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還不覺得——
他一，宋初亭竟真的感覺到餓了。現在估計是深夜，想想，她從中午後就沒有再吃過東西。
“…謝謝。”
病床上的桌板被放下來，宋初亭聞到米紅豆粥的熱氣，軟軟糯糯。她拿著勺子很慢很慢地舀起來，吹一口氣，然後慢慢吞咽下去。
病房裏一時很安靜，隻剩下她吞咽熱粥的聲音。
“如果明好點的話，帶你去派出所做個筆錄。”男人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聽見這話，宋初亭手一抖，握著的塑料勺一下子掉進碗裏。
江慎見她害怕成這樣，極輕嗤了一聲，“你怕也沒用，如果想讓他們受懲罰，就好好做筆錄。”
宋初亭低下頭，不再話了。
她最後一口粥喝下去，點了點頭。
江慎“嗯”了聲，似乎這才滿意，“考慮清楚了？”
宋初亭愣幾秒，知道他指的是去北京的事，輕聲：“我不去。”
“確定？”
“我不去，我怕錯過…”她不下去了。
他默片刻，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好。”
“那你休息吧，明早上我讓人來接你。”他伸手，將她將桌上的垃圾收拾好，丟進垃圾桶，又將她的床搖了下去。
“你等等！”
聽見他腳步聲即將遠去，宋初亭忽然叫住了他，“別走！”
“嗯？”
她低下頭，心底情緒特別複雜，其實還是很怕他，怕…他這個人；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又覺得他在病房裏的時候，這裏沒有剛才那麽冰冷，可怕。
她不會想到那些噩夢，暴戾，侮辱。
可能——到底是因為過去吧？
宋初亭胡亂地想著，即使他根本就不是那個“易叔叔”，潛意識裏那種習慣和熟悉感也在。
而且，她攥緊被角，尤其是經過昨事過後，她雖然怨他，怕他，但在內心深處其實更加明白——他是好人，真真的大好人。
“怎麽了？”見她不話，江慎問。
“…我，我害怕。”
“什麽？”江慎沒理解，：“明我讓一個隊員帶著你，做筆錄就在派出所，沒事的。”
“不是這個…”宋初亭咬唇。
江慎沉吟兩秒，“我明真有事，這樣，如果下午忙完——”
“我，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裏。”
“？”
宋初亭低下頭，手指絞在一起，最終一五一十坦白，“我害怕。”
姑娘聲音嬌嬌的，軟軟的，還帶著委屈的哭腔。
“我不敢一個人待在這裏，我睡不著，害怕。”
江慎：“…………”
一陣沉默。
那一刻，病房裏開著頂燈，橘黃的燈光輕輕撒落下來，落在了少女發頂，她垂著頭，那張透出幾分混血氣息、精致如洋娃娃的臉上，還有著紅腫，淤青。
眼神空洞，又充滿恐懼，無助。
的一團，軟軟縮在被窩。
江慎忽然覺得，在他看來“一個人待著會害怕”簡直可笑的情緒，對於姑娘而言，好像也不是沒道理。
他默兩秒，拉過把椅子坐下，背脊一倚，低聲道：
“睡吧，等你睡著我再走，明給你找個陪護。”
*
次日，宋初亭做完筆錄，從派出所回醫院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帶著她的是一個叫劉文的年輕男人，一路上都在給她講笑話。
宋初亭剛才聽見了日期，019年1月日。
也就是，隻剩下最後一個周了。
最後一周。
“姑娘，姑娘。”劉文開車，打量後視鏡裏姑娘泫然欲泣的側臉，：“你放心，情節這麽惡劣，你還有驗傷報告，又是殘疾…至少三年。”話一停，劉文意識到自己錯了話，慌忙瞥她一眼，卻見姑娘垂著頭，還是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應該沒有聽見。
宋初亭的確是沒聽見。想到那個日期，她心裏就像有塊沉重大石板壓下，對什麽都不關心了。
隻剩下最後一個周啊。
可是她，還是見不到父親啊。
“姑娘，給你。”
車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劉文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下車又上來的，等她回過神，一隻塑料盒子落在她的懷裏。她用手摸了摸，正方形的，上麵還纏繞著緞帶。
宋初亭問：“這…這是什麽？”
“草莓慕斯蛋糕。”
宋初亭怔了下，“你的朋友過生日嗎？”
劉文：“不是，給你買的，這不剛才開車路過的嘛，這家蛋糕挺有名，你嚐嚐。”
“我不要，哥哥，你們自己吃吧。”
“不行，一定要拿著啊，專門給你買的，我們一群老爺們不吃這個的。”劉文，“必須要！”
宋初亭推脫半，最後無奈：“謝謝劉文哥哥。”她聽得出他話裏的善意，又重複：“謝謝。”
劉文：“不用謝我啦。”
她執意，“謝謝。”
劉文不好意思起來，“其實你真不用謝我——哎呀，不逗你了，是我們老大讓我給你買的。”
“啊？”
“他你好哭，哭起來那個驚動地，要是看你快哭了，就趕緊想辦法哄住你。買個蛋糕什麽的。”到這，年輕男人忍不住笑意，好像覺得老大這麽哄孩子，十分有趣。
宋初亭：“……”
她剛才要哭了嗎？
好像是的吧…
不過被這麽一打岔，心裏稍微好過一些。
“你還想吃點什麽嗎？或者喝點什麽？奶茶？果汁？老大給的還沒花完呢。”
宋初亭搖搖頭，“真的不用了，謝謝你們。”
劉文：“好吧，那咱們現在回醫院。”
宋初亭捧著大大的慕斯蛋糕，一低頭，還能聞到那股草莓和奶油的味道，心底五味雜陳。
“對了，劉文哥哥。”臨下車前，宋初亭忽問：“你知不知道易…就是你們老大，以前是做什麽的？”
“我們老大？”劉文一頓，語氣高起來，“我們老大以前可厲害了！是海軍陸戰隊的呢！王牌部隊呢！聽他當年轉業的時候上頭都不舍得他走呢。”
宋初亭：“那他為什麽要轉業呢？”
“不知道，可能個人原因唄。不過他在哪裏都很牛逼啦，聽入警第一年就去執行大任務了！！可神秘了！！”
“這不他一回來，就成我們大隊副隊了呢！！特牛逼！！”
……
回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了。
江慎還真給她請了個陪護，送飯，宋初亭又住下兩，也沒有大礙，好好養著就是，便打算出院。
快進入一月，氣愈發冷。
隨之時間一逼近臨界點，宋初亭情緒越來越崩潰。
她外表看上去比以前平靜許多，不再哭，也不那麽冷淡封閉，甚至也去上課，去學推拿按摩，偶爾還能和同學們話。
同學們都以為她從上個事情中改變不少，對她也熱絡起來。
隻有宋初亭知道，她這麽做，不是改變了，而是因為她一個人實在太難熬、太痛苦了。如果再不跟外界交流，沒有短暫的調解，她真的會怕自己挺不下去。
時間很快，一場冷冰冰的雨後，隻剩下最後的三。
這傍晚，宋初亭抱著膝蓋在宿舍裏聽著鍾表滴滴答答行走。她上午收到了法院的通知——法院批準了臨刑前她與父親的會麵。江慎也通過學校聯係到她，讓她這周五的早上四點準時到校門口，他會開車送她過去。
宋初亭呆呆地坐在床邊，下巴墊在膝蓋上，抱緊腿肚。想快一點見到父親，她真的真的好想他啊，有很多話想和他，也想問他為什麽不寫信；又想慢一點，再慢一點，哪怕見不到，也不想在這個世界上失去他。
“初亭？”
“初亭？”
“怎，怎麽了？”夏輕輕連叫兩遍，宋初亭才回過神，“有什麽事嗎？”
夏輕輕：“卿梅老師在宿舍門口等你，有事找你。”
上次的事情後，卿梅老師對她十分愧疚，經常來找她，偶爾還會帶些牛奶、零食。
宋初亭已經不再介意，隻是此刻，她哪裏都不想去，低聲：“我不去了，你就我睡下了吧。”
夏輕輕催促：“你還是去一下吧，卿老師就在門口，好像挺著急的。”
宋初亭猶豫半刻，收拾一下衣服，還是出去了。
“初亭。”一出門，卿梅聲音無比急切，將她拉到一邊，“老師問你個事兒，你是不是會彈鋼琴？”
“啊？”
這問題太突然，宋初亭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看過你以前的資料，你是在國際學校念書，還參加過音樂節對吧，彈鋼琴？”
“嗯。”宋初亭有些莫名其妙。
“太好了。”卿梅長吐一口氣，“初亭，你聽老師啊，下個周有個市慈善晚會，咱們盲校每年都必須有學生表演的，今年是彈鋼琴——但是那個孩子吧，她臨時出了點情況。你看看，你能不能頂一下？”
“曲子可以換，老師已經打好招呼了，但是節目不能刪的——這事真的很急，老師拜托你了。”
“…………”
宋初亭聽了好半才反應過來，“我不想去。”
“為什麽啊？”卿梅急了，抓住她的手，“我看你鋼琴獨奏還得過一等獎呢！這個水平不用太高的，關鍵就是…慈善，你知道吧。”
宋初亭將手用力抽出來，她現在真沒有心情想這些，：“我不是很想去。”
“初亭…”卿梅語氣祈求。
“我先回去了，要不再吧。”
宋初亭拄著盲杖，沒再回應，回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