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十四)

  管三正在撫摸伺服器, 需要三天三夜


  花灑噴出了水柱, 白色的霧氣氤氳開來。煙霧繚繞中, 王汀伸手試了試水溫,調試好了給妹妹沖澡的溫度才關了水龍頭。她腦袋不抬,幫王函準備妥當了浴球跟沐浴露, 才漫不經心地回答:「咱們回家的時候, 我看著她上樓的。陳師傅每晚差不多這個時候都會檢查一次整棟樓的安全,然後給最外面的大鐵門上鎖。」


  衛生間裡頭浴霸一打開, 溫度就上升的極快。王函很快覺得有點兒熱了,她脫了外衣, 擠出了洗面奶在手心裡頭打出泡沫來,一面往撲了水的臉上抹,一邊不忘繼續當個好奇寶寶:「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跟管理員舉報啊, 那女的留宿男人明明不合規定。你為什麼非得兜這麼大個圈子。」


  王汀抬起頭來,面孔在衛生間瀰漫著的水霧中顯得有些模糊。她嘆了口氣,忍不住彈了彈妹妹露出來的大腦門:「你傻啊你。整棟樓能有多少人住?都是系統內的職工, 你真以為管理員認不清我們?不知道有沒有異性留宿?」


  「哎呀, 別看我的大腦袋瓜子。」王函對自己的整張臉最不滿意的部分就是大額頭了,平白添了土氣。她往後縮了縮, 瞪了眼自己的姐姐, 還是沒能聽明白,「那為什麼……舍管阿姨現在又管了呢?」


  「安全問題啊!」王汀白了妹妹一眼, 幫她將發箍整理好;敲王小敏的手機殼敲慣了的手指頭, 忍不住又敲了下妹妹的腦袋瓜, 「你真不考研了?時政怎麼一點兒也不關心。這才剛開過會呢,馬上南城又要開重要的會。這個節骨眼兒上,要出點兒事情都是大事。我們單位今天開會才強調的安全問題。行了,你哪來那麼多問題,趕緊洗完澡睡覺。」


  十萬個為什麼姑娘被她姐硬壓著洗了頭髮沖了澡。她姐還翻出了電吹風幫她把頭髮吹乾了,給她做了頭皮按摩,絕對溫柔妥帖的五星級享受。被姐姐伺候得無比舒坦的王函心裡頭卻還是疙疙瘩瘩:「那你幹嘛不直接趕那男的走?明明你們單位有規定不讓他住的!規矩制定出來的難道不是讓人遵守的嘛。」


  見妹妹圓臉蛋氣鼓鼓紅撲撲的樣子,王汀忍不住伸手揪了她一下,笑著搖搖頭:「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在我們這種單位裡頭,與其說拼業務能力不如說拼背景拼人際關係。於倩有親戚就在我們系統,彎彎繞的關係多了去。我明年就要提級別了,今年年底的單位民主測評必須得拿到優秀。誰還在單位裡頭沒幾個關係好的朋友?多的是人幫親不幫理。我要跟她撕破臉,保准一堆人要在背地裡嘀咕我小雞肚腸,大齡剩女嫉妒人家小情侶情深意篤了。」


  王函的圓眼睛水汪汪的,瞪得老大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你就是慫了,本來就該跟他們正面懟上去的。明明是他們沒理!」


  王汀打著呵欠將自己跟妹妹的衣服從洗衣機裡頭,相當自暴自棄,一點兒辯解的意思也沒有:「對,沒錯,你姐我就是個慫貨。行了,把腳擦乾了,別感冒了。」


  王函被自家親姐這份混不吝的不要臉勁兒給鎮住了,委委屈屈地坐在凳子上,等她姐幫她擦乾了腳,才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王汀小腿上微微泛紅的一塊,視線一碰即走,替她姐害疼:「他們都把你的腿給燙紅了,腳踝上還流血了呢。」


  蹲在地上的人心中一暖,抬起了頭,對著自己妹妹哭笑不得:「哎喲,我們家王函還愛記仇啊,不過是個小口子,不值當算個事兒。函函心疼姐姐啦!」


  王函立刻嫌棄地轉過腦袋,小臉滿是傲嬌之色,死鴨子嘴硬:「誰心疼你了啦,你是留給我欺負的。」


  當姐姐的人忍不住笑了,搖搖頭道:「行了,你快點上床睡覺吧。」她將一次性毛巾丟進了垃圾簍,然後準備打包好了丟在門口,明天早上出門一塊兒帶下去。垃圾簍堆得老高,也不知道多久沒換了。王汀皺了下眉頭,取了一次性手套戴上,開始老大不情願地打掃地上的垃圾。


  王函立刻捂著鼻子抱怨:「他倆不會專門等你回來收拾垃圾吧。哎,姐,臟不臟,你看什麼啊?」


  垃圾簍的後方豎著根白色塑料棒,細細長長。待看到兩條杠的時候,王汀一掃帚揮進了簸箕,嘟囔了一句:「難怪吵成這樣了呢。」


  「中隊長?」王函遲疑地問她姐。見姐姐點頭以後,她又忍不住替姐姐的舍友抱不平了,「沒錢買房幹嘛還讓女朋友懷孕啊!懷了以後怎麼辦?這男人也太自私了。」


  王汀要比妹妹冷酷的多,同情心也極為匱乏:「避孕套也有女式的。這種事情,不能單純將責任歸給任何一方。除非是強迫性行為,否則雙方都該為此買單。」


  王函還想跟她姐爭論一番,王汀已經重新洗好手,端著塑料盆站起了身:「王函,你記著,永遠不要指望將自己置於別人的保護下。從生物的本能角度來講,人都利己的,會將自己擺在第一位。」


  王函不滿地抱怨起來:「姐,你就是這樣缺乏少女心,才沒有辦法找男朋友的!」


  結果她姐回了她一個白眼:「先管好你自己吧,母胎單!」


  王函驕傲地挺起了34C罩杯的胸,自豪不已:「我的人生理想是成為白富美,然後專門找小鮮肉。」


  「有出息。」王汀拍著塑料盆給她鼓掌,「很好,非常有志氣。姐姐期待你的未來。」


  王函差點兒沒被自家姐姐氣死,這可真是親姐。


  姐妹倆回到房間裡頭,鑽進新換上的床單被褥后,王函仍然忍不住替遲遲沒有上來的姐姐舍友犯愁:「哎,姐,那你說他們要怎麼辦啊。她男朋友真能拿出錢來買房子嗎?」


  王汀呵欠一個接著一個,搖搖頭道:「不知道。嗐,船到橋頭自然直。要麼生下來結婚,要麼就是打掉。」


  「那怎麼行!」王函急了,「他們都沒做好準備,怎麼能貿貿然生孩子。打掉就更加不好了,那可是條小生命!」


  王汀不知道是該感慨自家妹妹單純的小美好合適了,還是趁機嘲笑這傻姑娘一回。她嘆了口氣,一邊開機看自動關機的時候有沒有人給她留言,一邊敷衍著妹妹:「行了,他倆起碼都是成年人,都還有工作。什麼時候生孩子都有能力負擔。你就別操這份閑心了,睡覺睡覺。」


  手機屏幕亮了,王小敏打著呵欠抱怨:「你怎麼不早點兒給我充電啊。我還有動畫片沒看完了呢。」


  王汀沒理會它,直接跳進了微信中,發現有人申請加她好友,是周錫兵。她微微一怔,手指頭遲疑了一下,還是摁下了「接受」。


  王小敏呵欠連天都沒影響了它發達的八卦系統,發出一聲尖叫:「啊啊啊,我確定以及肯定,帥哥肯定是想追你了!王汀,你終於過完了最後一個單身節了!」


  被一眾常年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固定資產關注終身大事的人,毫不客氣地彈了下王小敏的手機殼,準備關掉這聒噪的傢伙,睡覺!

  微信彈出了新內容,周錫兵的微信幾乎是在她通過好友申請的第一時間就跳了出來:明日是否有空?


  王汀遲疑了一下,慢慢敲上三個字:要上班。


  企圖偽裝美少女的王小敏一直關注著八卦的最新動向,看到微信內容立刻插嘴:「哎呀呀,王汀,你這樣不行。你太冷淡了,會嚇走帥哥的。你聽我的,下班以後沒事!」


  說著,這破手機相當主動地添了顏文字發過去,然後面對上王汀金剛怒目的臉時,它還試圖以眨巴眼睛賣萌的方式矇混過關。


  王汀手指頭拔得噼啪響。


  王小敏當機立斷,趕緊在屏幕上播放滾滾扭屁.股舞,妄想以國寶的美貌蠱惑了君王。王汀直接叫這傢伙的無恥勁兒給氣樂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王小敏這熊孩子就是欠管教!

  王函奇怪地問姐姐:「你看到什麼新聞啦?怎麼又是瞪眼又是笑的。」


  正準備彈王小敏手機殼的人,不得不顧及睡在自己旁邊的妹妹,於是輕咳了一聲,裝模作樣道:「看了個小視頻,小狗很搞笑。」


  王函翻了個身,朝自己姐姐笑得賊賊的:「嘿嘿,姐,你肯定是紅鸞星動了。對小動物還有小孩子感興趣,就代表你寂寞空虛冷了,想要談戀愛了。」


  王汀翻了個白眼,正準備關掉聽了王函的話就滿天撒小花花比小心心的手機,周錫兵的微信又來了:「那我明天下午去你單位接你。你放心,你妹妹跟她朋友,警方會有人保護的。」


  已經上升到警方派人保護的高度了?王汀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難道真有大案子發生?她回復了一個「好」字,關了手機。拍了拍滿心好奇先要偷窺又不敢的王函:「睡吧,再不睡明早要爬不起來了。」


  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姐妹倆被王小敏的「大公雞喔喔叫」吵醒時,已經是七點鐘。窗外淅瀝瀝地下著小雨。


  王汀趕緊去陽台上看自己跟妹妹的衣服,生怕叫雨給打潮了。好在風向與陽台平行,衣服只要往裡邊放一放,就不會被雨水打到。


  於倩跟她男友的衣服都曬了一天,已經幹了。王汀想了想,還是將他們的衣服收了起來,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剛從陽台回客廳,房門就響了。手裡拎著早飯的小戴一個健步上前,厲聲呵斥:「你拿我衣服做什麼?」


  王汀嚇了一跳,連忙鬆手將衣服都丟到了沙發上,趕緊解釋:「下雨了,我看你們衣服幹了,順手收了回來。」


  小戴陰沉著臉,一把團起衣服,手裡頭的豆花潑了出來濺到了褲子上,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要你多事。」


  王函剛好洗漱完畢從衛生間裡頭出來,聞聲大怒:「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於倩,你男朋友就是這麼跟人說話的?!」


  房間裡頭靜悄悄的,也不知道被點了名的人是昨晚睡得遲沒有醒,還是又習慣性裝死,總之沒給任何回應。


  王汀咳嗽了一聲,朝妹妹使了個眼色:「行了,函函,收拾完了跟我去吃早飯。」


  小戴抬起了頭,兩個黑眼圈掛在顴骨上,分外明顯。他朝王汀冷笑:「你不也是占公家便宜么,裝得多清高一樣。」


  王函要發火,被自己姐姐一把摁下了。


  王汀目光平靜地看著小戴:「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如果你討厭別人碰你的東西,OK,以後我會注意的。」


  房門動了一下,小戴的語氣又急又沖:「本來就不該碰!你不會自己找個男朋友 啊!」


  活久見!王函氣得臉蛋通紅:「你神經病啊!要你多管閑事!」


  王汀拽了下妹妹,朝小戴冷笑:「你要是不霸佔了整個陽台,當我願意給你們收衣服?咱們非親非故,還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防盜門「砰」的一聲合上了,王函跟著姐姐下樓的時候還在抱怨:「姐,你幹嘛對他這麼軟啊。怕他幹嘛?這種人就該給他兩個大耳刮子,賤格!」


  「女俠威武!」王汀拱手表達了對妹妹的佩服。她搖了搖頭,失笑,「姑娘啊,你姐我慫,打不過他啊。」


  王函傻眼了,她也打不過。


  到達樓下的管理員值班室時,王汀主動向陳師傅打了招呼問好,然後安慰了對方一句:「師傅你別擔心了。我舍友跟她男友又和好了。於倩人還沒起床呢,她男友就拎著早飯等在她房間門口了。」


  陳師傅勃然色變:「什麼?!這男的竟然還有你們的大門鑰匙?不得了了,我看這是好不了了!」


  自覺失口的王汀趕緊捂住嘴巴,匆匆忙忙告辭:「哎呀,那個,陳師傅,我上班要遲到了啊。拜拜——」


  還能有這操作?王函目瞪口呆。


  王小敏在口袋裡頭樂得咯咯笑,得意洋洋與有榮焉:「哼!敢得罪我們王汀,肯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謙虛了吧,大仙。」林奇笑了起來,「你也太謹慎了。」


  王汀將手機揣回了口袋,身體微傾,靠上了座椅後背,眼睛直直對著還沒有扭回頭去的周錫兵:「也不知道李所長原先曉不曉得有這條路噢。」


  斜陽西下,越是臨近離開的時候,碩大的火球越是像燃燒不充分一般,鮮紅如血。周錫兵靠著車窗的半邊臉,彷彿浸泡在了血海當中一樣。王汀心想自己果然沒白學八年醫,看著這畫面第一反應是想到血,也不覺得瘮人的慌,反倒認為挺和諧的。


  周錫兵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吩咐林奇:「開車吧。」他又撥了個電話,語氣溫和而熱絡,「哎呀,不用麻煩了。剛好我們所裡頭小林回家有點兒事,我們就一塊兒回市區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我過來請大家一塊兒吃飯啊。」


  林奇有些茫然,試探性地問了句:「這牽扯的還挺深?」


  周錫兵搖了搖頭:「說不清楚。總之,一直到現在,也沒人跟我們說過這兒有條小路。市局刑偵隊下來看的時候,陪同的派出所警察跟縣公安局的人也沒提。究竟他們知道不知道,誰能說得清楚。」


  他現在單獨從縣公安局要輛車子送王汀回市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保不齊就會打草驚蛇。


  王汀雙手合抱在胸前,略有些好奇的模樣:「既然你沒有發現這條路,那麼周警官,你又是從哪兒察覺到不對勁的呢?」


  車子開動了,夕陽卻像是追著周錫兵跑一樣,他的半邊臉始終在烈火中燃燒。他看了眼王汀,後者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的身份。無知群眾還是乖乖吃瓜比較好,試圖刺探案件偵查細節,就有窺伺的嫌疑了。


  林奇顯然早就將王汀當成了自己人,保密意識淡薄的很。他轉了下方向盤,大大咧咧道:「姓李的明顯有隱瞞,不想我們再查下去。一直領著我們在這半截子山邊上晃悠,卻不帶我們去其他地方去。說不定那邊就別有隱情。」


  車廂頂上懸挂著的葫蘆晃動了一下,穗子拂上了周錫兵轉過來的臉。他看了眼王汀,表情猶豫:「到時候,你還是在車上別下去了。」


  林奇急了:「王汀不下去還怎麼通靈啊?」


  周錫兵轉過頭去,正對上了他的臉:「誰是警察?」


  車廂里一時間沉默了下來,林奇瞠目結舌,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領導的話。他下意識縮了下頭,結結巴巴道:「這不是有王汀在,咱們更加有把握么。——好好好,領導,我都聽你的安排。王汀,到時候你自己記得留點兒窗戶通氣,把門鎖死了啊。」


  王汀撇了撇嘴角:「放心,我的英雄主義情節早在幼兒園時期就結束了。我才不會逞強呢。」


  前面的道路狹窄了起來。路旁的樹枝像刀像劍也像戟,刮到了車窗上,就跟沖周錫兵的臉捅過來一樣。王汀不知怎地,看了就忍不住替他害痛。當然,這情緒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周警官的臉還安安穩穩的,面上的表情也極為溫和:「我們都不要輕舉妄動。我聯繫市局那邊,等上面調人過來更穩妥。」


  林奇一下子就泄氣了,他心心念念就是能碰上個大案子。好容易似乎離案子近了,現在市局的人一下來,還有他什麼事兒。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周錫兵指點著林奇將寶馬車開到了左邊的岔道上。如果沒有那條被掩蓋住的路,這條草木叢生的路與先前他們反覆兜圈子查看的野地就像隔著天塹一般,彷彿無論如何都連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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