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章
(一)
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同學之間,儘管沒有了往昔那種純樸的友情,但是在孫濤的『禮讓』之下,牛得柱、楊可寧都喝的有了酒,個個紅光滿面,雷語連珠。
我彷彿成了一個被人遺棄的角落,他們之間互相敬酒拼酒,我則孤立在一側抽悶煙兒。
趙潔不失時機地坐到了我的身邊,用一雙微醉的眼睛望著我,笑道:「都是大忙人呢。趙龍,跟我出去走一走?」
我搖頭道:「沒興趣。」
趙潔略顯諷刺地道:「呆在這裡幹什麼,都沒人搭理你!」
蘇茜給趙潔使了個眼色,但趙潔卻沒有察覺,仍然我行我素地道:「他們不搭理你,我搭理你。你忘了,我可是你的初戀,你也是我的初戀。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是在站你這一邊的!」
孫濤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舉杯沖趙潔敬酒。趙潔輕輕地搖晃著身子,醉眼婆娑地望著孫濤,道:「干,要跟我喝酒,就得乾杯!」
孫濤笑道:「趙潔你今天的酒量真的不錯,不然來點兒白的?」
我皺眉道:「她都喝成這樣了,你還想讓她喝白的?」
孫濤伸手輕輕地一拍桌子,責怨道:「用得著你管?趙龍,乖乖地喝你的飲料吧,你不喝酒,跟我們喝酒的人,你少廢話!」
很顯然,孫濤也已經喝的上了臉,臉上青紅交錯,似是有點兒過敏。
我自飲了一口飲料,倒也沒說話。
趙潔更是借酒抒情,拿著酒杯跟我碰了碰,道:「趙龍,我陪你喝,我陪你喝!」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勸道:「別喝了!看你呆會怎麼開車回去!」
趙潔無所謂地道:「大不了你送我回去唄。」
我汗顏。
酒場繼續進行,我本以為這次聚會,會是對校園時代的一個緬懷和回憶,但是整個酒場下來,幾乎沒有任何的敘情階段,只是一味地互相拉關係,引利益。尤其是孫濤,乾脆將自己的手機丟出去,讓每個人存上各自的手機號碼。大家受寵若驚地將自己的手機號碼輸進孫濤的手機里,把他視作為一個無所不能的神靈,膜拜著,奉承著。
拍馬屁,也是一種藝術。這在牛得柱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驗。
聚會進入到尾聲的時候,牛得柱不失時機地站了起來,輕咳了幾聲,道:「今天本來說好了是孫濤請客,我覺得這似乎有些不妥。既然是同學之間的聚會嘛,我提議,咱們AA制,大家覺得如何?」
為了面子,大家都點頭附和。
但實際上,每個人心裡都不是滋味兒。甚至是暗暗埋怨牛得柱的多事兒,但是誰又好意思提出異議?
楊可寧率先道:「應該,應該!AA制,我贊成!」
「我也贊成!」
「我也同意。」
大家爭先恐後地表態,孫濤還不失時機地推辭道:「算了算了,說好了我買單,怎麼能讓大家跟著破費。我買!」孫濤在口袋裡掏出錢包,擱在餐桌上。
牛得柱笑道:「孫濤,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但是既然是同學聚會,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份兒。」
孫濤猶豫了一下,頗顯無奈地笑道:「好吧,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好說什麼了,你看你看,今天本來是準備我請諸位同學的,但是牛得柱非要AA,AA就AA吧,讓大家破費了,破費了!」
牛得柱一拍手,將服務員召了進來。
「埋單,算一算,一共多少錢!」牛得柱沖服務員道。
服務員點頭,轉身而去。
我有意地瞧了瞧孫濤和牛得柱的臉色,突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麼。
我覺得這原本就是一場雙簧!這二人一唱一合,既給孫濤賣了人情,又成功地實行了AA制,逼迫大家都掏錢。
確切地說,我對『AA制』並無異議,甚至是我自己掏錢埋單都無所謂。但是孫濤卻和牛得柱通過這樣一種方式,欺詐善良的同學們,實在是令人髮指。
然而,無論是誰,都還得披著一種虛偽的外表,礙於面子,大家都欣然同意了牛得柱的提議。
隨即,服務員開了票上來,牛得柱看了一眼,將服務員支走,然後開始宣布:「今天一共花了兩千六。均攤一下,咱們七個人,每個人四百塊錢。剩下的二百,咱們留著明年同學聚會,繼續用。算是留個想念。」
不愧是給中石油的大領導開車的,說話就是婉轉,就是有水平。
但是孫濤卻突然插話道:「那就讓大家破費了,至於這兩瓶茅台,就當是我請大家了!雖然我出了兩瓶酒,但是這均攤的四百塊錢,我也一樣出!」從錢包里掏出四張百元鈔票,甩在了桌子上。
牛得柱那是什麼人?他當然知道孫濤話裡有話,於是略顯尷尬地一笑,接著道:「對了對了,差點兒忘了,忘了。孫濤的兩瓶茅台,咱們一起均攤了吧,不能讓孫濤一個人吃這麼大的虧,是不是?」
話都這樣說了,大家還能說什麼?
倒是孫濤仍然在裝高尚,一揚手道:「算了算了,不就是兩瓶茅台嗎,幾千塊錢而已。算是我祝大家天長日久(酒),免了,免了!」
牛得柱當然聽出他這是客套話,於是繼續道:「這樣,咱也不管孫濤的這兩瓶茅台酒值多少錢了,大家也喝了,這酒估計能值七八千。這樣,孫濤吃一下虧,我們每個人均攤一千塊錢,一千塊。不管多與少,孫濤該吃虧,就讓他吃唄。」
我不由得在心裡發出一陣冷笑,心想這二位唱的雙簧太精彩了,精彩的無與倫比。
但孫濤還是接著牛得柱的話茬兒道:「既然得柱這麼說,我也不好意思太搏了大家的面子,你看你看,本想我請大家,結果——結果大家都跟著破費。這讓我,讓我以做?唉,這樣吧,誰要是經濟上有困難的,這一千塊錢均攤就免了,我幫你出!」
此言一出,大家紛紛開始掏錢。
每人一千,都擺上了餐桌。
牛得柱一一統籌,粗略地點了點后,道:「我下去付賬。」
孫濤開始抓起玉溪香煙,給每個人分了分,輪到我時,他沒有將煙遞出來,而是徑直叼進了自己的嘴上。
很顯然,他已經對我有成見了!
我心裡有一種由衷的悲哀,越來越深刻,揮之不去。
待牛得柱結完賬,重新返回后,服務員正好端了一大盤子麵條上來。
牛得柱解釋道:「這是酒店裡贈送的主食,有不喜歡吃麵條的嗎,咱們換別的,換別的!」
眾人都表示愛喝麵條。
晚上九點半,同學聚會徹底結束。
本來,這場聚眾是我的希望和寄託,是我對學生時代的美好回憶。但是實際上,這卻是一場令我傷感的邂逅,我的那些老同學們,早已今非昔比,失去了以往的熱情和天真。
孫濤率先站了起來,道:「好,那就先這樣。改天,我再好好請請大家!」
眾人皆點頭稱是。
我正要往外走,孫濤突然沖我問了一句:「趙龍,怎麼回去?」
我道:「怎麼回去都行!」
孫濤道:「用不用我幫你打輛車?」
我道:「免了,我還不至於傻到那種程度!連車都打不了!」
我徑直出了包間,與各位同學一起,走出了酒店。
在酒店門口站定,我發現眾位同學都圍著孫濤,議論著什麼。
但我卻沒發現蘇茜的身影。
她去哪了?
(二)
這時候楊可寧突然迎了過來,遞來一支煙,道:「趙龍,改天找你玩兒去,順便,幫我問問你們公司,有沒有人想入保險。我給你提成!」
我敷衍地道:「我會留意的!」心裡卻不是滋味兒,難道人與之間,除了利益,再無其它?
楊可寧道:「那先謝謝你了!」
我試探地問道:「蘇茜呢,她幹什麼了?」
楊可寧稍微愣了一下,道:「被孫濤留下了!」
我的心裡誕生了諸多猜測,再問:「留下幹什麼?難道——」
楊可寧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其實孫濤今天做的-——他今天做的不合適。都是同學,都是同學。唉,你也別多想,可能是孫濤那路虎載人有限,坐不開了!」
我驚愕地道:「什麼意思?」
楊可寧道:「沒,沒什麼。」他深吸了一口煙,將煙頭瀟洒地一甩,道:「好了,不跟你聊了,不送了不送了,你先回去吧!」
我平定了一下情緒,敏銳的耳朵,猛然聽到了路虎車前孫濤與牛得柱的談話。
牛得柱問孫濤:「怎麼不叫上趙龍,這不太好吧,都是同學。再說了,蘇茜稍他過來的,你讓他怎麼回去?」
孫濤道:「他愛怎麼回去就怎麼回去!一個保安,對我沒什麼用,我犯不著為他破財。」
牛得柱道:「說的也是。不過,看樣子他還在等蘇茜,要是讓他知道,我們有別的安排,偏偏不叫上他,他會怎麼想?」
孫濤道:「我來搞定。」
說話間,我見孫濤正邁著四方步,朝我走來。
他在我面前站定,客套地問道:「趙龍啊,你怎麼回去,用不用我開車送你?」
我笑道:「不用。我在等蘇茜,我們一起回去。」
我試探地瞧著孫濤的眼神,他窘異地一低頭,然後道:「蘇茜她今天晚點兒回去,要不,你自己打車回去吧,怎麼樣?」
我道:「好。我自己回去!」
我轉身離開,複雜的滋味兒湧上心頭。
出了酒店大門,我回頭瞧了一眼,發現眾人已經坐上了孫濤的路虎越野車,我還隱隱地聽到了一陣歡笑聲。
借著夜色里的燈光,我在嘈雜的路上徘徊。汽車的鳴笛聲,一陣一陣,像是城市的噪音,侵襲著我脆弱的耳膜。
我像是一個被拋棄的人,一種特殊的孤獨感,越發強烈。
回顧著這次同學聚會,我的心裡,除了苦澀,還有什麼?
十五分鐘以後,我試探地給蘇茜打去了電話。
那邊傳來了蘇茜的聲音,還有勁爆的音樂聲。
我簡捷地沖她追問:在哪兒呢蘇茜?
蘇茜歉意地壓低聲音道:真的對不起了,趙龍。我們-——我們在KTV唱歌呢。是——是孫濤請客。
我再問:都是誰在?
蘇茜道:今天聚會的同學,都在。
我笑道:除了我。
蘇茜道:今天真的對不起了,孫濤非要讓我們去,我不好拒絕。要不,你打車回去吧,改天我單獨請你!
我道:不用了!不用了!
在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我隱約又聽到了電話那邊傳來了孫濤的冷笑聲:趙龍那小子自尋恥辱!明明知道我們都來K歌了,還自討沒趣,非要問個究竟!
那邊的電話,猛然掛斷。我收起手機,覺得今天格外冷,還吹著小風。
不知在路上徘徊了多久,我終於鼓起勇氣,準備給齊夢燕打個電話,讓她開車過來接我。
這種時候,是需要人撫慰的!儘管,我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但是幻想與實際的落差,讓我無法解開心結,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孫濤的做法,的確是太過分了!
我不奢望會佔他什麼便宜,更不奢望他能幫我什麼,但是他背著我,將同學會上其他同學,都召去K歌了,這意味著什麼?
對我來說,或者,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種難以忍受的侮辱。
對他來我,我趙龍真的就這麼一無是處嗎?
我看的出來,他的心計太重,什麼事都講究付出和回報,在他心裡,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保安隊長,這種小人物,對於他來說,沒有利用價值。所以,他才不會顧及我的感受,毅然將我拒之門外,光明正大地請其他同學K歌,而偏偏將我遺棄。
人啊,為什麼總是以利益為重?難道,人與人之間,就不能有一點純粹的感情嗎?
我不得不承認,我是真的錯了!也許,這場同學聚會,我根本就不該來。
我失落地摸出手機,正要給齊夢燕打電話,卻聽到身後有個女音,正喊我的名字。
「趙龍,等等我,等等我!」
這女音那麼熟悉,但在我聽來,卻又是那般刺耳。
扭頭一看,來人不是別人,竟然是趙潔。
她小跑著迎了上來,徑直站在我面前。
我叼了一支煙,沖她追問道:「你來幹什麼,不是去唱歌了嗎?」
趙潔微微一愣,像是做了錯事一樣,低下頭道:「你都知道了?唉,今天孫濤真的不應該這樣做。我是去了歌廳才知道,他沒叫上你!」
我笑道:「無所謂。我不喜歡唱歌,尤其是一群人一起唱。」
趙潔道:「我見你沒去,馬上就開車回來了。我開車找了你半天,才在這裡找到了你!趙龍,上車吧,我送你!」
我道:「謝謝你!你的車呢?」
趙潔撓著頭髮道:「後面,一公里處。」
我汗顏地道:「把車停那兒幹什麼?」
趙潔道:「我發現了你以後,馬上就停下了車,想追上你,結果你走的這麼快,一會兒工夫就走出這麼遠了!」
我『哦』了一聲,猛然間從趙潔臉上,發現了幾許可愛之處。
關鍵時候,也只有她在乎我的感受。
趙潔靜靜地瞅著我,似是在等待我肯定的答覆。
我暫時將一切拋之腦後,跟著趙潔上了她那輛本田雅閣。
趙潔熟練地啟動車子,鬆開手剎,笑道:「到哪兒去?」
我皺眉道:「當然是回去了!你把我送到望京——望京地鐵站。」我當然不能讓趙潔知道,我辦公所在地。
趙潔道:「沒問題。你坐穩嘍!」
她駕駛著車子,駛上行車道。加速,再加速。
我卻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車子很快駛到瞭望京地鐵站,我正想讓趙潔停車,趙潔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她接通后,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趙潔『啊』了一聲,急道:「好了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馬上!」
她果斷地掛斷電話,大呼道:「壞了壞了,出大事了!趙龍,你跟我回去吧?」
我追問道:「出什麼事了?」
趙潔來不及回話,便緊急調頭,前進受阻的幾輛汽車沖我們瘋狂地鳴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