽，家裏的事情……還有缺什麽，不過姑父今日了一句挺奇怪的話。”


  “什麽話？”


  顧老太君一顆心不覺漏跳了幾拍，語氣雖是冷靜，但眼裏卻流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姑父和我了一會兒話，突然一眨眼這麽大，都要成親了，還……我長得越來越像母親了。”


  顧衍之完這話，仿佛沒有看到顧老太君一瞬間不自然的神色，又是語氣疑惑的問道：“姑父和母親很熟嗎，怎麽沒有聽母親起過？”


  “你母親出身世家，自便陪同家中長輩進宮參加宴會，皇上見過你母親、有些許印象也是常事，兒肖母，你姑父也就這麽一提，你這麽一多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姑父與你母親有些什麽呢？惹得旁人閑話。”


  顧老太君顯然不願意顧衍之提這一茬子，故而話語的有幾分嚴厲。


  而顧衍之聞言，卻是一笑，隻是回道：“祖母多想了，我哪裏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奇怪罷了，而且自到大，仿佛也沒聽旁人過我長得像母親……倒是不少人我長得像父親，對了還有人我眼睛長得像姑父，所以姑父才會對我這般青眼有加。”


  “……”


  顧老太君雖肯定顧衍之隻是隨口如此著，應是不知什麽，可聽著顧衍之的話，仍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她用手按了按腦袋，語氣也不覺更是嚴厲了幾分：“你姑父疼愛你，是你的福分，也是咱們晉國公府的福分，咱們更是應該收斂低調些，若是讓旁人聽得你的話，倒以為你是不知高地厚的子了……便是讓皇上聽著，也不是什麽好事。”

  顧衍之聽得這話，瞧了一眼顧老太君，神色瞧著倒是十分疲累的樣子，顯然，他今日給予的刺激已是足夠了。顧衍之輕輕翹了一下嘴角，這才笑道：“祖母教訓的極是，不過這話我也隻敢與祖母不是，連父親母親那邊，都不曾講過。祖母可是孫兒最親近信任的人呢！”


  顧老太君聞言，方才嚴肅的神色漸漸慈祥了起來，眼神也不覺軟化了許多。


  是啊，這孩子是她一手撫育成長，對她，自是有什麽便是什麽了，若是對她還有所保留，那才教人覺得寒心，反倒是她，對於這個孩子，卻是保留了許多。


  顧老太君這些年來磨礪的已經冷硬無比的一顆心，突然難得有了些許的愧疚。隻是，這份愧疚的情感，隻是出現那麽一瞬，很快便消失了。


  她又是在心底裏告訴著自己，自己對顧衍之的保留，到底，不過是為了一個大家都好的結局，更是為了保護顧衍之。


  她看向顧衍之俊秀而堅毅的麵容，心中輕歎了一口氣。


  其實顧衍之方才那一席話，的並沒有錯，顧衍之的長相，集了父母之長。他長得文氣俊秀，是像極了他的母親，也有幾分相似如今的晉國公爺，可是一雙眉眼，隱隱可見堅毅而霸氣的側影，卻是像極了皇帝。


  也難怪……這些年來，皇帝會對他照顧有嘉。


  這份照顧，是顧衍之的福氣，可她更希望更多的人，能夠享受到這份福氣帶來的好處，這些人裏，包括晉國公府裏的所有人，也包括如今晉國公府的指望——宮中的貴妃娘娘和四皇子殿下。


  想到了這裏，她又是衝著顧衍之開口笑道：“如今你長大成人，馬上又要成家了，祖母對你沒有其他的期許，隻希望你自個兒早日立起來，你大哥畢竟是嫡長子，你不可能越過你大哥繼承晉國公府，可祖母也不希望你一輩子做個富貴閑人，還是要上些心好好進學才是，來日得個功名，家中也好給你安排。”


  當然，若是等顧衍之真的取得了功名，哪怕隻是末尾，不需晉國公府有所動作，宮裏自然也會有所安排。


  顧衍之聞言，卻輕輕一曬，輕飄飄笑道：“其實今日姑父也起此事，隻道我成家也該立業替他分憂了，等我成了家，便去他那裏領個差事做著。”


  “差事？”


  顧老太君愣住了，而顧衍之微微點頭，不急不躁道：“是呀，王老統領退下後，禁軍統領的位置不是一直空著嗎，姑父有意讓我去坐那個位置。”


  如今下太平，邊關無戰事，武官自是不如文官重要，所以晉國公府這些年來才棄武從文，可武官再式微，卻從來不包括禁軍這樣負責守衛著皇城、京都的武官，尤其顧衍之可能領到的還是禁軍統領這至關重要的位置。


  顧老太君心跳如擂，腦子裏不知怎地，不由想著，當初若是顧衍之的身份能夠變得光明正大，依著皇帝對他的寵愛，或許他未嚐不可坐上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