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三)
中午,王汀母親留周錫兵在家裡吃的飯。她喊了丈夫兩次,王家爸爸才從卧室中出來,面上懨懨的,看上去很不舒服。
周錫兵取了電子血壓計出來,給老丈人量了血壓,發現有些偏高。王汀母親趕緊讓丈夫又加吃了半顆葯,等著半個小時后再複測一次。她拿了毯子給丈夫搭在腿上,心疼道:「生意的事情就緩緩吧,反正王汀上班了,函函馬上也要畢業了。哪裡需要你這麼拼。」
王家爸爸擺了擺手,掙扎著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嘟囔了一句:「總要給她們安排好嫁妝吧。我準備過兩天去南城給她們看看房子。」
周錫兵放下了手中遞給他喝水的杯子,輕聲道:「王汀已經看好房子,交過首付款了。」
客廳里的氣氛一下子凝滯了起來。王汀的母親尷尬地笑,像是自己給自己找借口:「也是,南城房價漲得這麼快,早點兒買套房當投資也好。王汀的公積金不用的話,放著就不值錢了。」
周錫兵點點頭:「她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買房這事兒,王汀在跟周錫兵交往之前就定下了。經同事介紹,找到了合適的房源之後,王汀和周錫兵提了一句。周錫兵目前的房子是在南城房價飛升之前買的,供應起房貸來,他倒不覺得吃力。簽合同的時候,還是他開車陪著王汀一塊兒過去的。
王家爸爸皺了下眉頭,語氣有點兒僵硬:「你們手上有多少錢?都是拿死工資的人,還兩套房子的貸款哪裡吃得消。」
周錫兵笑了笑:「還好,有公積金,能應付的過去。」
王家爸爸還想再說什麼。妻子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閉上了嘴沒再說話。周錫兵趕緊將茶杯遞了上去。王家爸爸喝了口茶之後,合上了眼睛嘆了口氣,突然間又不滿地冒出一句:「早就讓她們回來發展的。省人醫留不下的話,到安市人民醫院不也蠻好的。一個個,都不想待在家裡頭。」
周錫兵沉默了一瞬,重新抬起了眼睛,目光懇切地看著准岳父:「爸爸,王汀跟王函都愛你和媽媽。」
王家爸爸神色有點兒不自在地挪開了眼睛,嘀咕了一句:「都是大姑娘了,說什麼愛不愛的。」
周錫兵卻笑了:「王汀說,她很感激你。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
飯菜都快要冷了,老兩口才跟准女婿一塊兒上桌吃飯。比起之前跟王汀母親一道準備午飯時的交談,餐桌上的氣氛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沉悶。王汀的父親僵硬地問了幾句周錫兵父母的身體情況,就再也找不出新的話題。倒是周錫兵自己,主動提起了他你出差回去以後跟王汀拍婚紗照的事情。
「你們挑家好點兒的店。」王家媽媽的興緻看上去要比丈夫高,連忙強調,「寧可多費點兒心,拍好看點兒。不然以後翻起來,會遺憾的。」
王家爸爸突兀地打斷了妻子的話:「你要遺憾的話,就再拍一次。剛好三十周年了,也算是個紀念吧。年輕的時候,沒讓你拍上婚紗照。」
「瞎說什麼啊。」王家媽媽的臉立刻紅了,嗔怒地瞪了丈夫一眼,「當著小周的面,你瞎講什麼東西啊。那時候哪裡來的婚紗照。」
周錫兵給自己舀了碗湯,笑著附和:「媽媽拍婚紗照肯定好看。」
王家媽媽還是害羞,連連擺手:「不拍不拍,要拍的話就拍全家福好了。拍什麼婚紗照的。」
「不一樣的。」王家爸爸堅持著,「婚紗照是婚紗照,全家福是全家福,不用混在一起。」
王家媽媽急了起來:「這婚紗照有什麼好拍的,全家福擺出來才有意義。」
周曦放下了湯勺,臉上微微笑:「媽媽,你還是聽爸爸的吧。先拍婚紗照,全家福的話,以後總有機會的。」他的目光落在了王汀父親的臉上,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態度溫和地徵求著老丈人的意見,「爸爸,你說是嗎?」
王家爸爸沒有吭聲。他的妻子已經給自己找好了理由:「這倒也是。函函還沒找對象,等函函有了對象,最好你們也生了小孩,三世同堂在一起,拍的全家福才有意義。」
吃過午飯以後,周錫兵幫忙收拾了碗筷便告辭。王家媽媽想要留他再坐會兒,被丈夫呵斥了一句:「瞎胡鬧,小周沒工作要做啊。」
他瞪了妻子一眼,站起身送周錫兵出門,順便將家裡的垃圾丟出去。
也許是面對準女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許是他天生就不是特別健談的人,領著周錫兵往樓下去的路上,王汀的父親一直沉默不語。進了正月就算如春,可惜即使秋盡江南草未凋,小區花壇中綠意盎然,身處冷風中的人依然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春寒陡峭。
沉默,讓初春的寒意在翁婿之間愈發明顯。最後還是周錫兵率先打破了僵硬的氣氛,他跟王汀父親揮手告別的時候,輕聲道:「爸爸,我和王汀都等著跟你還有媽媽函函一起拍全家福。」
寒風吹亂了王汀父親腦袋上的頭髮,顯出了夾雜在裡頭的銀絲。原本身材魁梧的男人此刻陷在羽絨服中,也顯得佝僂瑟縮起來。這是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了。時間殘酷冷靜地帶走了他的器宇軒昂,留下的只有滄桑。
周錫兵看著他,又重複了一句:「爸爸,王汀跟王函都愛你。」
離開王家所在的小區,往公交車站走的時候,周錫兵看了眼街對面的公園。臘月二十九那天,曾經有兩個中年男人站在公園的山坡上,盯著王家的窗戶看。當時,將自己鎖在書房中的男人,是否注意到了他們盯著自己女兒的眼神?
周錫兵又深深地看了眼公園,然後抬腳上了公交車。他的下一站是安市規劃局,他要查看安市近十幾年房地產界的風雲變化。周錫兵一直在規劃局待到天擦黑才走。接待他的辦公室秘書一個勁兒要喊他一塊兒吃晚飯,要好好招待省城來的同志。周錫兵笑著謝絕了對方的好意,表示他還得去丈母娘家報到。秘書哈哈大笑,這才作罷。
王汀的母親給周錫兵發了條簡訊,讓他忙完了就去家裡吃飯。
周錫兵盯著手機看了會兒,最終還是婉拒了邀請,回復說他得去局裡頭開會。
王汀母親的簡訊回復的很快,只說讓他以工作為重。
市局也到了下班的時候,他趕過去也做不了任何事了。周錫兵卻依然上了前往市局的公交車,好像這樣,他的心才能安定下來。也許是方向正好與人群流散相反的緣故,雖然是交通晚高峰,車上的人卻並不多,起碼後面還有好幾張空位子。周錫兵卻選擇站在了車廂的中央,一隻手扶著欄杆,默默地盯著公交巴士中不停播放的廣告看。
他的腦海中飛快地翻著一張張圖紙,那是安市十幾年來的城市變化示意圖。多年前,王汀的父親是安市房地產界的風雲人物,一朝資金鏈斷裂,他的人生軌跡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塊讓他傾家蕩產的地,最終沒有開發成商業小區,而是成為了安市新開發的旅遊景點的一部分。
公交車經過老城門的時候,周錫兵轉頭看了眼門外。遠遠的,蒼茫的綠色在暮靄下變成了一團團黑色的陰影。這大片的陰影應該籠罩了陶鑫十多年的牢獄生涯,也壓在王汀父親的肩上,讓他喘不過氣來吧。
周錫兵在腦海中一個個列著當初有權插手這樁土地開發方案的人員名單,重點在王汀母親提到那位主管官員的名字上畫了個圈。當初王汀父親跟陶鑫合作的拿地計劃失敗,究竟是他們商業眼光不足判斷失誤,還是有人特地挖了坑讓他們往裡面跳?到底是誰在安排這一切?這個人的目的大抵是求財還是其他?
公交車晃蕩的厲害,站在車廂中央的高個子男人卻紋絲不動。直到車子到站以後,他才面色平靜地下了車,大踏步朝安市警察局走去。這時候,黑夜已經完全籠罩了安市,只遠遠的從大樓中透出的燈火,溫暖著晚風中行走的人。
與周錫兵所料差不多,市局裡除了幾位值夜班的工作人員,其他人都下班離開了。周錫兵朝前台值班的接線警察點點頭,徑直往後面的檔案室去。他還要再借閱一下十一年前王函被綁架案的宗卷,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新的收穫。市局的人並不干涉他們辦案,所有的資料只要他們需要,隨時都可以調看。
周錫兵思考著安市這十幾年官員升遷的變化,腦海中列出了一棵樹狀圖。曾經插手過當年那樁土地開發案的人,現在都怎麼樣了?經過電梯門口時,金屬門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嘀」響,裡頭呼啦啦地下來一堆刑警。
周錫兵在警校時的同學大張夾雜在一堆人中間,皺著眉頭走了出來,身上的煙味濃郁得熏人。大張不抽煙,他身上的衣服顯然是在煙霧中浸潤了不短的時間。周圍的警察們臉上也少見笑意,眾人興緻都不高的樣子。
大張一見周錫兵人,立刻伸手招呼:「走走走,陪我再去吃點兒。從三點鐘開到現在的會,我現在恨不得能搶了食堂。」
周錫兵笑了:「又有大案子了?」
大張胡嚕了一把臉,搖搖頭,皺起了眉毛,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要真是大案子也沒話說了。就是這案子吧,讓人什麼都說不出來。」
去年七月份,安市下面的一個村子發生了一樁溺亡案,受害者是個七歲的小男孩。他家裡WiFi沒續費,拿著父親的手機去村口小店蹭網玩遊戲去了。玩到一半時,村裡有個小孩過來找他出去玩。當天晚上,小男孩沒有回家。
一開始,家裡頭的大人都沒放在心上。農村的孩子滿村子的跑,基本上不會有大人跟在屁.股後頭追。玩累了,跑去小夥伴家裡頭蹭飯的也常見的很。很少有人會特地打個電話通知對方的家長,都是等著人找上門再說。後來天漸漸完了,到了孩子該睡覺的點兒,小男孩還是沒回家。他的家裡人就開始屋前屋后滿村子的找,卻始終不見小男孩的蹤影。
有人白天在村口小店見過小男孩,小男孩的父母得到了消息就去小店找。店主提供了喊走小男孩的小夥伴的信息,大人們又去找上了那個五歲的小孩。小孩說他跟小男孩玩了一會兒,村上一個女人過來叫走了小男孩。剛好小孩家裡人喊他進屋吃東西,小孩後來就沒看到那個小男孩了。
大張一口氣喝完了一碗瘦肉豆腐湯,抹了把嘴巴,沉聲道:「那段時間,安市城裡鄉下,雨下的跟瀑布一樣。第二天下午雨小點兒的時候,才有人在田邊的溝渠裡頭看到了小男孩鵬鵬的屍體。他母親當時就暈厥了。村裡頭的集聚地跟田地有一段距離,加上那段時間田埂什麼的全是爛泥巴,當地派出所的人就考慮小孩不像是自己跑過去玩,然後失足落水淹死的。」
周錫兵點了點頭:「嗯,他知道去小店蹭網玩遊戲,又跟小夥伴一塊兒玩打仗,不像是個愛獨自鑽田裡頭的孩子。那個女人,派出所的人調查了沒有?」
大張露出個苦笑:「怎麼可能不調查呢。當時民警就過去了,那女人一開始說另一個小孩看錯了,她沒找過鵬鵬。後來另一個村民作證,說見到她跟鵬鵬說話,她又表示當時她叫了小孩問了幾句話,就自己回家去了。她沒把人喊走,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知道。」
暴雨沖刷乾淨了所有現場痕迹。屍體發現地點附近幾乎要淹成威尼斯了,哪裡還有什麼現場可勘測。農婦堅決否認自己跟小鵬鵬的死有關係,唯一目擊她帶走了小鵬鵬的證人才五歲,證詞壓根難以被採用。人證物證都不齊全的情況下,警方的偵破工作就陷入了僵局。
周錫兵皺了下眉頭:「你們沒考慮過其他可能性嗎?為什麼要認定就是這個女人下的手呢?」
大張往嘴裡塞了一大口蓋澆飯,含混不清道:「你聽說過水鬼嗎?」
周錫兵點了點頭。這幾乎是他們那個年代每個小孩想要下水玩時,被大人們恫嚇的傳說了。水裡頭有水鬼,專門抓小孩下去淹死。他和王汀談起各自的童年時,還拿這件事說笑過。傳說中水鬼入了水就力大無窮,會直接咬著人拽下水去。就是通水性的人,也會活活淹死。
大張艱難地咽下了嘴裡頭的飯,又喝了一大口湯順過了喉嚨之後,才再度開了口:「傳說裡頭還有一項,水鬼抓了人淹死之後,這個人也會變成水鬼。想要脫身的話,新的這個水鬼就得再淹死另外一個人,這樣它才能轉世投胎去。」
周錫兵的臉色立刻變了。果不其然,他聽到了大張開口打補丁:「這個女人原本有兩個孩子,都在今天六月份的時候下河游泳,淹死了。」
周錫兵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看著大張,後者狠狠地擦了擦嘴巴,搖搖頭,像是說不下去一樣了:「這女的說她當天找小鵬鵬就是為了問他為什麼罵自己,小鵬鵬說他沒罵過她。後來女人就自己走了。」
反正死無對證,除了農婦以外,誰也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城鎮化的進一步推進,加速了鄉村的凋亡。村裡頭的青壯勞動力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那幾天動不動就下雨,不下雨的時候太陽又曬得人皮膚痛,在村裡頭溜達的人委實不多。
周錫兵微微挺直了一下身子,追問大張:「從這女人兩個孩子的死到小鵬鵬死的當天,過了多少時候,中間有沒有下過暴雨?」
大張咧了下嘴巴,面上的表情古怪極了:「自從那兩個孩子被淹死了以後,就陸陸續續下了好幾場大雨,到後面更是天都要塌下來了一樣。」
周錫兵輕輕敲了下桌子:「她要找人當替死鬼救孩子的話,為什麼不早點兒。前頭不是下過好幾次大雨,都要淹水了嗎?」
「四十九天!整整四十九天!」大張放下了擦嘴的餐巾紙,臉上的五官幾乎要聚成一團了,「這個女人的孩子死了四十九天後,小鵬鵬也被淹死了。」
周錫兵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民間說法當中,四十九天是七七,七七過後,死去的人就要正式投胎了。
大張灌下了一大口茶水,齜牙咧嘴:「整個邏輯鏈全都能對的上,沒用!一點兒用都沒有。派出所那邊處理不了,報給了分局。分局照樣找不到證據,最後又遞到我們這兒來了,還是白搭。村裡頭不像城裡,根本沒有監控。小鵬鵬是怎麼走的,除了那個五歲的小孩外,誰也沒看到。可那小孩的話當證據也不行啊。這才五歲啊!」
缺乏證據鏈作為支撐的案件,雖然警方找到了犯罪嫌疑人,可提交送檢后還是被檢察院打回了頭。警察不能單純地依靠推理破案定罪,檢方要的是充足的證據。既然他們提供不了,那就只能發揮重查。
有的時候,案件就是這樣的讓人頭痛不已。警察知道是誰做的案,但就是找不到有力的證據。
周錫兵從大張那兒看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照片,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婦。擺在人前,誰都難以相信這個面相就老實到三拳打不出個悶屁來的中年女人,會是一樁謀殺案的犯罪嫌疑人。看著她的模樣,平日里也是很喜歡孩子的。
這樁命案讓周錫兵心裡頭極為不舒服。跟大部分人一樣,當慘劇發生在孩子身上時,人們的反應會更劇烈。成年人具有保護照顧未成年人的天然義務,身為刑警的周錫兵也格外接受不了受害者是孩子的情況。
王汀跟他閑聊的時候,也曾經說過。大醫院裡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搶救不過來,走了。大家司空見慣,幾乎都不為所動。可只要走的人是個孩子,所有的醫務人員就都會情緒低落。因為那是個孩子啊,孩子原本就意味著未來,意味著無限的希望。
原本周錫兵今晚不打算跟王汀視頻,他怕女友又會因此而睡不好。可是強烈的情緒衝擊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想要看一看王汀的臉,聽一聽她的聲音。其實王汀大部分時候都是個相當悶的人,然而她的存在對於周錫兵而言,卻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光,照亮他周邊的孤寂與寥落。
在他的理智掌控住身體之前,情感已經讓他主動聯繫了王汀。
王汀有點兒驚訝,沒想到周錫兵今天居然會這麼早就收工了。她本以為他們晚上還要開個會什麼的。她笑著問男友:「你怎麼現在就歇下了?」
周錫兵看到對方接受了視頻的提示后就一陣懊惱,再見了王汀臉上的笑容,本能的喜悅衝擊著他的心臟,讓懊惱與喜悅參半。他輕咳了一聲,神差鬼使地提到了今天中午去王家吃飯的事:「爸爸說要跟媽媽重新拍婚紗照。」
王汀臉上的笑容有點兒僵硬。她努力讓自己唇角上翹的弧度更加自然一些:「嗯,那我得幫我媽好好挑一挑,看安市有沒有好的婚紗攝影店。」
她終究沒有說讓父母來南城重拍婚紗照的話。
周錫兵伸手摸了下屏幕中的女友,彷彿是在安慰她一樣,又說了王汀父親準備給她們姐妹在南城買房的事情。他努力想讓氣氛歡快點兒,故意揶揄道:「王汀,沒想到你是深藏不露的白富美啊。」
日常說笑的時候,他們也會拿各自父母的職業開玩笑。周錫兵是書香門第的少爺,王汀則是商賈人家的小姐,當真有意思的很。可是現在,王汀卻沒能笑出來。她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淡淡的:「我不需要。」
遲了終究是遲了。如果在王汀剛畢業那會兒,做父親的人張羅著給大女兒在南城買好了房子,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現在,王函要畢業了,王家爸爸準備給兩個女兒買房子,到底誰是順帶著那位呢?
周錫兵想到了王汀母親在廚房裡近乎於請求地叮囑他的話:「請你好好對我的女兒,凡事將她放在第一位。她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他清了清嗓子,附和了一句:「嗯,我們不需要。我們想要的話,可以自己買。」
話雖然這樣說,可哪有為人子女的不在意父母感情的道理。為了安慰女友,周錫兵又跟王汀說了他今天的調查結果:「當年你爸爸破產這件事,有可能不是偶然,而是背後有人動手腳。」
出乎周錫兵的預料,王汀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反而直接將話題岔到了其他方向:「噢,這樣啊。你今天還有沒有碰到其他事?」
周錫兵本想告訴王汀,如果真是有人對她父親的生意使了陰招的話,那麼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起碼能夠證明她父親的清白。如果他知道陶鑫為什麼綁走王函,很有可能意味著事先已經有人拿王函跟他明示或者暗示過什麼。他拒絕了,所以他的生意出現了紕漏。周錫兵甚至懷疑陶鑫到後面急急忙忙地出來認罪,是因為他被拋棄了。王汀的父親做了什麼,讓陶鑫背後的人察覺到危機,慌忙捨車保帥。
這本是王汀最願意與周錫兵談論的話題,可是今晚,王汀卻表現出了抗拒。她不想再說關於父親以及當年案子的任何事。她無法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心慌。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她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這件事背後的一切。
彷彿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已經超乎了她承受底線的事情,就要露出本來的面目。
王汀艱難地扯了扯臉,又追問了一句:「今天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情沒有?」
周錫兵頓了一下,才跟她說起那樁明明簡單至極卻又讓人毛骨悚然的兒童溺亡案。那位母親為了給自己的孩子找替死鬼,竟然將毒手伸向了一個無辜的孩子。那個孩子還喊她一聲嬸嬸。
「現在警方都疑惑她為什麼不服罪。如果是單純的負隅頑抗,她應該編出更多的謊言。比方說這個孩子被一個陌生人叫走了之類的,或者他自己跑去田裡釣小龍蝦什麼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始終不吭聲。」
警察們甚至在這個女人臉上看到求生的慾望。她說著笨拙的謊言,咬死了嘴巴不吭聲,即使警方想盡了辦法讓她備受心理煎熬,她還是以驚人的意志力扛了下來,堅決咬緊牙關不說。她的丈夫兩年前就病逝了,剩下她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旁人喊她改嫁她也不肯。用當地人的話來說,孩子沒了,她活的連個奔頭都沒了。就這樣,她怎麼能咬牙硬扛著呢?
「兩個孩子。」王汀突兀地開了口,「她淹死的是兩個孩子,現在還只有一個替死鬼。」
周錫兵驚了一下,他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多年前的那樁綁架案上了,完全沒有往這點上考慮。
王汀抿了抿嘴唇,跟男友分析起來:「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最不可思議的生物,她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所有在外人看來極度不可思議的事情,為了她們的孩子,她們都能做出來。這個人並不是對小鵬鵬的死無動於衷,她甚至可以說是備受煎熬。但是,為了給她的孩子找替死鬼,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周錫兵沉默了一瞬,輕聲道:「以前我參與過邪.教的案子,當時就覺得封建迷信害人不淺。現在看來,即使不是邪教,封建愚昧還是會害死人。」
失去了孩子的母親陷入了偏執當中。也許孩子們生前過的清貧,加劇了母親心中的愧疚。她要竭盡所能讓自己的孩子下輩子投胎到好人家去。冷酷的母愛,讓另一個家庭淪為了犧牲品與悲劇。
「小鵬鵬被挑中了,是因為他當時剛好跟另一個小孩一起玩。其實這個女人的目標是兩個孩子,只是湊巧其中一個人被自己家裡人喊了。為了安全起見,她不得不放棄了這個目標,選擇只朝小鵬鵬下手。」
周錫兵微微地吁了口氣,點點頭道:「也許你分析的就是事情真相。」
王汀輕輕地「嗯」了一聲,又強調了昨天說過的話:「盯緊了吳芸,鄭妍只要不是她自己藏起來的,那麼那個掌控了鄭妍的人就能將吳芸變成提線木偶。」
十一歲的吳芸獲得了資助,正在大宏村上小學。十一歲的鄭妍,同樣也是小學生。也許吳芸內心深處最恐懼的事情不是女兒被人綁架,而是承受跟她相同的命運。她會怎麼做?她會不會主動去找當年綁架王函的幕後人?鄭妍的失蹤跟那個人有沒有什麼關係?是不是因為吳芸做了什麼讓對方不快的事,所以這個人帶走了鄭妍,作為警告與威懾?
王汀皺起眉頭來冥思苦想。如果真是這個人帶走了鄭妍,後面發生的事情是不是也是這個人一手安排的?當年陶鑫即使以一己之力抗下重罪鋃鐺入獄,都沒有開口供出這個人,應該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畏懼,害怕說出來的話會遭受更嚴重的後果。另一種則是討好,他相信自己抗下罪名以後,對方會給他夢寐以求的補償。這兩種可能性都指向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幕後人勢必位高權重,起碼能夠在陶鑫的事業藍圖上翻雲覆雨。
也許這個人當年的級別並不算高。王汀不記得的究竟哪位商業大佬曾經說過的話,一個處級幹部就可以決定一個企業的生死。官不在大,在能不能管。
她搖了搖頭,清了清嗓子:「你早點兒休息吧。我今天也打算早睡。」
周錫兵點了點頭,表示要看著王汀睡著了他再睡。王汀拗不過他,只得去衛生間洗漱了,然後鑽進被窩中合上了眼睛。二十分鐘后,王小敏到點兒關機了,她又睜開雙眼,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發起呆來。
她的腦袋裡頭亂糟糟的,一直在重複著遊走「封建迷信」這幾個字。王汀甚至不得不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掌心輕微地壓迫著視網膜,才能夠獲得片刻安寧。腦海中有個聲音在提醒她,她該睡了,不要再想任何事情了。可是她的手卻忍不住開了筆記本電腦,在搜索框中敲下了「雪娃娃案」三個字。
十多年前發生在南城的雪娃娃案轟動一時。這幾年,全國連著破獲了幾件陳年懸案之後,南城的雪娃娃案又在網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王汀看到了有人發帖分析當年的這樁懸案,基本上集體作案跟變態殺人狂作案的可能性分別佔據了半壁江山。前者傾向於是當年晶晶參加的遊學團甚至是全校集體參與了謀殺晶晶。晶晶沒有對家人撒謊,那些人就是用免費作為誘餌騙了晶晶。至於他們為什麼下狠手,看晶晶不順眼唄。一個窮人家的聰明孩子,天生就能引起有錢人家的蠢孩子的嫉妒心。垃圾就是垃圾,想要上天啊?好,成全你,雪人點天燈。
後者則是晶晶的頭顱骨被發現的方式太詭異了。這必須得是心裡極為變態的人才能夠做出來的。他鄭重其事,簡直將謀殺當成了一樁宗教儀式來完成了。
王汀微微皺起了眉頭,腦海中又盤旋起「封建迷信」這四個字。是的,網上流傳的晶晶頭骨被發現的照片,看上去簡直就是一種充滿了邪性的宗教活動。
那幾年,正是邪教肆虐的時期,南省境內也有好幾股邪教勢力,還發生過身為教徒的母親自覺得道飛升,砍死了自己的孩子跟著一塊兒「飛升」的慘案。南城警方也朝這個方向調查過,可惜一無所獲。
王汀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皺著眉頭苦苦思索。她連著變化了好幾次關鍵詞搜索宗教儀式跟冰雪的關係。她輸入關鍵詞的時候,冰雪二字後面自動加上了「聰明」。這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智能輸入法提示,冰雪聰明。王汀的腦袋卻像是遭遇了重重的一擊。對,當年李晶以這樣的方式被處理屍體,是不是寓意著冰雪聰明?頭顱是腦袋,有腦袋的人才聰明。
雪塑身,留下頭顱,意味著冰雪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