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十三)
肖靈,女, 二十七歲, 南省南城人, M國X大畢業。回國后先在海城一家外企就職, 后跳槽到江市一家國企從事金融工作。
「從海城到江市,超一線到三線的落差啊!外企再到國企,更加是兩套江湖路數。」大張朝窗戶的方向看了看, 點頭道,「果然高手在哪兒都是高手。」
老李嗤笑了一聲,眼睛瞥著企業的巨型logo,眼皮子都不撩一下:「肉爛在鍋裡頭, 外人不知道有多肥。」他壓低了聲音,表情微妙, 「我告訴你,這裡頭普通一個職工拿到手的錢,都能讓電網的人羨慕到流口水。」
大張不可置信:「你別忽悠我啊!電網多牛掰啊, 他們比電網還牛掰?你早說啊, 你早說他家招人的時候,我怎麼也要來報名啊。」
「做什麼夢啊!你以為,一般人能進來?這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 多少雙狼眼睛盯著呢。」老李嘲諷地笑, 「知道什麼是世.襲嗎?這就是。好了, 別想了。程隊長到底什麼時候出來啊。」
專案組這兩天一直待在江市搜集更多的線索。目前他們手上的證據僅僅只能以侮辱屍體罪將吳彬送檢。他們甚至無法證明這四位死者其實是被人用精妙的手法謀殺的, 就連鄭妍的死亡也疑竇重重。
組長找上肖靈, 詢問她是想跟他們去警局配合調查,還是在辦公室問話的時候,肖靈僅僅只吃驚了一瞬,就將人引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臉上掛著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大概四十分鐘后,我有個會必須得參加。您就在這兒問吧,四十分鐘能問完嗎?」
組長點了點頭,在肖靈的辦公桌前面坐下了:「我的問題不多。我開門見山,大年三十晚上,你在哪兒?」
肖靈的表情有些茫然,重複了一遍問題,然後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大年三十,當然是在家了,過年啊。」
「幾點鐘到的家,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是江市的家還是南城的家?中途有沒有出去過?」組長面色平靜地看著電腦桌後面年輕優雅的女白領,又加了一句,「身邊都有誰?」
肖靈扯了扯麵皮,神色困惑且無奈:「應該是上午就到的家,我帶我男朋友回家吃的午飯,然後我就一直待在家裡頭,直到大年初一上午跟父母一塊兒出去拜年。中途沒有出去過,是在南城的家裡頭的。身邊只有我父母。」
組長點了點頭,突然間提到了車子:「可是當天晚上,有人看到了你的車子出現在江市,而且車上還載了個人。」
肖靈面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極為敏感地追問道:「男人女人?」
組長看著她,沒有回答問題。
肖靈深吸了口氣,語氣不快道:「車子當時我借給我男友開了。我們從江市回南城的時候,開的是我的車子。他的車子有點兒小問題,放在江市4S店檢修了,三十那天下午才能拿。他從我家走的時候,我把車借給他開了。」
組長點了點頭,沒吭聲。
肖靈的臉色看上去非常不好。她伸手掏出了手機,然後翻到一個頁面上給組長看:「那天從傍晚起,我就一直在跟朋友互發祝福視頻。你看一下拍攝的背景,這是我在南城家裡頭的,我不可能分.身去江市。」
組長仔細地看了肖靈的手機,提出了要看一下她的行車記錄儀。
「行車記錄儀?」肖靈愣了一下,見組長的目光盯在她臉上,她才皺著眉頭微微頷首,看了眼手錶之後站起了身,「不過我恐怕來不及陪您一塊兒看完記錄儀的內容了。我一回兒還有會。」
組長笑著點頭:「沒關係,已經非常麻煩你了。」
肖靈帶著警察去了車庫,當著警方的面取下了行車記錄儀裡頭的晶元,交給了組長:「那個,我辦公室的電腦可以用。不好意思啊,我要先去一趟會議室,有些資料要準備。」
組長沖肖靈點點頭:「你請自便。」
周錫兵那邊提供線索時,說消息來源是一個隱藏比較深的線人。這人主要盯著的是另一樁案子,不方便出面作證。在這種情況下,行車記錄儀裡頭的信息就是最好的證據。少了人證,起碼能有物證。況且,專案組並不相信這輛車子真的是純屬偶然出現在鄭妍身邊,將這個十一歲的叛逆的離家少女送上了黃泉路。
肖靈打開了自己的電腦請警察用,又給他們倒了茶水,才匆匆忙忙拿著資料夾朝外頭走。她推門而出的時候,高跟鞋踢到了門板,眉頭皺得更深了。
因為夜色暗淡,行車記錄儀拍下的畫面不算多清晰,但還是能夠勉強辨認出人影。警方從余磊進入江市的部分開始重點看,過了大約半個小時,車子的前方出現了少女的身影。
「停下。」
大張按下了暫停鍵,組長點著滑鼠,將人物放大。因為車燈比較亮,少女下意識地轉過了頭,果然是鄭妍。繼續播放的三角形標誌點下了,車子停在了鄭妍身邊。余磊搖下了車窗,朝外頭說了什麼。
「艹,這小子怎麼選光有畫面沒有聲音的模式啊!這畫面連認口型都看不出來。」老李齜牙咧嘴,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一動不動。
「省電省空間吧,裝行車記錄儀不就是為了防止碰瓷么。有畫面也基本上夠用了。」大張看著鄭妍上車,皺眉道,「我要是有女兒,一定得告訴她一個最基本的道理,男人的車跟家裡頭還有辦公室,都不是輕易能走進去的地方。」
「制服!」組長點了點電腦屏幕上余磊的穿著,「他身上穿著的制服,乍一眼看上去非常像警服。而且你看,他還戴著肩章,很有迷惑性。」
余磊所在的單位屬於行政執法機關,這些制服之間的差別在黑暗中更加模糊不清。大冬天的晚上,鄭妍一個人走在寒風裡頭。這時候,一個身著「警服」的男人開著車出現,說要送她一程,對於饑寒交迫的她來說,應該十分具有誘惑力。
「艹,這畫面也太模糊了。」大張也齜起了牙,從記錄儀中可以看到鄭妍跟著余磊上了車之後,兩人簡單地交談了幾句,余磊就重新發動了車子。此後,足足有一個小時的功夫,車子就一直在不停地轉來轉去。中途余磊好像跟鄭妍說過幾句話。
「他應該是讓鄭妍給家裡人打電話。」組長仔細辨認著余磊的口型。畫面中,鄭妍像是在辯解什麼,然後她的手機到了余磊手中,後者拿著充電寶給手機充電。
老李摩挲著下巴,語氣不確定道:「這麼看,這個余磊對鄭妍好像沒惡意。他不僅沒有試圖跟這小姑娘搭訕,還一直在讓她趕緊聯繫家人。你們看這個口型,應該是爸媽。」
組長正要說什麼的時候,鄭妍飛快地沖余磊說了兩句,然後車子停在了路邊,鄭妍下了車,朝前面走去。眾人靜聲屏氣,等待著畫面中出現鄭妍的目的地,車子方向盤轉了一下,然後錄像停止了。
老李「嘶」了一聲,再看電腦錄像,發現是晶元已經存儲滿了。後面的內容,一點兒都沒能再存儲上。
門外響起了高跟鞋碰擊地面的聲音,肖靈敲了下門才進來,朝他們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會議才結束。那個,我可能得先用一下電腦發封郵件。」
組長點了點頭:「我們看完了。對了,你的行車記錄儀晶元已經滿了。從大年三十晚上起,後面的內容都沒能再錄進去。」
肖靈「啊」了一聲,有點兒尷尬地解釋:「這,我還真沒注意到。我住的地方距離單位不遠,平常我走路上下班的。小區停車位緊張,我就把車子放在單位了。那個,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疏忽給你們添麻煩了。還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們做的嗎?」
組長看了眼大張,後者將鄭妍的照片遞到了肖靈面前:「這個人,你見過嗎?」
肖靈盯著照片看了許久,才不確定地問:「是……是那個鐵軌上的女孩嗎?我好像在網上看過她的照片。」
組長不予置否,繼續追問:「你認識她嗎?」
肖靈搖搖頭:「不,我沒見過她,還是看網上的新聞才看過她的照片。」
「這個小姑娘,大年三十晚上,搭了你男友的車子。」組長看著肖靈,「或者說,余磊認識她嗎?你有沒有在余磊處看過她的照片什麼的?」
肖靈像是吐出了一口悶氣,語氣不悅:「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她的照片。」
組長看著面前這位神色不虞的年輕女人,點點頭道:「好的,我們知道了。你要是想起了什麼,請打這個號碼。」他從懷中掏出了名片,推到了肖靈面前,然後拿著行車記錄儀的晶元請求,「不好意思,這個我們恐怕得拿走了。」
肖靈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沒事,我換一個晶元就好。」
三位警察走出公司的時候,老李笑著調侃:「這下子,余磊的日子要不好過了吧。大小姐肯定得發火了。」
大張上了駕駛座,接過了老李的話:「擱著誰不發火啊!莫名其妙地攤上這種事情,誰都得喊一聲晦氣。而且,顯然余磊沒把這事兒告訴肖靈。開著女友的車,帶著個小姑娘晃蕩一個多小時,肖大小姐不慪死了才怪!」
老李朝大張怪笑:「喲,小張看來很了解嘛,是不是經驗之談啊!」
大張啐了一口:「邏輯推理,簡單的邏輯推理!」
兩人說的熱鬧,組長卻合著眼睛養神,嘴裡頭慢慢吐出了一句話:「余磊為什麼隱瞞這件事?」
對女友瞞著此事,可以理解成不願意女友多想。可是鄭妍的命案發生之後,警方一直在呼籲群眾提供線索,鄭妍的照片傳的到處都是,余磊沒理由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不吭聲?
老李跟大張對看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雖然從行車記錄儀來看,余磊對鄭妍似乎並沒有惡意,但是人心難測。看得見的道路很簡單,看不見的心路很複雜,誰也不能保證余磊不是那個悶死了鄭妍的第三人。
大張清了清嗓子:「問他唄,看他怎麼自圓其說。」
余磊對此事的解釋十分簡單:「我沒認出來。」
他是辦公室副主任,但單獨享用著一間辦公室。見組長一直打量著房間,他也大大方方地承認:「是超標了,十三個平方米,超了四個平方米的科級辦公面積。沒辦法,寫材料旁邊不能有人,不然思路太容易被打斷了。」
組長微微垂了下眼皮:「理解,理論跟現實總是要有差距的。要符合工作的客觀實際需要。有些地方為了不超標,直接把領導辦公室封掉了一半,反而是白白浪費了空間。」
余磊幫他們沏了茶水,送到三位警察面前,苦笑著搖頭:「我一開始真沒認出來。這不怪我,因為那小姑娘跟我說她上高中了。我完全沒有朝小學生的方向想。我哪裡想的到一個小學生敢大年三十晚上在街上晃悠啊。」
「她是怎麼跟你說的?」組長並沒有反駁余磊的說法。鄭妍個子有一米六,說自己是高中生,其實也並非完全說不過去。
余磊催著警察們喝茶,這是他老家新採的茶葉:「不是什麼名茶,不過夠新。她說她跟家裡人吵了一架,跑出來了。我就勸她趕緊回家。她說公交車已經停運了,我便開車送她回去。」
「她說地址沒有?」組長盯著余磊,翻開了筆記本。
余磊搖搖頭:「沒有。她說她認識路,但是突然間想不起來小區的名字,她可以給我指路。我沒多想,雖然覺得有點兒奇怪,可畢竟就是個小姑娘,我怕她大晚上的一個人在路邊會出事,就開車帶她走了。可是她一直不停地讓我開車,卻說不清楚家庭住址。我就讓她打個電話給父母,她說手機沒電了,還記不清家裡的電話號碼。我就拿我的充電器給她充電了。可是後面,她又說她想起了地方名字了,我就開車帶她過去了。」
「什麼地方?」
余磊報了個地名,正是鄭妍下車的地方。
大張跟老李對視了一眼。按照余磊的說法,鄭妍是主動去找吳思遠的。那在此之前,他們是通過什麼方式取得聯繫的呢?
「在你車上的時候,她有沒有打電話給誰?」組長端起了桌上的一次性紙杯,輕輕吹了口浮葉,茶麵上盪起了一陣陣的漣漪。
「沒有。」余磊回答的非常乾脆,「一開始是手機沒電。後面面前能開機了,她又說想起住址了。她就說了路名,沒具體說小區。我想大概小姑娘有戒心,也就沒問。」
「那到底是誰接走了她?」組長輕輕抿了一口茶,語氣閑適,「茶不錯,味道很醇。」
余磊笑了,像是與有榮焉,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就看到她朝前面緊走了幾步。我就轉方向走了。畢竟是大年三十嘛,實話實說,我招呼她上車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會耽擱這麼長時間。我本以為能陪我父母看春晚的。可人都上了車,我總不能趕人家小姑娘下車吧。後面我催她打電話給父母,也是有點煩了。」
「你真沒認出她來?」組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自顧自地點頭,「也是,沒事兒誰願意跟警察打交道呢。」
「沒有的事兒,都是為人民服務。」余磊拎起水瓶給組長續茶,解釋道,「實話跟您說了吧。我有點兒臉盲,平常認人都不太容易,何況當時是晚上。後來我根本就沒再想起來這一茬。網上不是說那個鄭妍是安市人,又還上小學么。可她當時說自己是江市本地的,又說上高中了。我就完全沒往這方面想。」
組長微微頷首,像是認可了余磊的話:「那麼鄭妍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你在哪裡?」
余磊愣了一下,仔細回想,十分肯定地回答:「我在單位。第二天總局來人檢查工作,辦公室這邊是我負責具體招待工作。所以前一天我一直在單位準備材料。我當晚還加班了,一直忙到晚上大概十點鐘才下班回宿舍。對了,這事我女朋友還有單位值班保安以及走廊上的監控視頻都能給我作證。那晚因為我加班,我還跟我女朋友鬧了點兒不痛快。」
組長點點頭:「這些,我們都會證實的。抱歉,這是調查的正常流程,希望你能夠理解。」
余磊立刻跟三位警察一一握手,送他們出去,臉上的笑容絲毫看不出勉強的意思來:「理解理解,為人民服務,都是為了工作。該我說抱歉,從開過年來上班,我手上的事情就一直沒停下來過。我要是早點注意到網上的新聞,留神一些的話,說不定早就想起來這件事了。對了,這小姑娘不是橫跨鐵軌時出了意外?是有人殺了她?」
「現在還在調查。」組長的目光在余磊的臉上掃視了一圈,突然感慨萬千,「她才十一歲啊,還是小姑娘呢。」
余磊喃喃道:「可不是么,要聽我的話,早點回家去了,哪裡會有這種事。」
警察們上了車以後,老李先發表自己的意見:「我看著不太像是余磊動手殺了鄭妍。他應該早知道鄭妍死了,雖然他裝的挺像那麼回事的。不過,他又的確蠻遺憾鄭妍死了的,好像十分惋惜。」
大張點了火,齜牙微微前後晃了一下腦袋:「這點,我同意李哥的看法。最重要的是,余磊缺少作案時間。也是邪門了啊!所有跟鄭妍接觸的人,都沒有作案時間。難不成真跟吳彬說的那樣,她自己玩窒息體驗死掉了?」
組長搓了搓自己的臉,狠狠眨了眨眼睛,緩解了眼睛的疲勞:「這也不是不可能。小孩子的好奇心強,每年因為性.窒息死亡的人群當中,有大部分都是青少年。」
鄭妍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爬上男人的床,也許除了想要好吃好玩以外,她的確有性.快.感的需求。
老李看了眼後視鏡當中的領導,猶豫著道:「我看能不能再問問小周,看他那個線人能不能挖到更多的內容。」
周錫兵掛了電話,情緒有些複雜地看向王汀,隔了半晌他才發出聲音:「開車帶走鄭妍的人是余磊。」
王汀微微抿了下嘴唇,輕輕地拍著王小敏的腦袋,示意自家的小手機不要大呼小叫。在周錫兵開口之前,王小敏已經逼著小兵兵老實交代了問題。居然是余磊,余磊帶走了鄭妍!
「余磊怎麼說?」王汀的手攪上了王小敏的手機掛墜,輕聲道,「是他將鄭妍送到吳思遠手上的嗎?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到底又知道多少事?這些事情,他從什麼地方知道的?」
周錫兵搖了搖頭:「現在沒證據證明余磊特地將鄭妍送給了吳思遠。他們好像是偶然在路上碰到的,然後余磊開車送了鄭妍。余磊說他不知道鄭妍到底去了哪兒,當時他急著趕回自己家去。」
「你的意思是,這是個偶然的隨機事件?余磊是在做好人好事?」王汀失笑,聲音輕輕的,像是從唇齒間溢出來的一樣,「你覺得,這說法可信嗎?」
如果余磊沒有對她一直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如果余磊沒有誘導她去調查吳芸在老家雲縣時的事情,如果余磊沒將手伸向王小敏;這些說辭,說不定,王汀也懶得去懷疑。
十六年前,余磊的小學同學李晶在吳芸的誘導下走向了不歸路。十六年後,余磊開車將吳芸的女兒鄭妍送到了吳思遠跟前。生命真是一個可怕的輪迴。而在這個過程中,李晶的姐姐究竟又扮演著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王汀緊緊地抿了下嘴唇,搖搖頭道:「我去一趟那間公寓吧。現在,可能除了兇手以外,全世界也只有我這一個人類能弄清楚她臨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錫兵越過了檔位,抱住了女友:「對不起,是我做的不好。」
「跟你沒關係。」王汀伸手拍了下男友的胳膊,抬眼看時間,「今天我們先接我爸回家,然後去一趟市局。要是王小敏它們問不出來東西,那就明天去江市。你想辦法找找關係,看能不能帶我去一趟現場。」
周錫兵沉默著,久久不說話。
王汀突然間發起火來:「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抓不到兇手的話,這件事會變成一根刺,永遠刺在我們的心裡頭。我老實告訴你,我已經忍了很久了!我不喜歡你叫李晶什麼晶晶,我很煩!對,我就是不講理,我就是心眼小!」
小兵兵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王……王小敏,你主人怎麼說風就是雨啊,幹嘛發這麼大的脾氣。」
王小敏還沒來得及替自己主人辯解,周錫兵就伸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肩膀,拚命地道歉:「對不起,我沒注意。我一直都是這麼叫晶……她的。我真的沒有其他意思。」
王汀伸手捂住了臉,疲憊地靠在座椅背上,輕輕喘著粗氣:「該結束了,必須得結束了。其實一直裝著沒事,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看看我,再看看王函就知道了,那到底有多痛苦。粉飾太平有多荒謬,並不死好到哪兒去。」
也許比起生命來,精神上的追求看上去是那麼的羸弱可笑。所以,永遠不要談理想,有理想本身就是一件極為可悲的事情。你還活著,你有什麼資格去要求更多的東西。你為什麼要強調你的痛苦,而不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好的一面上。你就是貪婪自私狹隘陰險,你沒有資格要求更多的東西,尤其是精神上的東西。
「早點結束吧,抓到兇手,一切就能平靜下來了。」王汀放下了自己的雙手,平靜地吩咐周錫兵,「去醫院吧,我爸的水應該掛的差不多了。」
王家父母對小女兒沒有跟著一塊兒來,全都掩飾不住失望之情。
王汀臉上掛著笑,輕聲細語地解釋:「函函學校組織老師批模擬卷子,所有人都得加班。她早上出門時,老大不高興的。」
王家爸爸勉強笑道:「你妹妹那丫頭啊,哪裡是當老師的料。她比學生都皮。」
王汀笑了笑,冒出了一句:「挺好的,總比自閉強。」
病房裡頭一下子沉寂下來。王汀掩飾性地招呼周錫兵:「你再幫忙看看,有什麼東西落下了沒有。」
王家媽媽也順著話說:「對,我也點點看,別落了東西。」
王汀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只有流水才能帶走她滿心的疲憊。她覺得一切都有意思極了,明明在場的四個人都知道王函為什麼不肯來,可所有人都要努力做出「王函很忙很忙」的模樣,並且集體表示理解。這大概也是家人一種獨特的相處模式,到了最後就是三個字——都挺好。
她從衛生間出來時,臉上已經重新塗抹了護膚品,還上了粉底跟唇彩,看上去終於精神一些了。管床醫生跟護士過來發出院帶回家的藥物跟出院小結,王汀站在父親的旁邊聽著,不時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王家爸爸突然間開口:「謝謝你,王汀,對不起,一直都讓你這麼辛苦。」
「別這麼說,你也不想的。」王汀將葯塞進了包裡頭,突然間眼睛發色鼻子發酸。時隔多年,她恍然發現自己早就不怨不恨了。因為那些太耗費力氣。生活原本就讓人疲憊不堪,哪兒還有那麼多力氣去恨呢?徒然剩下惆悵,徒然剩下天涼好個秋。
王家爸爸從病床上翻身下來,眼睛並沒有看大女兒,他低頭找自己的鞋子,聲音聽上去有些含混:「說到底,還是我這個爸爸沒用,讓你們受委屈了。」
周錫兵覷著女友的神色,安慰老丈人道:「爸爸,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王函沒有受到侵犯,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現在,還上了大學,將來前途有無限的可能。在這一系列的案件當中,她已經是結局最好的受害者了。比起李晶,比起吳芸,比起鄭妍,他們又能對王家爸爸要求什麼呢?當厄運來臨時,有多少人能夠扛住厄運。黑雲壓頂,並不是站在黑雲籠罩範圍外的人能夠指點江山的。
「我出去一下。」王汀匆匆忙忙地站起了身,語焉不詳地拋出了一個理由,「我去護士站看一下現在能不能下樓結賬了。」
周錫兵匆忙對岳父岳母點了下頭,然後大步追上去。王汀已經跑到了走廊盡頭,對著窗外的風景,眼睛睜得大大的。她不想讓人看到她掉眼淚,可是淚水已經沾滿了她的臉。
「對不起。」周錫兵從身後抱住了女友,「對不起,我沒能讓你高興一點。」
王汀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大滴的淚水盈眶而出:「這跟你沒關係。」
「會好的。」周錫兵收緊了胳膊,再一次強調,「肯定都會好的。」
她靠在他的懷抱中,聽著他的心跳,閉上了眼睛。
「讓開讓開!」外頭的電梯口邊,有穿白大褂的人催促著,急急忙忙推出了一張搶救床,進了旁邊的內科ICU。
金屬門合上了,跟在後面跑的兩位年輕醫生喘著粗氣道:「哎喲,我的天啦!這真是沒事找事兒?繩.藝?我嘞個去,折騰死人了吧。把人綁成那樣,不得體位性窒息才怪呢!這真是生怕麻煩不夠多。」
王汀的腦海中回蕩著大學時期上法醫學課時,教授說的案例。有一對情侶,男方吸.毒想戒掉,就讓女方將他綁在椅子上,好扛過毒.癮發作時的瘋狂。女方不忍心看男友這麼痛苦,就躲出去了。結果由於男方頭部持續下垂,導致了上呼吸道堵塞,最後窒息死亡了。
「對!他的目的不僅僅是想要再現腰斬,還因為他想掩蓋真正的死亡原因。」王汀的眼珠子快速左右轉了兩下。只要是捆綁過了,那鄭妍的身上肯定會留下捆綁痕迹。但只要火車將留下了捆綁痕迹的上半身徹底碾壓成了肉泥,那麼這些痕迹就會被掩蓋住了。
按照江市固定資產們的說法。鄭妍死的當天,她沒有離開公寓,而且也沒有除了吳思遠跟吳彬以外的人進出過公寓。這二人偏偏有明確的不在場時間證據,警方一直都在苦苦地尋找那個神秘的第三人。
如果第三人根本不存在呢?如果兇手恰恰就是這兩個人呢?他們將鄭妍捆綁成一個特殊體.位,然後離開了房間。被捆綁住的鄭妍沒有辦法活動身體或者求救,於是她就在痛苦中慢慢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那漫長的時間裡,她清醒地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少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被封住了,只能發出絕望的嗚嗚聲。她拚命地掙扎,想要解脫,最後她的身子徹底地安靜了下來,她獲得了最終的解脫。
屏幕中的少女垂下了腦袋,一動不動。捏著手機的男人看著屏幕也不動如山,隔了許久,他才在電腦上敲下了一行字:有件東西,很有意思,你也許會感興趣。
發送鍵的標誌就像一根利箭,狠狠地戳向了收件人的心中。
等了足足有好幾分鐘,電腦面前的人才收到了回復:你想幹什麼?
發出消息的人擰開了礦泉水瓶蓋,狠狠灌了一大口,慢慢地敲擊著鍵盤:當然是拿你能給我的東西換。
「什麼東西?」電腦上出現了一行字,「坦率點兒對你我都好。」
電腦前的人捏著自己的手機,臉上浮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敲下了兩個字:是嗎?給我看看你的誠意。
「對不起,顧叔叔,我來晚了。」身穿著香奈兒格紋外套的肖靈言笑晏晏地出現在茶樓包間門口,連連道歉,「叔叔,我真是太失禮了。冒昧地打擾了你,還遲到了,太不像話了。」
顧部長看了眼自己的手錶,搖搖頭道:「不,你沒遲到,還早到了十分鐘。這個習慣非常好,是我沒事,就先過來了。」
肖靈沖顧部長微微鞠躬行禮,然後恭恭敬敬地做到了茶桌的對面,動作嫻熟地開始了茶藝展現。等到一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結束后,她終於將茶杯遞到了顧部長面前,笑著道:「顧叔叔,我貽笑大方了。」
顧部長哂然:「我算什麼大方之家啊。小肖,你就照實說吧。你的工作也忙,不至於要找我這麼個老頭子喝茶。」
肖靈抿嘴笑了:「顧叔叔您這是自謙了。您跟我爸差不多年紀,我爸都覺得能再奉獻十幾年,何況是您了。」
「算了,丫頭,不要給我一個老頭子戴高帽子了。」顧部長端起了茶杯,只沾了沾唇,目光落在肖靈的臉上,「究竟是什麼事,你在電話裡頭都不方便說。」
肖靈臉上浮現出為難的神色,再三強調:「顧叔叔,這就是我的一點兒胡思亂想,您可千萬別告訴我爸爸。不然他肯定得削我。是這樣的,今天我發現我的行車記錄儀已經內存滿了,我就想清理一下。我想把裡頭拍到的一個碰瓷的傢伙的片段給找出來備份一下,怕這人以後還會找我麻煩。結果我發現了這個。」
肖靈將手機推到了顧部長面前,屏幕上是一張照片。一個年紀小小的女孩正大踏步朝一輛車走去,車門開了,她一隻腳上了車,頭半偏著,露出了大半張姣好的臉。照片忠實地記錄下了車子的車牌號碼。
「我越看這小姑娘的臉越熟悉,我就上網搜了一下,果然,新聞裡頭出現過她。她叫鄭妍,她的目前叫吳芸。」
顧部長的手又伸向了茶杯,臉上看不出半點兒喜怒。
肖靈叫他的眼睛一瞥,幾乎心臟都要跳出胸腔了。她下意識捏緊了自己的手,強撐起一股氣:「我覺得奇怪,這張照片是大年三十晚上拍到的。聽說那個小姑娘前兩天就失蹤了。我查了一下車牌號碼,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這是公車,車子這兩年來是配給吳思遠吳副廳長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