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章
程心潔的表情很奇怪,情緒也有些過於激動。
她抱著胳膊目視前方,身體幾乎一動不動,我甚至能瞧出她小腹處的起伏,這證明她心中有太多話,甚至是太多委屈,沒能發泄出來。
她是怎麼了?
我叼起一支煙,衝程心潔追問:「怎麼了心潔,你要跟我說什麼?」
程心潔面無表情地望著我,道:「咱們去個,去個安靜的地方,好不好?」
我道:「現在天都黑了,去哪兒?」
程心潔道:「去天龍大廈的那個花園吧。」
我點頭道:「那好。」
驅車調頭,趕往天龍大廈。
夜色已深,下午的那場冰雹,早已化成陣陣涼氣和濕氣,籠罩著整座城市。
程心潔一言不發,若有所思地抱著胳膊,很安靜地望著前面。
中途,我試探地追問了一句:「心潔,你要告訴我什麼?」
程心潔目不斜視地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從她的神色當中,我讀出了幾分特殊的情調。莫非,她是因為我和她姐的事情,生我氣?
在天龍大廈停下車,我們下車往花園裡走。這時候鮮花還沒有完全盛開,春綠鬱郁,在燈光的照耀下,釋放著一抹生命的顏色。來花園散步的人還挺多,似乎是想呼吸一下雨後的清涼。
程心潔抱著胳膊往前走,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的腳步很輕,卻很憂鬱。彷彿每走一步,都是一個跨越式的決定。
我們在一處竹椅上坐了下來,我順勢叼了一支煙,期待地望著程心潔。
程心潔疊起雙腿,抬頭仰望天空。
我也仰望了一眼,天上光禿禿的,沒有一顆星星,更沒有月亮。
程心潔仰著頭問我:「姐夫,你說天上真的有牛郎織女么?」
我頓時愣了一下:「傻丫頭,想什麼呢,看神話故事看多了吧。那只是人們想象出來的神話故事。」
程心潔道:「但那的確很凄美呢!」
我笑道:「是凄美。凄涼又美好。」
程心潔這才低下頭,瞧向我,沉默了片刻,道:「姐夫,你今天,你今天真的不應該跟夢夢姐那樣,夢夢姐她-——她太可憐了!」
聞聽此言,我的心裡又萌生了一陣怨氣:「她可憐什麼?你姐夫更可憐!」
程心潔道:「我姐她沒有對不起你,她不管什麼時候都時時刻刻考慮著你,哪怕就是,哪怕就是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她仍然想著你,想盡一切辦法,為你考慮!」
我頓時怔了一下:「你說什麼?生命垂危?」
程心潔趕快道:「打個比喻,我是在打個比喻!」
我道:「我總覺得你們好像都有什麼事瞞著我,是不是?」
程心潔沉默了片刻,道:「是。」
我愕然地望著她。
程心潔補充道:「我想通了,我會將所有的事情,隱瞞你的事情,都告訴你!」
我道:「那太好了!你快說!」
程心潔搖頭道:「我現在還鼓不起勇氣,你等我,等我醞釀一下好不好?」
我汗顏地道:「醞釀一下,這個還要醞釀?」
程心潔道:「我說了,就相當於背叛了,背叛了我夢夢姐!」
我詫異:「這有什麼關係?」
程心潔道:「關係大了!一會兒我會講給你聽,會的!」
我有些失望,心想程心潔怎麼也學會賣關子了。
但是實際上,我總覺得,她要告訴我的,並不是什麼好事。
程心潔輕盈地搖晃著雙腿,暗自嘆了一口氣,道:「姐夫,其實我姐她,她真的很愛你!她也沒有背叛你!那個曼本瑞,也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壞,是你太小心眼兒了,你知道嗎?」
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讓我有些鬱悶。我冷哼道:「我就知道,你只會為你姐開脫。你是沒看到,那曼本瑞挽著你姐的胳膊,跟情侶似的,哼!」
程心潔道:「你就是小心眼兒!呶,就像這樣,我也挽你胳膊,我們是不是就成情侶了?」她說罷伸出一隻手挽住我的胳膊,手上逐漸加力。
我汗顏地道:「這不是一碼事!」
程心潔道:「怎麼就不是一碼事呢?」
我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無言以對。
程心潔接著道:「姐夫,今天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她止住了後文,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我皺眉催促道:「說吧,你想說什麼。別吞吞吐吐的!」
程心潔突然站了起來,將手抄進口袋裡,眉頭輕皺,然後轉過身子面向我,接著道:「你得答應我,不許激動,不許哭!更不許衝動!」
我頓時愣住了:「什麼意思?我哭什麼?」
程心潔輕咬了一下嘴唇,眼淚突然一下子從眼睛里涌了出來。
這程心潔是怎麼了?
我瞬間預感到了情況的不妙。
程心潔稍微翹了一下身體,面含苦澀地望著我。
我扶住程心潔的肩膀,追問道:「怎麼了,這是,心潔?」
程心潔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微微加力,這小丫頭的指力還挺強勁。我疑惑地望著她,期待她道出原委。
程心潔的手在顫抖。
我重複追問:「到底怎麼了,心潔?」
程心潔稍微鎮定了一下情緒,道:「姐夫,其實很多事,夢夢姐一直讓我瞞著你,到現在,我真的不想再瞞你了!那樣對你不公平,對夢夢姐,也不公平。」
我愣了一下,再次預感到了事情的嚴峻性。
程心潔接著道:「今天,我豁出去了!心潔要把,要把全部的真相告訴你!」
我點了點頭:「你說。心潔,你說。」我催促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巾,幫她擦拭了一下眼淚。
程心潔輕咬了一下嘴唇,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藉以調解心情,然後道:「那就,那就先從曼本瑞說起吧!」
我一怔:「曼本瑞?他,他和你姐到底是什麼關係?」
程心潔道:「曼本瑞,其實是個醫生。」
我苦笑:「這個我知道!」
程心潔提高音量:「醫生是幹什麼的?」她近乎激動地問了一句,又自圓其說:「醫生是看病的!但是你卻對他百般刁難,他對夢夢姐有幫助,你卻把他想象成是什麼情敵!姐夫,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這個曼本瑞,我夢夢姐她,她早就堅持不到現在了!」
我詫異地站了起來,望著程心潔:「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說,由夢她,她有病?還不是一般的病?」
程心潔不置是否,而是接著道:「曼本瑞,其實是由家在國外請來的專家。醫學專家,最權威的醫學專家!」
我更是一愣:「什麼?他不是由局長戰友的兒子嗎?」
程心潔搖頭:「當然不是。那些都是,都是——」程心潔沒有說下去,而是轉變話題道:「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才好,我現在心裡很亂,本來想好的,但卻說不出來了!」
我走近搖晃著程心潔的肩膀,央求道:「心潔你快說,你快說呀,你夢夢姐究竟怎麼了?」
程心潔的臉上洋溢出一種特殊的痛苦,她的嘴唇顫抖了半天,才伴隨著淚水的狂涌,說道:「夢夢姐她,她得了絕症!」
聞聽此言,我一下子蒙住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我搖晃著程心潔的肩膀大呼:「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夢夢姐她健康的很,健康的很!」
程心潔輕輕地抽泣起來:「夢夢姐害怕你擔心,所以一直讓我們瞞著你。在這期間,她先後去過很多家醫院,甚至出國,都沒有找到治療她那種病症的方法。曼本瑞,正是由局長的一個朋友介紹的,由局長花費了不少心思,用了很多錢才將曼本瑞請到中國,隨時隨刻地觀察夢夢姐的病情……」
我的眼淚一下子噴涌了出來:「她,你夢夢姐,她究竟得了什麼病?」
程心潔道:「一種,一種臨床上從未出現過的病。醫生說是,絕症。夢夢姐經常頭暈,流鼻血……在去年,她去醫院檢查的時候,就診斷出得了絕症,熬不過,熬不過兩年了。那是醫學上的疑難雜症,由家帶著由夢去了很多大醫院,都沒有結果。今年年初還去了一趟美國,都是無濟於事。夢夢姐真可憐,她真可憐。老天對她真的,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我的淚如泉湧,近乎是衝程心潔吼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些?」
程心潔說:「夢夢姐不讓,她知道你很喜歡她很在乎她,她害怕你會想不開,所以她讓所有人都合夥瞞著你——而且還-——」
我突然之間變得相當安靜,我的淚清洗著我的臉頰,覺得這一切來的這麼突然。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是夢么?
程心潔上前扶住了我的胳膊,道:「姐夫,你想開一點,想開點兒。我是覺得憋在心裡難受,是覺得對夢夢姐不公平,對你不公平,所以才背叛了我姐,告訴你這些的。」
這一刻,當我終於知道了這些真相的時候,我是徹底地崩潰了。
以前,雖然能朦朦朧朧地感覺到一些什麼,但是我總是強迫自己往好處想,我相信由夢她吉人天相,不可能遭受這麼殘酷的命運。
但是這時候,我才知道,我一直在欺騙自己。
我就是一個變態!一個變態的愛情殺手!在由夢經歷了這種痛苦的時候,我卻還疑神疑鬼,懷疑由夢對我不忠。甚至還,甚至還報復性地跟金鈴玩兒起了曖昧-——我還是人么?我還有資格做人么?
長期的壓力,加上程心潔的這番真相,促使我仰天長嘯,發出驚天一吼。
我久久地仰望天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天空中承載著我的心事,只有一朵烏雲,奇迹般地經過,仿似停留了片刻。
程心潔見我如此,嚇壞了,馬上湊上前來搖晃著我的胳膊:「姐夫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呀?」
我這才收回仰望的腦袋,道:「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只是覺得-——」
程心潔打斷我的話:「姐夫我知道你在乎夢夢姐,想哭你就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一點。」
我淡淡地道:「她,她不應該瞞著我,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不應該瞞著我。」
程心潔道:「我姐她,我姐她瞞著你,是害怕你想不開。姐夫,你不要怪夢夢姐好不好?她其實-——其實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了心裡。我給你看一封-——一封信。」
我一愣:「什麼信?」
程心潔的手伸進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她的神色變得異常局促起來。
我伸手想接,程心潔卻將信背到身後,眼淚再次噴湧出來。
程心潔說:「這封信,是,是夢夢姐寫給你的!」
我皺眉道:「拿來,拿來我看!她怎麼還給我寫起信來了?」
程心潔道:「這封信,其實,其實夢夢姐讓我在她……」
話音未落,卻突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小跑著到了面前。
程心潔止住后話,像作賊似的將信封揣了起來,我扭頭一瞧,來人竟然是付聖冰。
付聖冰抱著胳膊靠近,腳步聲中夾雜著十足的傲氣。
我瞧了她一眼,沒說話。付聖冰卻興師問罪起來:「老趙剛才是你狼嚎了一聲是不是?你這一聲狼嚎,把我給招來了。」
我伸手撫了一下胸口,壓抑了一下情緒,對付聖冰道:「聖冰,我這裡有事,你先迴避一下,好不好?」
付聖冰冷哼道:「什麼事,肯定不是好事。大晚上的跟一個美女出來,還能有什麼好事?」
我沖她警示道:「你最好是閉上嘴,走人。付聖冰,我現在沒時間聽你牢騷。」
付聖冰一聽這話急了,急進兩步望著我:「你說什麼?你敢這麼跟本小姐說話?老趙,有件事你還想不想知道?」
我怒道:「不想。我什麼都不想知道。現在。」
付聖冰道:「你吃槍葯了是不是?沖我發什麼火?好,你不是不想知道嗎,那我還不說了呢!以後你不要找我,不要再低下頭來找我!哼,你簡直是個-——」興許是她意識到了什麼,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
程心潔見此情景,急的不知所措,她走到付聖冰面前,勸道:「聖冰對不起,我姐夫他,他今天心情不好。你別怪他。」
付聖冰馬上將戰火燒到了程心潔身上:「他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老娘心情更不好!你算什麼?你們,是姐夫和小姨子之間的偷情!無恥!」
程心潔解釋道:「你不要亂說!我和我姐夫在這裡談事!」
付聖冰冷哼道:「談事?談什麼事,談性事吧?大晚上的,男女在一塊,有什麼好事!骯髒的交易,肯定是骯髒的交易!呸呸呸!」
我撫摸了一下額頭,終於為付聖冰的咄咄逼人而動怒,我皺眉沖付聖冰罵道:「付聖冰我再警告你,我給你三秒鐘時間,給我走人。」
付聖冰昂頭傲視:「走人,不走,偏不走,你拿我怎樣?」
程心潔見我義憤難消,又回頭過來勸我。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道:「你不走,我們走。」然後拉著程心潔往南走。
付聖冰在身後嚎啕直叫:「老趙你個混蛋,放我鴿子是吧,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你一定還會過來求我,一定會——」
我充耳不聞,沒予理會。
程心潔試探地道:「姐夫,你為什麼不聽聽她想跟你說什麼?」
我道:「狗嘴裡能吐出象牙來嗎?我現在,只想,只想知道由夢的情況。別的,我什麼都不想知道!」
我拉著程心潔在另一處竹椅上坐了下來,程心潔猶豫了一下,面露難色地道:「姐夫,那封信,那封信你能不能先不看?」
我問:「為什麼?」
程心潔皺眉道:「我現在心裡很亂,驚恐驚慌的,我害怕-——」
我追問:「你害怕什麼?」
程心潔伸手擦拭了一下眼睛,終於重新將那封信掏了出來,顫抖地擺在了胸前。
我迫不及待地接過,手,直顫抖。
在一定程度上來講,我能感覺出,這封信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