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十)
病房門終於合上了,她渴慕已久的安靜總算又回到了她的身邊。可是郭嘉陽並沒能獲得安定。濃郁的蘋果香氣充滿了整間病房, 瘋狂地刺激著她的鼻翼粘膜。有個聲音在蠱惑著她:「來一口吧, 來一口。」
郭嘉陽的鼻翼急劇擴張著, 神差鬼使地伸手去夠擺放在桌上的蘋果。可是床腳的滾輪不知道什麼時候鬆開了, 她的身子一動,整個人直直向前傾倒,重重地撞到了床頭柜上, 然後整個人翻滾到地面。放在床頭柜上的鏡框也掉了下來,照片中少年的臉呈現出放射線狀的裂紋。郭嘉陽顧不上腦袋傳來的劇烈疼痛,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夠兒子的照片。
媽媽不會讓你有事的,媽媽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女人的手已經被碎玻璃劃破了, 嫣紅的鮮血染滿了玻璃裂痕的紋路,少年的臉也像是浸泡在血海當中了一樣。女人又看到了那張仰卧在馬路上的臉, 鮮血淋漓,滂沱的大雨都不能沖洗乾淨他臉上汩汩往外頭冒的鮮血。她聽到了吳思遠的聲音:「真是可惜了,都讓他不要喝了酒開車了。駱老闆非要不聽。」
風雨中, 路邊的梧桐葉飄搖而下, 瑟瑟發抖。舉著傘站在他旁邊的郭嘉陽也抖得像風中蝴蝶一般,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風雨裹挾走。她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囁嚅著嘴唇:「我不是已經把U盤給你了嗎?」
吳思遠憐惜地看著妻子, 彷彿她是個不諳世事的洋娃娃:「琳琳, 我已經勸過了駱老闆不要醉駕。」
女人驚恐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昏暗的車燈閃爍中, 她第一次看清了丈夫眼底的陰霾。這個人是魔鬼, 可怕的魔鬼!她發出了一聲尖叫,跌跌撞撞地朝前面跑去。黑暗的雨夜中,一輛汽車呼嘯而來,她記憶的最後一瞬間就是明亮到刺眼的車燈。
等她醒過來時,郭嘉陽已經躺在了病床上。她受了嚴重的傷,甚至需要戴著氧氣罩,像個木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旁邊,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吳思遠。所有人,包括她的娘家人都說是吳思遠為了救她才受的傷。因為她心情不好,非要在大馬路上強行下車,結果旁邊的駱老闆為了避開她,緊打方向盤,結果自己撞到了防護欄上,當場死亡了。她嚇壞了,大吵大鬧著在馬路上奔跑,車子撞上來的時候,她的丈夫吳思遠用身體護住了她,從車輪底下撿了一條命。
郭嘉陽看著自己的父親,想要開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母親的身體非常差,血壓高,心臟也不好,根本不能受任何刺激。她的嘴巴張了張,當著母親的面,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看著旁邊吳思遠奄奄一息卻還深情款款凝視著她的模樣,忍不住劇烈地嘔吐了起來。她的身下一熱,鮮血流淌了出來。
小宇原本是要有個弟弟或者妹妹的,可是在那一場車禍過後,她失去了自己第二個孩子。這一次,郭嘉陽在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下又發生了大出血,影響到了內分泌。她的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常常陷入躁狂當中。鎮定的藥物用多了之後,她漸漸產生了藥物依賴。再到後來,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糟糕,常常徹夜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吳思遠每天晚上都放一個蘋果在她的床頭,說蘋果香能夠鎮定安神,幫助睡眠。她的睡眠漸漸好了,精神卻比並沒有好轉,反而常常出現幻視幻聽。人人都說她的產後抑鬱症加重了,所以才出現幻覺。有好幾次,她被兒子哭著抱住腳的時候,才驚恐地發現自己站在了窗檯前面,正準備跳下去。
郭嘉陽沒辦法解釋自己的情況,她聽到了有聲音誘導著她。可是所有人都說家裡一個外人都沒有。她的母親抱著她嚎啕大哭,她沒辦法,所有人都相信她生病了。家裡甚至給她找了和尚道士驅邪,結果她最終卻被發現跟一個和尚躺在同一張床上。
那個早晨的混亂,郭嘉陽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她的腦海中只剩下支離破碎的片段。和尚跟她一樣驚慌失措,甚至拿燙了戒疤的腦袋不停地撞著牆壁,然後發狠將蘋果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直到那個時候,郭嘉陽才隱隱約約意識到蘋果不對勁。和尚哭得不能自已,不停地抽著自己的耳光,說他不應該憑藉著致.幻.劑入定,那根本就不是入定。
郭嘉陽恍然大悟,這不是普通的蘋果,蘋果被做了手腳。所以,天天聞著蘋果香入睡的她,精神才越來越差,直到完全陷入了恍惚當中。
房門被推開了,她看到了自己的母親,拚命地抓著母親想要告訴母親,吳思遠在害她,他想害死自己。然而母親卻重重地打了她一個耳光,不停地罵著她。她嗑.葯還濫.交,被她的丈夫捉了個正著。
她想要解釋的時候,母親按著胸口,臉色煞白的倒下了。那一天早上,她失去了自己的母親。而她的父親,卻在千里之外沒有回來。等到父親返回南省的時候,情緒徹底崩潰了的她已經被送進了精神衛生中心,開始接受治療。
郭嘉陽用了整整好幾年的時間,才模模糊糊勉強搞清楚自己的狀況。可是她的思維一時清醒,一時混亂。很多事情,她自己也不清楚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出於她的幻覺。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相信她的父親。也許比起女兒來,一個能夠能夠在事業上為他提供助益的女婿更重要。
父親在逐漸地老去,吳思遠在慢慢往上走。天平的兩端,砝碼已經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增減。郭嘉陽看著被鮮血染紅了的鏡框,默默地想著,也許用不了多少時間,吳思遠就可以徹底解決掉她了。
沒錯,她就是一顆隱藏著的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將吳思遠徹底炸成粉末。留下她,吳思遠固然可以無窮無盡地享受折磨她的樂趣。可是,這是個謹慎的男人,他不會願意冒這個險的。
再等等,等到小宇成功地出國留學之後,一切就能結束了。她的手緩緩地摩挲著鏡框碎裂的玻璃面。門突然間被撞開了,對面病房的女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把抓住了郭嘉陽的手,眼珠子像要掉出了眼眶一樣,誇張地喊著:「天啦!你的手受傷了。看!這裡是不能住人的,完全不能住人!對,你應該讓你先生立刻接你出去!」
「他不會接我出去的。」郭嘉陽輕聲念叨著,「我是累贅。」
女人的表情一下子兇狠了起來,口中不停地重複著:「對,沒錯,我們都是累贅。他們巴不得我們早死早好呢!不,我不要死,我要自由,自由!該死的是他們。」
郭嘉陽木木地看著女人,被她嫌惡地推攘著肩膀,也沒有任何反應。女人突然間奇怪地笑了起來,輕輕地問郭嘉陽:「殺了他,你是不是就可以自由了?」
外頭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跟人閑聊到此刻的看護阿姨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職責,慌慌張張地跑進了病房,對著郭嘉陽鮮血淋漓的手大呼小叫:「哎喲,我的太太,你怎麼搞成這樣了?」
郭嘉陽突然間發怒,拚命地拿腳踩著地上的蘋果,怒氣沖沖地讓阿姨趕緊把蘋果全都丟出去。
看護阿姨委屈不已,嘴裡頭小聲地嘀咕著:「我就說太太是最討厭蘋果的,廳長他就是不聽。」
對面病房的女人露出了個詭異的笑容:「不,他聽了。他就是聽了才故意帶蘋果過來的。他們都想害死我們,不想讓我們有丁點兒好。」
看護阿姨被女人的笑容嚇得不輕,趕緊住了嘴巴,拿起掃帚來掃撒了一地的蘋果瓣,然後又洗了拖把來拖地。
女人臉上的笑容終於滿意了起來,對著郭嘉陽點點頭道:「213,這個人能留下來。對,乖乖的,聽話的,才應該留下來。」
郭嘉陽的臉是木的,半晌才胡亂地應和了一聲:「沒錯。」
看護阿姨愣是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彷彿身邊真坐了個女鬼一樣。她不想讓自己的主家再跟這個瘋女人搭話,情急之下,趕緊將電話塞給郭嘉陽,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哎喲,太太,打電話給小宇吧。小宇肯定想你了。」
郭嘉陽愣愣地點了點頭,果然不再理睬她的病友,而是撥起了電話號碼。她還有兒子可以聯繫,病友的兒子卻不太願意搭理這位母親。病友不滿地站起了身,撇了撇嘴巴,身子一扭,氣呼呼地朝外頭走去。她的嘴裡頭一直念叨著:「死了就好了,死了就自由了。」
沒有主語,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死了,什麼人才能好,什麼人才能自由。
明明隔著電話線,根本就看到兒子的臉,郭嘉陽的聲音還是柔和了下來。她輕聲詢問了兒子的考試情況,然後讓他注意休息,不要太過於勞累。
郭宇掛了電話,轉頭對王函笑:「是我媽,我跟我媽說送你回家,她還讓我注意安全。」
王函的臉色並不好看,即使臉上打了粉底,眼底淡淡的黑眼圈還是顯出了端倪。早上出房間門時,為了這個,她姐還犯了半天愁,早飯桌上都在給她研究營養食譜。春天容易肝火旺,睡不好,得想辦法調理一下。
郭宇看著王函樂呵的厲害:「王老師啊,你老實交代吧,你到底偷偷打遊戲到幾點鐘。你這眼睛,完全連眼影的錢都能省下來了。」
王函雙手抱在胸前,表情絲毫沒有平常的活潑生動。相反的,她的臉簡直跟木板一樣。
那個男生叫杜晨,是二中的學生。跟她預想的一樣,因為沒有當場從他耳朵裡頭搜出來隱形耳機,所以後面的幾場考試,他依然可以參加。呵,不過是模擬考,杜晨根本不用這樣煞費苦心。他這麼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替高考練兵,如果能夠成功混過了模擬考試,那麼使用同樣的作弊方法應對高考的成功率就會大很多。
接下來的考試中,王函沒能繼續監考杜晨。監考老師每天都會重新抽取考場。王函每次從杜晨的考場經過時,那個男生都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讓她不寒而慄。
年輕的圓臉姑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輕聲對郭宇開了口:「你不用送我的。」
郭宇笑嘻嘻的,兩顆調皮的小虎牙看著分外活潑可愛:「那怎麼行呢?王老師,你可是我們全班人的心肝寶貝,我有義務好好照顧你的。」
「你從我身上,得不到任何東西的。」王函沒有放下手,繼續捂著眼睛。黑暗能夠帶給她更多的力量,「什麼也沒有,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郭宇立刻抽氣,做出了嫌棄的撇嘴動作:「王老師,您老人家實習工資真不多,我沒敢指望能從您身上掙到錢。」
「什麼也沒有。」王函小小的嘴巴在白皙的手掌下方一張一翕,「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都忘光了。不要在我身上白費力氣。」
郭宇的臉上寫滿了困惑,他伸手去拽王函的手,焦急不已:「王老師,你是不是發燒了?媽呀,我送你去醫院吧。現在真是流感的高發時期,你別不當回事啊。流感也能死人的!」
王函疲憊地靠著車椅,不肯鬆開手。郭宇急了,拚命地去拽。公交車剛好停下來,他們的身子由於慣性不由自主地往前頭沖,王函沒坐穩當,上半身栽到了郭宇的懷中。郭宇嚇得不輕,手忙腳亂地抱起了王函。他驚訝地發現,這個年紀比他大的女人,其實非常的輕盈。彷彿就像是個易碎的水晶娃娃,一不小心就會摔破了。
王函掙扎著起身,沒有等到自己要下車的站就急急忙忙地跳了下去。
郭宇想要跟上的時候,卻被從後門擠著上車的人擋住了。車門合上了,司機拒絕在出站以後還開門放他下去。少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公交車窗外頭,王函的身影越來越小。
初春的太陽帶著懶洋洋的味道,漫不經心地撒在人身上,似乎陽光自己也迷糊著還沒有睡醒。王函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她現在應該回家去。最好幫著姐姐將早上抱到陽台上曬著的被子跟褥子收回房間。可是這個下午,她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她只能在外頭漫無目的地走著。
「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她的腦海中反覆回蕩著這句話,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頭。對,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那三個人都死了,那麼,一切也該結束了。王函的後背上一層接著一層冷汗。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她沒能睡好,身體太過虛弱所導致的;還是那顆驚慌不已的心在不停地撲通撲通跳動,所以連汗水都淌了出來。
她抬起了腦袋,茫然地看著四周,終於將目光落在了自動飲料販賣機上,投幣進去拿了一瓶飲料胡亂地擰開了蓋子喝了起來。一瓶飲料沒有下肚時,旁邊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喂!」
王函被嗆到了,咳得死去活來。
杜晨嫌惡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女教師,身子往後退了好兩步,嘴巴卻迫不及待:「喂,你好了沒有?這件事情,你負責搞定。不然的話,別怪我不客氣。死了那麼多人,你到底什麼時候發上來啊?真有創意,居然用火車來撞。」
王函咳得喘不過氣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的腦袋當中,各種念頭飛快地轉著。發上來,發到什麼東西上頭去?她抬起了咳得沁出了淚水的眼睛,搖搖頭道:「我沒辦法,你是被主任給抓到的。」
杜晨不滿地瞪著王函,惡狠狠地威脅這個個子比他矮大半個頭的女人:「你別給你臉不要臉啊?大家好商好量的,你好我好最好。不然我倒霉了,絕對也不會放過你的!」
王函張了張嘴巴,想要開口。郭宇突然間跑了過來,一把將杜晨推到了旁邊:「媽的!沒完沒了了?這兩天是為著考試,我們才沒對你下手的。你找死啊你!我們王老師你也敢動!」
杜晨猝不及防,身子撞上了自動販售機,發出了一聲「哐」的巨響,引得周圍人都轉過頭來看他們。王函怕鬧大了會引起警察,進了派出所的話,事情就麻煩了。她伸手攔住了正捋袖子的郭宇,搖搖頭道:「算了,別鬧大了。」
郭宇冷笑著看杜晨,輕蔑道:「看在我們老師的面上,今天先放過你。你等著,後面有你好瞧的!」
杜晨眼睛猩紅,眼睛死死盯著王函:「你自己看著辦。到時候,別怪我翻臉!」
說著,這學生怒氣沖沖地從王函身邊走了,經過王函的時候,他還轉過頭獰笑了一聲:「那人真慘啊,死無全屍!」
郭宇作勢又要揍人,王函拽住了他,搖搖頭道:「算了。」
旁邊人看著這三人,紛紛投來探究的眼神。高樓上,站在落地窗前頭的李姐笑著指點他們給周錫兵看,感慨萬千:「年輕真好啊!你的小姨妹看著真像個孩子呢。」
周錫兵沉下了臉,默默地看著跟郭宇站在一起的王函。他的視力極好,即使隔著不短的距離,他依然看清了那個身上還穿著校服的男生臉上的擔憂。這種擔憂,不該是一個學生對著老師的。
「多好啊。晶晶要還在的話,現在大學畢業,說不定也當老師了。她以前說過,她想當老師的來著。」李姐突然間長長地吁了口氣,然後掩飾性地端起了茶杯喝水,「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都過去這麼久了,警方找不到線索也是正常的。畢竟,那個時候,技術還不像現在這麼發達。」
周錫兵收回了落在王函身上的視線。作為姐夫,他的立場微妙,實在不太適合管教姨妹。這件事,還是由王汀出面處理會比較好。他輕咳了一聲,沒有轉移話題,反而順著李姐的話說了下去:「說到晶晶的事情,我想問一下,當年那個私立初中的免費入學名額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主動跟你說的這件事?」
李姐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露出個苦笑來:「我最後悔就是這件事。晶晶走了以後,我反覆問自己,當初我將她帶出來是不是錯了?也許她留在老家那邊會有更好的發展,起碼不至於丟掉性命。」
「不是你的錯。」周錫兵安慰了一句李姐,「兇手不會因為被害人穿了什麼衣服才下手,錯的只有兇手。」
「我那時候在健身館打工,有個客人來鍛煉的時候,聽到了我跟同事聊天,偶然提到了這件事。同事嘲笑我,說外地人就不要想這種事情了。我不服氣,特地跑到那個學校去打聽,果然有這麼回事。我把晶晶的成績跟獲獎情況一報,他們就說要免費招收晶晶。」李姐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好像只有這樣,那漫長的時光才能暫時消失,妹妹就能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我不甘心。我以為人的高度不僅僅取決於知識,還取決於見識,我必須得讓晶晶到大城市來長長見識。」
周錫兵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你那個同事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
李姐苦笑著搖搖頭:「早就走了。像健身房這種打工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實在太多了。我也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了。」
周錫兵沒有勉強李姐再想下去,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晶晶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異常的?」
李姐眨了一下眼睛,像是沒有聽明白周錫兵的話:「什麼異常?」
「兇手從看上晶晶到動手殺人,中間經歷了好幾年的時間,你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嗎?」周錫兵平靜地看著李姐,「姐,晶晶是跟你住在一起的。」
李姐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沒有意識到。我們年紀相差大,她並不太願意跟我講話。」
周錫兵的眼睫毛微微地垂了一下,輕聲道:「其實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為什麼晶晶不告訴你?即使是再難堪的事情,你畢竟是她唯一的姐姐。她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晶晶父母雙亡,在她的生活中,周錫兵的奶奶扮演了奶奶的角色,李姐則是扮演了父母的角色。晶晶碰上事情了,不告訴周奶奶情有可原,一來老人年紀大了禁不起,二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奶奶。可是李姐呢?李姐年富力強,又不是個性軟弱的人。晶晶究竟是出於什麼顧慮,不告訴李姐?
王函畢竟還活著,即使她選擇埋藏秘密保持沉默,這件事也能勉強說的過去。可是晶晶不一樣,晶晶已經死了。
周錫兵深深地看著李姐,聲音發沉:「晶晶死了這麼多年了,兇手到現在還沒有抓到。我想她連投胎恐怕都不安生。姐,你努力想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被你疏忽了。是不是兇手就在你身邊。」
李姐打了個寒噤,立刻搖頭:「沒有,我當時已經將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警方了。他們也都排查了,沒有發現問題。」
「一件事不正常的時間久了,人們就會自然而然地將它當成正常的事情看。就好比,以前公車私用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不當回事。但這絕不意味著,它是正常的。」周錫兵從窗檯邊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又對李姐點點頭,「姐,你好好想想吧。」
李姐連忙應下,嘆了口氣道:「已經這麼久了,真希望兇手立刻就抓到。」
周錫兵「嗯」了一聲,突然間轉移了話題:「你見到普雲大師沒有?據說他廟裡頭算姻緣極准。」
李姐愣了一下,苦笑著搖搖頭:「你別拿我開涮了。我這把年紀了,算什麼姻緣啊。我就在廟裡頭逛了逛,沒見到普雲大師的面。」
周錫兵點了點頭,轉過了腦袋,意有所指:「也許普雲大師是想見你的。」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中年和尚那張慌慌張張的臉。
是了,不是湊巧,而是刻意。和尚其實是在提醒身為警察的他,那個罈子被換掉了。中年和尚不是直到那天才發現罈子被換了。他們不聲張,只不過是以為換罈子的人是李姐罷了。他們已經早就猜出了罈子中裝了什麼,那眼珠子跟耳朵又到底屬於誰。所以,李姐離開了,罈子換掉了,他們就以為罈子是李姐換走的。直到在顧家祖墳中發現原本的罈子時,普雲大師跟他的徒弟才意識到這罈子並非李姐拿走的。李姐絕對不會這樣糟蹋她的妹妹。
李姐平靜地回望著周錫兵,輕聲道:「見我做什麼啊,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