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橘味的影衛攻(16)
第五十八章
臘八時節, 犬七來送臘八粥的時候提起一事。
永寧府汪氏在四處打聽他的消息,如今已經找上門來,要林家交出苟梁。另外,小侯爺李惜送來年禮,說返京在即,想在回京之前見苟梁一面。
苟梁略一沉吟:「汪家之事不必理會, 我自有安排。至於那李惜, 讓他明日來見我。」
李惜依言而來,比起在海上的狼狽, 他此時意氣風發, 還比當日又長高了些許。苟梁不耐煩仰頭看他,便擺擺手讓他坐下, 說道:「看來,小侯爺已經得償所願。」
李惜想起身作揖, 被苟梁攔著了,才在位置上拱手說:「還要多謝先生相助, 否則惜年輕力微無法服眾。」
苟梁道:「謝禮我既已收下,你不必再掛懷。小侯爺此番前來,若是只為道謝,便不必耽誤時間了。」
李惜尷尬一笑,撓撓頭說:「先生是爽快人,是惜愚鈍。惜明日便要啟程回京, 否則除夕宮宴無法趕到, 臨別前, 還是厚顏來此請教先生一事。如今安王勢力日盛,陛下久病難愈,於國政也力不從心,朝中幾乎對安王俯首聽耳,惟他馬首是瞻。可當日您卻說安王不足為懼……不知是何緣故?」
「小侯爺當知我的規矩,又打算用什麼來交換這則消息?」
李惜正襟危坐,道:「日前,惜在一老者處打聽到一件事,料想先生會很感興趣。」
「哦?且說來聽聽。」
李惜說道:「此人原是一潦倒乞丐,後來機緣巧合救了吳大人一命,所以被他留在府中贍養。我暫居吳大人府中,那日見他酒後胡言,卻說起一樁舊事來。」
「二十來年前,他親手殺了一個人。」
「那人是個風流英俊的青年,可眉宇間的神色卻如枯井一般,彷彿經歷事事萬千,讓人看上一眼便心生恐懼。那青年自稱活的太長,身邊所愛盡失,看遍這山川河流,心中卻再無半點起伏,已是生無可戀。所以,給了那乞丐黃金千兩,請他結果自己性命。乞丐見那黃金心中起意,便狠心一刀送入那人心口,還將他厚葬了。」
「可此後他便大病一場,幾乎喪命,看遍名醫,用盡手段,直到把那千兩黃金耗盡才算痊癒。」
李惜小心打量這苟梁的眼色,見他形容寡淡,也拿捏不准他心中是何想法,只好繼續說道:「所有人只當他是風言風語,我原本也未將其放在心上。卻不料那乞丐言語間提到卻提到了天機山鍾家。」
「天機山鍾家?」
「正是!」
李惜見他終於有興緻了,面上也露出幾分欣喜,說道:「那青年死前曾留下一物,告訴乞丐要隨自己陪葬。但那乞丐見其玉質通透是個好東西,便心生貪念,昧了下來。後來他病癒,心中恐懼便將那玉佩重新又葬了回去。可後來乞丐瞧上一個富家千金的美貌,又打起了那玉佩的主意來,不成想那玉連同那青年的屍體一併消失不見了。」
「那玉佩雙面帶字,乞丐雖不識字,但卻記憶猶新,臨摹下來貼身攜帶。」
「當日我聽著新奇,便要來一觀,卻不想,那紙上一面寫著天機鍾氏,另一面上書——天命雙子,只存其一。」
李惜見苟梁蹙起眉頭,不由傾身問道:「先生可解其意?」
苟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鋒芒卻比臉上的疤痕還讓人不敢迎視。
李惜頭皮一緊,再不敢問。
苟梁說道:「多謝小侯爺的消息,既如此,某便贈你一言。當日安王遇刺,傷在子嗣,後繼無人。如此,小侯爺可放心了?」
李惜大吃一驚,但隨即面露大喜,見苟梁不欲多留,便識相地辭行。
他走後,室內靜極了。
「主人,您……莫多想。」
鍾詮低聲勸道。
天命雙子,只存其一。
便是鍾詮都能想到其中深意,何況是苟梁?
那青年無疑就是上一位天命之子,誰也沒想到如此風雲烈烈的人物,最終竟會選擇如此收場。
而他死了便死了,偏要留下那等預言。
想必鍾越的曾祖父,上一任鍾家族長便是據此測算出這雙子一人出生在天機山,一人卻生在上京鍾家,為了搶奪機緣杜絕後患,才會有後來這番恩怨。他死去多時,這一任家主又對原主沒有殺心,可見另外有人為他操辦這些身後事。
只要找到對方,事情是否如他們猜測的那樣,便可水落石出。
苟梁撫了撫心口,苦笑一聲,「沒想到,竟是因為我……」
鍾詮目露不忍,忙道:「狼子野心與您何干?此事,是天機山鍾家的罪孽,絕非主人的過錯,請您不要因為他人之過自苦。」
苟梁搖了搖頭,沉默半晌才道:「鍾詮,既然事有定論,那便將計劃提前吧。」
「是,主人。」
年關到來,吃過臘八粥年節的氣氛就越發濃烈了,過了臘月十五,朝廷便開始休沐。
眼看著明日便是除夕團圓之夜,卻不想在這喜慶的節景,一件滔天血案震驚朝野!
——永寧汪氏,舉族全誅。
除了遠在揚州外任的汪海一,全族上下竟無一人生還,不,別說是人了,便是一隻狗,一片瓦礫都沒留下。
時值寒冬,永寧府當夜大雪紛飛,如此還能將府中燒個精光,那必定是有人縱火蓄意謀殺。
永寧汪氏乃名門望族,此案非同小可!
汪海一的血書很快遞交到了皇帝的書案上,原來他也險些遇害,他幸得貴人相助就才保全性命。之後聞得家人遇難,帶傷連夜趕回永寧,卻見一門繁華如今只剩遍地焦屍,慘不忍睹。他字字泣血,哀求皇帝陛下為汪氏一族主持公道,讓賊人血債血償。
汪家不是一般平民,皇帝亦不能置之不理,當即令刑部審理此事。
原本就頭疼不已,卻不想災難卻還未結束,才過正月初三又有東宮遇刺的消息傳來!
幸虧太子無礙,只有鍾越重傷險些喪命。皇帝對鍾越的生死完全不在乎,可還不等他為此鬆一口氣,就接到鍾家人從天機山動身,快馬身入大梁境內的消息。
皇帝心驚,連忙命太醫前往東宮,其後才得知東宮落魄,竟是到了連碳火都供應不足的地步。
皇帝怒極——他雖然要給李彥一個教訓,好叫他知道安分守己,可也沒想過讓他受下人的虐待。堂堂太子之尊,過得還不如宮中的太監,這不是打皇帝的臉是什麼?
當即,他以刺客未抓獲,恐東宮不寧為由,將太子夫婦和幼孫還有鍾越一併接入宮中,又將那些看碟子下菜的人好生懲治一番,連安王都受到了警告訓斥。
天機山內。
看著鍾越微弱暗淡的命火,鍾族長眉頭緊皺著,鍾父更是擔心地說:「只盼著超兒能及時趕到……越兒此番受此大難,不知生死劫是否能夠就此解開?」
鍾族長道:「越兒是天命之身,必定能逢凶化吉。哼,只是沒料到大梁皇室竟敢如此折辱我鍾家血脈,待越兒功德圓滿,我定叫他們一嘗惡果!」
正月初八,鍾超一行趕到上京。
見到虛弱的鐘越,鍾超幾乎落下淚來,連忙用秘葯為他療傷。
隨行的一位在鍾家輩分較高的叔伯當即怒道:「天機子臨世,是為救黎民於水火之中。當日燕地地震,也是我鍾氏一族窺得天機,才解大梁危難。你們卻是如此報答,可是要與我天機山為敵?!」
皇帝看著鍾越吃下秘葯后臉上迅速恢復血色,竟是大為好轉,再想到自己險些被這些葯要了性命,心中更篤定鍾越在那些葯上動了手腳。
聞言,他按下心中的痛恨,面帶歉意地說道:「咳咳,朕近日病榻未起,卻竟不知會發生此等悖逆之事。鍾越為護太子受此重傷,與我大梁實乃大恩,朕心中感念,只盼他能早日康復。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告知太子,朕定全力……咳咳咳。」
那叔伯還要再說,鍾越已經出聲道:「如此,鍾越多謝陛下盛意。」
說罷,他借口有族中密事相商,將皇帝和李彥客氣地請出了殿外。
皇帝:「看來,這位天機子對你也不是全無保留。」
李彥臉色一變,仍然恭敬地說:「父皇言重了,天機鍾氏只可為友不可為敵,兒臣只願為父皇分憂,絕無他意。」
皇帝冷笑了聲,不再多言。
而室內,鍾越打斷了追問究竟發生何事的鐘超,凝聲道:「待我傷愈,兄長便與幾位叔伯回山吧,此間之事,重輝已有決斷。」
鍾超一怔,隨即心中湧起一股喜悅,問道:「可是已經找到破解生死劫之法?」
鍾越淡淡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冷芒,喃喃低語:「情劫難過,斬斷情絲者需斷情絕義,更傷命。待我將他送上帝王之位,坐擁帝王之愛,在他情最濃時,親手斬斷……此劫可過。」
他已經看破情愛,在東宮潦倒的這段時日,他看盡世態炎涼,也洞悉情愛虛無。
他想明白了,唯有手中的權利是不可取代的。
他不再猶豫。
堪破情劫,榮奪天命,成就最年輕的鐘家族長,這才是他鐘越的人生。
苟梁看到這裡,緩緩勾起嘴角。
很好,鍾越你可從來沒教我失望過。
還待再看,就見鍾詮推門進來。正在緩緩學步的苟梁停下腳步看向他,露出一個笑容,抬起手來。
鍾詮陷在他溫和的眉眼中,大步上前將他橫抱起來,低聲問:「主人累了嗎?」
他擦了擦苟梁額頭的汗水,將他抱回榻上,苟梁搖了搖頭,懶懶地靠在他身上,忽然說道:「鍾詮,準備一下,我們……是時候該回京城了。」
鍾詮為他倒水的動作一顫,水漬濺出杯子外,半晌才點了點頭,說:「屬下這便安排,待過了十五便啟程,可好?」
苟梁對他的失態視若不見,允了他所求,又讓鍾詮帶他去洗漱。
在溫泉浴池中遊了一會兒,苟梁的腿便使不上力氣,鍾詮撐著他的腰讓他浮在水上舒服地躺著。
泡了一刻,鍾詮便抱他起身,苟梁攬住他的脖子,忽然說:「你方才可是生氣?」
鍾詮的腳步驀地頓住,低聲說:「屬下不敢。」
「不敢?」苟梁抬頭,手指劃過他沾了泉水的眉毛,又順著輪廓勾起他的下巴,「那就是真的生氣了。」
「屬下……」
「噓。」
苟梁豎起一根手指貼在他的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說話,笑著說:「讓我猜一猜……你可是害怕了?怕我對李彥余情未了,怕我……尋他解毒?」
鍾詮抿唇不答,但抱著他的手卻驀地加重了力氣。
苟梁大笑起來,罵他是獃子,又指使他抱自己上岸。
鍾詮顯得有些心不在意,為他擦身的時候,手掌一直在他胸前流連。苟梁忍無可忍,捏住他的手,瞪他:「誰教你如此放肆。」
鍾詮低頭看他,非但不放,反而將他扣向自己胸口,低聲問道:「主人可還想他?」
「他?」苟梁逗他,「你指的誰?」
鍾詮眼中閃過一絲鋒芒,苟梁手指劃過他緊繃的唇線,仰頭問他:「若我說是,你欲何為?」
他側坐在鍾詮腿上,身上不著寸縷,不盈一握的腰肢被他牢牢掌握著,柔順地依偎在他胸膛……彷彿,這個風華絕代的人,為他所有。
鍾詮低下頭,貼在他嘴唇上,堅定地說:「我會殺了他。」
苟梁笑了起來,怎麼都停不下來,乾脆抱著他的脖子埋在他脖頸里笑了個痛快。
鍾詮不知他為何而笑,一時有些無措,低頭看他半晌,伸手把屏風上的披風取下為他披上,防他冷著。
苟梁問他:「你可知道,你方才在說什麼?」
說話的時候,他聲音里眼睛里全是笑意。
鍾詮豈會不知?
苟梁又問他:「你以什麼身份,對我說這番話?」
鍾詮垂眸看著他,答案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苟梁也不為難他,體貼地換了一個問題:「你想要我如何?又或者,你待我如何?」
鍾詮張了張口,仍舊不知該從何說起。
苟梁眉眼一利,捏住他的脖子,冷聲說:「你只當我是你的主人,可知你方才所作所為,足夠死千次百次?」
「主人……詮並非……」
「並非如何?」
「我……」鍾詮被扣緊的喉嚨急速地滑動著,終究還是吐露他心中最不可對人言的念頭:「鍾詮視您為主,亦……為我妻。」
苟梁驀地收回手,臉色可疑地紅了起來,故作沒有聽見,說道:「大膽奴才,還不快伺候我更衣。」
鍾詮的手掌貼上他紅透了的臉,方才的虛張聲勢盡數褪去,他閃爍的眼睛裡帶著幾分不知所措,還有難以抹消的歡喜之態。那情絲繚繞入鍾詮眼中,也讓他雙眸染上笑意,小心翼翼地捧著苟梁的臉,鍾詮溫柔地說:「鍾詮此生,唯求主人一人,忠義情愛皆寄您之身,再也不會多看別人一眼。」
苟梁的臉更熱了,眼中浮出一點水色,但還是倔強地說:「甜言蜜語,山盟海誓,最終還不是一場空?想當初……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會變。」
鍾詮親了親他的嘴唇,說:「他算什麼男人?主人,鍾詮既許你一生,即便我死,也絕不負你。」
苟梁眼中含淚,說他說得好聽,卻伸手將他緊緊抱住。
鍾詮笑了起來,輕柔地撫摸他的長發,親吻他的發端。
濃郁的蜜橘香味在塞滿室內每一個角落,苟梁偏過頭來讓他落在耳畔的親吻在唇間著陸。目光交匯,似有千言萬語,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過,鍾詮捧起他的臉深入地親吻他,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
苟梁閉上眼睛,急切地吞食得之不易的魂力,卻一時嘗不出滋味來,只緊緊抱著他,過快的心跳與鍾詮的交融在一起,沉溺在這個吻里,連最愛的美食都被他拋在腦後。
鍾詮忍不住將他壓在玉榻上,墨發披散,白皙的肌膚比玉還要瑩潤,讓他流連忘返。
鍾詮有些忍耐不住,但還是克制地沒有進行下一步。
「主人,今日還不是十五……」
他說。
苟梁從情|欲中清醒過來,聞言,臉如滴血,幾乎立刻怒從心生,抬手就要扇他。到底強忍住了,苟梁推開他道:「滾!」
「主人,您怎麼了?」鍾詮大驚。
苟梁捂住自己的臉,眼睛里滿是眼淚,「你、你敢嫌棄我!」
鍾詮忙將他回懷裡,「主人何出此言,鍾詮從未如此想過!」
「那你方才——」
鍾詮忙拉下他的手,「屬下絕無此意,只是江老曾囑咐過,每月毒發對您損耗極大,要我平素克制,莫勞累您。」
苟梁心道了聲死老頭,面上訕訕道:「哦……我知道了,抱我出去。」
鍾詮卻不肯了,他輕輕吻過苟梁臉上的疤痕,從始至終,來迴流連。
「主人,在我心中,您便是世間最好,無關容貌,無關風月。」
「閉嘴,哪裡學來的混話。」
「主人愛聽,詮定用心學來說與您……」
「讓你閉嘴。」
苟梁咬他的嘴唇,水潤的眼中重新染上笑意,鍾詮再忍不住將他壓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