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五年(五年的改變,是前面二十多...)
葉思北和秦南剛到省城時, 住在一個很狹窄的出租屋,那個屋子光線不好,只有30多平, 租金卻要1600一個月,原因僅僅只是因為這個房子是在一個安保極好的小區。
這個戶型是小區里最小的房型, 但小區很大,他們兩到南城的第一天, 一起出門買菜,從他們家走到小區門口,走了二十分鐘。一路上花園小道, 甚至還有一個人工錦鯉池, 等走出門口時, 小區保安給他們兩敬禮。
保安手抬起來,秦南立刻有些緊張, 葉思北悄悄握住他的手,小聲提醒他:「1600。」
秦南立刻有了底氣, 他默不作聲點點頭,和葉思北一起走出小區,在門口超市買菜。
小區樓下的菜價很貴,葉思北一面挑揀, 一面感慨:「南城小瓜才2.7一斤,這裡都快5塊了,工資沒漲,生活高了不少。我得早點把注會考下來……」
聽見身後秦南沒應,她回頭看了一眼秦南, 看見他一直看著手機,她不由得問了聲:「看什麼呢?」
「沒什麼。」
秦南收起手機, 低頭看推車裡的菜:「就買這些吧,先把這幾天應付過去。」
兩人買好菜一起回家,葉思北看見其他方向提著菜回來的老太太,就想上前去問老太太在哪裡有更便宜的菜價,但她始終有那麼些沒有勇氣。
秦南看著她定定看著一個方向,便知道她打算做什麼,主動出聲:「要問什麼,我去問?」
聽到這話,葉思北反而有了幾分勇氣,她把菜交給秦南,捏捏拳頭,就往前走:「我去問。」
說著,她便到了老太太面前,攔住其中一個,結結巴巴開口:「阿姨,那個,那個,我想問問,附近哪裡買菜……」
「小姑娘,」老太太聽她磕磕巴巴的,主動接話,「你是不是新住進來的,想問哪裡買菜便宜啊?」
聽老太太的話,葉思北趕緊點頭,老太太熱情告訴她好多地方,隨後又告訴她:「小姑娘,結巴可以治的,我有一個小孫子,以前也是個結巴,後來她媽媽就送他專門去學……」
「阿姨,」旁邊等著的秦南看見葉思北僵住的笑容,聽見老太太的話,他忍不住笑起來,上去解釋,「我老婆不是結巴,她就是和人說話緊張。」
「啊?」老太太愣了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葉思北趕緊擺手,「謝謝您。」
兩人和老太太道謝后,便一起離開。
秦南笑著看了葉思北一眼:「小結巴?」
葉思北漲紅臉,咬牙:「我多說幾次,就不結巴了。」
兩人買了菜,一起做飯,等晚上一起躺在床上時,秦南低聲和她說:「思北。」
「嗯?」
「這裡房價一萬二一平米,72平米的戶型就有陽台,首付可以做到3成,只要30多萬首付,每個月4000多的貸款,咱們就能買房了。」
聽見買房,葉思北愣了愣,秦南低低說著:「老家的房子賣了,加上之前鋪子轉讓的錢,再借點,就夠了。」
「這麼快就要買房?」
葉思北有些遲疑,秦南在黑夜裡抬起眼眸看她:「想早點安家。」
葉思北想想,靠在秦南手臂上,看著天花板:「也好,那我們先到處看看,我們先買個小的,等過兩年,我工資漲了,我們就換套大的。」
「你想要多大的?」
秦南聽著她興高采烈說起未來,將另一隻手枕在腦後,轉頭看她,葉思北想了想,抬起手指,像一個孩子一樣板著指頭算:「我要一張至少1.8的床,這樣我現在就可以橫著睡。我要一個浴缸,我一個書房,要買一個跑步機,還想要個大陽台種菜,想要至少三個卧室,兩個給孩子,一個用來當客房……」
葉思北念叨著,最後下定決心:「三百平吧,應該勉強夠用。」
聽到這個雄心壯志,秦南笑出聲:「那你得掙多少錢啊?」
「我覺得我能掙。」
葉思北仰頭看秦南:「是不是?」
秦南注視著她的目光,他抬起手,輕撫她的頭髮:「你什麼都可以的。」
你已經戰勝了這麼難堪的命運,沒有什麼不可跨越。
葉思北揚起笑,她伸手抱住他,靠在他胸口,閉上眼睛。
第二天,兩人就去各自聯繫好的單位上班。
葉思北是去了一家本地事務所做審計,而秦南則重操舊業,干起了他的老本行。
事情剛剛過去幾個月,總有些人認識他們是誰,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頂多偷偷看一看,也不敢多說。
葉思北和秦南都習慣了這樣的目光,別人不問到頭上,他們就假裝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葉思北干著活兒時,看見對面客戶一直在偷偷看她,她抬起頭,看向對面,神色平穩:「陳先生,請問您有什麼問題嗎?」
她目光坦坦蕩蕩,被問的人愣了愣,尷尬扭過頭去:「哦,沒什麼。」
回家后,她和秦南坐在小桌子上,吃著飯說了這些事情,秦南聽著,點點頭,只說:「幹得好。」
等第二天,秦南去店裡,又看見客戶打量自己。
他二話不說,提著扳手,走到客戶面前,低頭俯視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中年男人,學著葉思北的話反問:「老闆,你一直看著我,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他語氣很平靜,但被問話的男人立刻緊張起來,趕緊辯解:「沒,沒有,我就是看看車……對,我是看車。」
「哦。」
秦南點點頭,便走回了車邊。
秦南是老師傅,月薪開到了八千,外加銷售提成,早九晚十,一周只能休息一天。
而葉思北月薪只有四千,說是彈性工作制,實際上就是彈性加班制,有時候早一點七點下班,忙起來,工作到凌晨也是有的事兒。
葉思北不出差的時候,秦南就每天下班到公司來等她,她加班,他在車裡睡覺,等她下班,他就開著車,打著電話,保證中間不斷聯接到她。
審計的工作經常出差,第一次出差時,葉思北很害怕。
出差前一天晚上,她幾乎想要辭職。
秦南察覺她的異常,給她端了茶:「怎麼了?」
「我出差,」葉思北看著電腦,有些低落,「我害怕。」
秦南坐在她對面,猶豫了片刻后,他開口:「我請假陪你去。」
「你不能一直請假啊?」
葉思北搖頭。
兩人沉默著不出聲,過了好久,秦南才開口:「其實,你前幾天和我說要出差,我就覺得挺擔心的。想讓你別去,辭職也行,我可以養你。」
說著,秦南抬眼看向葉思北:「可我發現,其實不止出差,我擔心你的事兒,太多了。」
葉思北抬眼看他,有些茫然,秦南想了想,還是承認:「其實從知道你出事那天開始,我一直很自責,我一直覺得,是我做的不夠好,我那天該去接你。我總怕那一天的事情重演,所以我總在擔心你。」
「我擔心你出差,擔心你下班晚,擔心你去酒局、去ktv,甚至有時候,就算是大白天,你打個車,你一個人在家,我也會擔心司機起了歹心,有人入室搶劫。」
「所以我發現,我要想不讓你出事,我必須像帶個孩子一樣,把你一直放在我身邊,除此之外,你總會陷入危險。」
「秦南……」
葉思北沒有想過,他有著這麼深的焦慮,她遲疑著,伸出手,握住秦南的手。
「這世界沒有這麼危險的。」
「我不知道。」秦南搖頭,「每天都有危險發生,萬一是你呢?」
「可地球有六十多億人口,從概率上來說,幾率並不大。」
葉思北把這話說出口,她突然意識到,其實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冒著風險的事。
她不可能一直辭職,今天出差辭職,明天性騷擾辭職,後天加班辭職……
她不能因為這些破事兒,一直放棄自己人生的機會,如果一直這樣放棄,她等於一直在讓渡讓人生變得更好的權力。
她放棄的每一個機會,每一個職位,都會被其他人頂上,而那些不害怕風險嗎?
葉思北想了想,她低頭分析:「我是和女領導出去,沒事,我去幾天就回來。」
秦南遲疑著,好久,他才點頭。
帶著葉思北一起出差那位女領導,就是當初招聘葉思北進來的人。
她叫張琳,是個省城本地人的獨生女,一手創建了這個事務所。
她和葉思北一起坐上飛機,葉思北坐在她旁邊,葉思北第一次坐飛機,有些緊張,張琳轉頭看她一眼,為了緩解氛圍,詢問她:「在事務所還習慣嗎?」
葉思北拘謹點頭,張琳笑了笑:「第一次坐飛機?」
「嗯。」葉思北勉強笑笑,「以前沒去過太遠的地方。」
「以後會經常去。」
張琳說著,她突然想起什麼來,遲疑了片刻后,她才提醒葉思北:「過去后可能會有酒局,你就記住,不想喝就別喝。」
「會不會得罪客戶啊?」葉思北不放心,張琳想起來,「得不得罪就看你本事咯?」
葉思北愣了愣,張琳想了想,才開口:「其實同一個意思,不同的表達方式,是會有不同效果的。如果有人叫你喝酒,你直接說不喝,他下不來台,肯定不高興。但如果他沒有什麼惡意,你就語氣好一點,像開玩笑一樣,婉拒,但是要給面子。伸手不打笑臉人,你要把冷臉這件事,交給對方做。」
「那他一定要我喝呢?」葉思北頭一次聽有人教她談話處事,張琳聽到這話,嗤笑出聲,「他有臉一定要你喝,你就喝一口就裝吐,直接悄悄溜了就是。」
「思北你記住,一個大單子,客戶不會單純因為你喝酒不喝酒就決定什麼,大多數企業都是要賺錢的,性價比、核心服務質量才是最重要的。當然,有些其他的彎彎道道,但那些事兒,不想碰就不碰,也不是什麼好事。」
「人這一輩子,最難的不是考什麼試,讀什麼書,而是學會做人。如果你不知道怎麼學,」張琳笑了笑,「你就找一個你身邊,你覺得很好的人,去觀察他的生活。就像孩子學習父母一樣,去學做人,學說話,學怎麼選擇一件事。」
這些都是沒有人告訴過她,但其實葉思北知道,對人生至關重要的事情。
「張總……」葉思北抿了抿唇,「您……您對我真的太好了。」
「這算什麼好?」張琳笑起來,她看著葉思北,目光裡帶了幾分欣賞,「你不容易,我也只是順手拉一把。」
「可您拉這一把,」葉思北說得認真,「對我來說,真的太重要了。」
那一次出差,葉思北一直跟著張琳,她看張琳說話,學張琳為人處世。
等回來后,她從機場走出來,看見站在門口等她,神色憔悴的秦南,她突然意識到,其實就這麼簡單的事兒。
沒有那麼可怕,或許會有風險,可人生哪裡沒有風險?
從那天開始,葉思北開始能慢慢正常的生活。
她不會必須要等到秦南來接她才能回家,也不害怕酒局,出差,甚至有一天,她也接受了和朋友一起去ktv唱歌。
她會在網上找很多關於如何過好一生的辦法,她開始觀察自己,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
她每天早上五點起床,準備注會的考試,而秦南也跟她一起起來,準備他們一天的盒飯,打掃衛生。
二十八歲的年紀,葉思北卻感覺,這才是自己人生的開始,她開始理解這個世界最重要的是平衡和中庸,而不是她年少以為非黑即白,非善即惡。
而整個過程,秦南都猶如一個安靜的守護者,他陪伴她,幫助她,她考試、工作,他就承擔所有的家務,讓她充滿勇氣,奮力往前。
他們會在有空時候一起去看電影,葉思北喜歡看文藝片,秦南喜歡看打來打去的爆米花片。
除了看電影,他們沒有其他娛樂活動,因為葉思北不是在加班,就是在準備考試。
二十九歲那年,秦南攢夠錢,買下第一套房,在他們隔壁小區,83平米,兩居室,一個房間當葉思北的書房,一個房間是他們的卧室。
三十歲那年,葉思北已經可以獨立帶團做項目,事務所內部鬥爭,她堅持站在張琳這一邊,最後張琳勝出,葉思北破格升職。也就是那年,趙楚楚和葉念文買了房,結婚。葉思北和秦南一起回去,葉思北坐在親友席上,看著葉念文和趙楚楚站在一起。
她的弟弟已經有了大人模樣,看上去沉穩許多。
第二天,葉思北因為工作忙,便和秦南離開,走之前,葉念文來送他,姐弟兩站在車邊,一直沒說話,好久后,葉思北才開口:「我走了。」
葉念文點點頭,只開口:「姐,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定記得和我說。」
「你也是。」
葉思北說完,上了車。到車上后,秦南從後視鏡里看了葉念文一眼,不由得笑了:「他這個樣子,和我小時候看我爸媽出門打工時候一樣。」
葉思北聞言,她想了想,探出頭去,叫住往回走的葉念文:「念文。」
葉念文回頭,葉思北笑起來:「找時間來省會玩,別老悶在南城。」
葉念文愣了愣,隨後高興揮手:「行,改天來我帶小侄子來。」
三十二歲那年,秦南和一個朋友一起開了自己的店,他當技術和管理,出一部分錢,對方出另一部分錢。也就是在這一年年底,葉思北懷孕了。
這個孩子的到來,讓葉思北有些茫然,她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去找了張琳。
張琳和她坐在辦公室里,兩人沉默了很久,張琳聲音很輕:「你這一走,再回來,就很難了。」
葉思北想了想,只答她:「人不會因為一兩年決定人生。」
張琳得話,她抬眼看向葉思北。
她穿著連衣裙,坐得筆直,目光平穩從容,四年前那個剛從小鎮來到省會的姑娘截然不同。
她帶著一種安穩的力量,強大又溫柔。
誰都想不到,這是當年連一句「不」都不敢說,只會說著對不起的人。
「你想好就行。」
三十三歲,葉思北有了第一個女兒,葉暖暖。
之所以姓葉,是秦南做下的決定,其實葉思北期初並不同意,她覺得孩子隨自己姓,秦南需要面對的社會壓力太大,但秦南抱著孩子,抬眼看她:「要咱們女兒有一天,想要自己的孩子跟她姓呢?」
葉思北愣了愣,秦南提醒:「到時候,她的丈夫同樣會告訴她,社會壓力很大,需要她退讓。可我希望暖暖可以得到所有她應得的東西,社會壓力大這件事,」秦南把孩子舉起來,嬰孩在陽光下手舞足蹈,秦南看著孩子的笑容,忍不住笑,「讓她爸為她改變。」
「我想給她一個很好的世界,」秦南轉頭看向葉思北,「一個公平的、不需要經歷你所經歷的苦難的世界。」
葉思北沒有說話,她看著那個朝著她笑的孩子,看著她穿著漂亮的衣服,在陽光的澤沐下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一刻,她好像看到美好又光明的未來。
或許她得不到那樣的時代,但她會當好一個母親,為了茜茜奮勇一搏,推著那個時代,朝著葉暖暖奔跑而來。
她不會心生嫉妒,也不會阻止哀嘆。
她只會告訴她的女兒:
葉暖暖,媽媽愛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