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烏合之眾 雲煙遁形】
本來這驛站乃朝廷官驛,只接待官員,傳令軍卒等,不過數十載來天下還算太平,所以這些驛站的驛丞,文書皆辟有財路,在自家驛站裡面,公然開起了民營客棧。
因為朝廷給地方驛站撥的款子並不多,在加上地方官員的剝削貪墨,到了驛卒手裡,只有寥寥幾個小錢兒,所以這種地方驛站普遍都另闢財路,官府也是默許此事。
這些些驛站官員開的客棧,多處於荒山野嶺,卻又處於通達四方的要道,所以生意極好,住宿的遊人行商絡繹不絕。
這天台驛也是如此,客邸是驛丞所建,裡面的掌柜便是驛站文書,住宿也不貴,鍾七開了一間上房,只花了三十文。
次日一早,天台驛中五更雞鳴聲漸起,驚醒了跌坐存神一夜的鐘七。
望著窗外已然漸白,鍾七也無心在睡,翻爬起身,穿好衣衫,打水略微梳洗一番,便拽杖開門,踩著客邸二樓的木樓梯板,轉角下了一樓。
一樓闊有數十丈,擺了十餘台四方桌子,稀稀落落坐了幾桌客商,正在吃著早點,談論行程。
鍾七杵著桃木杖,徑直走到櫃檯前,一臉窮酸的點了一份稀粥,二碟鹹菜,獨自坐在角落聽著眾人交談,片刻之後,拐角行廊的布簾兒被小二掀開,把粥菜給鍾七盛上。
只是一碗粟米粥,配著一碟酸白菜,一碟兒蘿蔔絲兒,鍾七倒也吃得香甜。
望著天色漸明,徑上櫃檯結賬,昨夜吃喝,加上住宿,攏共七十文,鍾七付了銀錢,正要轉身上路,又被掌柜叫住道:「道長還是和三五友人,過路的行商一道去吧,這條路上可不甚太平,獨自一人,當心遭了剪徑的強人…」
卻是那掌柜的心善,見天色朦朧,鍾七獨自一人上路,怕他遭到山賊土匪,所以邀他等後續的行商湊些人多勢眾,再一塊兒過去。
鍾七含笑回道:「貧道嘗聞那些山主大王,綠林好漢們還有個十不搶哩,無礙,無礙…」
鍾七說罷轉身拽杖而去,那掌柜也不好在多言,只是看著鍾七遠去的背影,默然搖了搖頭。
所謂十不搶,便是有些自稱綠林好漢,江湖豪傑,實則為山賊土匪中幾個不成文的規矩,即:
喜車喪車不搶;僧侶、道人、尼姑、佛家不搶;鰥寡孤獨不搶;單身的夜行人不搶;擺渡的不搶;背包行醫的不搶;車店不搶;賭博的人不搶;郵差不搶;挑八股繩的不搶等等…
山嶺間薄霧蒙蒙,秦嶺古道上行人寥寥,鍾七杵杖而行,走二三里地,即解下黃皮葫蘆,咕咕灌兩口烈酒下肚。
腹中灼熱,衝散了席席秋風所帶來的瑟瑟涼意,過了天台驛,離梁州還有約莫四十餘里。
梁州地屬秦嶺南麓,有層層大山阻隔,出了天台驛,山勢愈發險峻,疊疊山嶺綿延不絕。
鍾七漫步觀山,果見秦嶺巍峨,但見其間:疊嶂尖峰,回巒古道,青松翠竹依依,綠柳碧梧冉冉,峰巒里怪石嶙峋,檜柏林間幽禽鳴。
蜿蜒綿亘的道路也至此分了三條岔路,一條直朝西走,路闊二丈三兩邊兒翠柏依依,一條朝北走路闊一丈二,直插秦嶺深處,卻是通往關中的要道。
最後一條朝西南走,路寬一丈三,兩邊兒山勢小些,卻也曲折綿延,路邊兒立有碑文,通往梁州城。
正要朝西南那條道兒走,忽然發覺原先路上寥寥無幾的幾個行人,或背竹簍,或挑擔子,或挎包袱,俱按四方排列圍住,正目光冷峻的斜視自己。
鍾七見此心下一沉,知道不妙,忙杵杖環視諸人,稽首道「諸位善信,堵住道路,有何指教…」
話音剛落,四下道路又稀稀索索衝出七八個黑影,具是武人打扮,披著短衫,執刀舞矛,丫丫叉叉,徹底把四下圍住。
見這些人默然不答,鍾七心下暗自戒備,一手攏在袖裡,一手攥緊黎杖,輕笑問道:「諸位好漢,貧道只是個遊方乞化的破落道人,身上也無錢財,還請諸位山主行個好心,放我道人一條命去罷…」
沉吟片刻,正前方那挑擔的麻衣漢子把擔子朝路邊撂下,拱手朝鐘七沉聲道:「午山觀的鐘泓繼,我們卯山法主有請,隨我們走一趟吧…」
「茅山法主…貧道常年在山中修行學道,久不履凡塵,自問沒有得罪貴派高人,緣何如此耶?」鍾七聞言一愣,隨即面帶疑惑的回道,他卻是把卯山給聽成了茅山,還正在心底驚疑不定哩。
粗布麻衣的黑臉漢聞言不答,反而沉著臉問道:「你去還是不去,給個話兒就是,恁得廢話甚多」
見鍾七頷首點頭,諸人心下一定,不由放下兵刃,轉而便聽鍾七含笑回道:「謝諸位盛情邀請,只是貧道還有要事,還是下次再去拜訪貴法主吧…」
眾人聞言大怒,揮舞兵刃,圍著鍾七亂鬨哄衝上去,丫丫叉叉,寒光爍爍。
鍾七卻不黃不忙,只是含笑拂袖一扇,只聽呲溜聲響徹,地上一陣火光閃爍,隨即颼颼雲煙沖霄而起。
這些教眾本身不過百姓黎庶,雖說持刀弄棒,卻也只是烏合之眾而已,怎見過這種神仙陣仗,當即駭得眾人雞飛狗跳,驚叫連連。
紛紛楊刀退開,片刻之後雲煙散去,伴隨路邊樹梢上一陣大笑聲遠去,地上早已變得空蕩蕩了,哪裡還有鍾七身影。
諸人面面相覷,那背竹簍的褐襖老者有些不滿的道:「劉香主,你方才為何不早讓我等下手,非要來個先禮后賓,這下好了,咱們立功不成,怕還要受壇中責罵了…」
「法主早就說過,這鐘泓繼能打殺神將,定然法力不凡,如今教他縱雲煙遁走,怎生奈何?」一旁挎著花籃的褶裙婦人也出言問道。
麻衣漢子聽見眾人奚落,有些慚愧之色道:「都怪俺失了成算,早知他法力高強,就該多備些弓矢弩手埋伏在山間,唉…還是先去找壇主稟報此事,有甚責罰,汝等儘管推到俺身上吧…」
餘眾皆是無語,反倒是那背著竹簍的老漢撫須寬慰道:「事已至此,香主也不必憂心,依老夫看來,此事或可補救…」
「王老有何妙策教我…」
老叟不慌不忙道:「方才看他欲往西南,那就不可往關中而去,定然是要去梁州,嘿嘿…香主難道忘了,咱們茅山壇可就在天台山啊,只要飛鴿傳書一封,就說那道人已經成功被咱們驅趕到天台山方向…」
………
卻說鍾七被這些人圍殺而來,見敵方人多勢眾,又持有兵刃,也不敢硬拼,遂在談話間便早有準備。
伸手入袖搓破一封蠟丸,拂袖彈出,立時風火陣陣,雲煙氤氳,趁著眾人大亂,鍾七早已使輕身功夫,一個空翻縱上路邊兒的柳樹梢,沿著林間數梢逃去。
而那封蠟丸,也是雷丸的一種,只是又添補了些芒硝,飛羅粉等,搓開蠟封,火藥燒灼間,便能騰起濃煙陣陣,風吹不散。
鍾七早在山上煉了十來粒,時常兜在袖兒里防身,不想此番卻果然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