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七)

  管三正在撫摸伺服器, 需要三天三夜


  出發去派出所的警車上, 王函還在企圖證明自己的人品值絕對過關:「我也不是老掉鑰匙的。真的, 我發誓, 我今天鑰匙真是塞在大衣口袋裡頭的。我還揣了十塊錢拿鑰匙壓著,準備買糖炒栗子的。街頭那家老太太只認現錢, 微信支付寶一概不懂。你們看, 我十塊錢還在呢,鑰匙不知怎麼的就沒了。」


  王汀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王函立刻嚇成了舊社會裡婆婆面前的小媳婦, 鵪鶉一樣縮著腦袋, 再也不敢吱聲。


  直到進了派出所大門, 王函才敢背著自己親姐跟凌夕殺雞抹脖子的打手勢。後者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樣, 連連擺手示意她自求多福。


  王汀轉頭掃了眼王函,可憐的妹妹頓時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身子都矮了半截,點頭哈腰地跟在了自家姐姐後頭。


  綽號「三猴子」的小偷跟民警磨嘰了半天,總算吱吱嗚嗚承認自己搶了凌夕的手機。他從戒毒所出來以後沒多久, 就跟以前的狐朋狗友混在了一起, 很快又復吸了。手上沒錢, 三猴子便將主意打到了偷手機上頭。瞄準了正在打手機的女孩子下手, 只要搶到了就跑, 南城老城區地理環境複雜, 追起來不容易, 十之八.九都能得手。


  「警察同志, 我真沒想搶她的手機的。不是主觀故意犯罪,就是腦子不清爽,一下子懵了。那個,就是那個抽了以後腦子不好使。」三猴子擠眉弄眼,兩隻老鼠眼睛滴溜溜地亂轉,眼裡頭的精光卻跟蒙了層灰一樣。


  派出所地方不大,王汀人在外頭等待隔壁辦公室凌夕做筆錄的時候,還能聽到審訊室裡頭警察拍桌子的聲音:「老實交代,誰讓你去搶的手機?」


  王函站在自家姐姐面前十分沒有底氣,眼睛都不敢沾到王汀的臉,主動從飲水機裡頭接了杯溫水,討好地遞到她手邊:「姐,喝點兒水吧。」


  王汀不為所動,眼睛根本不離開妹妹的臉:「今天多少號?距離考研還有多少天?」


  王函的蘋果臉徹底垮了,她悻悻地坐到了她身邊。穿著亮片打底褲的腿一晃一晃的,燈光照在上頭反射回來,刺得王汀眼睛都疼了。當姐姐的人剛想呵斥她坐沒坐相,哪知道這才是預告片,重點戲肉雷霆一擊還在後頭,王函嘟囔著:「我不想讀研。」


  這一聲入了耳,比審訊室裡頭的呵斥更響亮。王汀騰地冒起心頭火,深呼吸兩次才勉強壓下去。王函也是個大姑娘了,要面子,公眾場合,她不能讓妹妹難堪。


  王汀勉強調整好面部表情,做出促膝長談的姿態:「你的專業不考研的話,怎麼找工作?你怎麼不去人才市場招聘網站上看看,起步價就是碩士打底。除非去偏遠地區,好一點兒的小學都不要本科生。在學校里,你完全可以覺得自己經天緯地之才牛氣衝天。等畢了業,你就知道你能拿出手的不過那薄薄幾張紙!」


  派出所的過道中,空調的暖風吹不過來,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王函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身體跟藍色聯排座椅上有牙齒咬她屁.股一樣,扭個不停:「我不想再上學了。熬了這麼多年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也不喜歡當老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自己都不愛學習,幹嘛還要坑人家孩子呢。」


  王汀氣不打一處來:「你不喜歡當老師,那你當初高考幹嘛選師範呢?」


  捂著眼睛的手放下來了,未來的祖國園丁露出了張生無可戀的臉:「那我不是被老師禍害慘了,想當校長報復回頭么。」


  王汀被自己妹妹給氣樂了。她一直懷疑自己之所以能夠忍受王小敏這麼個矯情.事兒精的手機,全是因為她人生前二十多年已經有個善變的妹妹打底子。王汀按壓住自己手指頭點上妹妹腦門的衝動,試圖心平氣和:「那你打算幹嘛呢?你總要工作啊!」


  過道裡頭挺冷的。王函悻悻不樂地任憑她姐幫她裹好圍巾,不服氣地嘟起了嘴巴:「誰說我不工作了。我現在不就在開網店掙錢么。我跟你講啊,姐,雙十一我們店裡頭出了兩個爆款啊,生意可好了!」說到後面,她眉飛色舞了起來,聲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好幾個分貝,掏出手機想給她姐看戰況。結果一對上她姐的眼神,網店店主立馬慫了,又淪為蚊子哼哼,「我真沒打算啃老。」


  王汀看著妹妹不敢跟自己眼睛對視的樣子,沉下了臉,冷聲道:「我不反對你業餘時間開網店掙錢。但你也該有一份穩定工作,最好是旱澇保收的那種。你今天生意好,明天呢?開網店的人那麼多,真正能掙錢養活自己的又佔多少比例?眼下可以,十年二十年以後呢?人不能光看眼前。」


  這話算是踩到了貓尾巴,王函瞬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帶動的聯排椅也跟著晃動了兩下。她煩躁地拉了拉脖子上的圍巾,悶聲道:「姐,你不能這樣!你總不能因為當初爸生意失敗就對從商心存偏見!爸媽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王汀長長地吁了口氣,搓了把疲憊的臉,聲音淡淡的:「你就當我有偏見吧。王函,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想讓你經歷吃了上頓愁下頓的日子。」


  審訊室的門呼啦一聲開了,打破了兩姐妹間僵硬的氣氛。民警押著三猴子出來,恨聲道:「你小子早點兒交代不就完了,凈耽誤事情。」


  已經開始打呵欠流眼淚的三猴子精神渙散地哼哼唧唧:「我哪裡知道有那麼多門道啊。接訂單幹活,我就是隨手接了個買賣而已。」


  王汀轉過身,目光落在最後出門的周錫兵身上。日光燈灰撲撲的光線下,他面沉如水,眉心起了淡淡的褶子,顯然談不上心情愉悅。


  王小敏作為資深顏控八卦王,連蹭派出所的WiFi看動畫片都顧不上了,硬是要跳出口袋來。她暈暈乎乎地跟王汀表達自己泛濫成桃花汛的少女心:「哎呀,警察哥哥真帥,連皺眉的樣子都是那麼的有味道。」


  這論斷顯然是帶了粉絲濾鏡,王汀只能說這人皺眉的模樣會讓人忍不住主動想要上前問一聲「怎麼了」,而不是懷疑他偏頭痛。


  周錫兵對著王汀疑惑的目光,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直接轉過臉請求辦案民警:「幫個忙,監控錄像調過來也給我一份。」


  民警立刻撞了下他的肩膀,相當熟稔的樣子,滿口答應:「你放心,咱們誰跟誰啊。多謝周哥鼎力相助,為咱們橫山街道的良好治安發光發熱。哎,周哥,什麼時候市局再從下面選調人,你提前打個招呼啊。我在下面這幾年,還是覺得待市局實習的時候最帶勁。我還想參加選調試試。」


  周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應聲:「一定,要有消息我肯定提早跟你說,到時候你好好準備。」


  王函的圓眼睛靈活地轉來轉去,朝自己姐姐使眼色,笑得賊賊的。她湊近了姐姐的耳朵,壓低了聲音:「哎,姐,你們升職進總局也要這樣啊?」


  王汀拍了下妹妹的腦袋,示意她在外面多看少說話。


  隔壁辦公室的門開了,凌夕總算結束了漫長的筆錄流程,滿臉萎靡地走了出來。


  民警跟同事打了聲招呼,朝凌夕露出個無奈的笑容:「下次小心點兒吧。現在手機掉進了下水道,我估摸著就是撈出來也得報廢了。看這天氣,人掉進去都不一定能拉出來,別說是個手機了。」


  這安慰實在乾癟沒內涵。凌夕嘆了口氣,自我調侃道:「哎喲,看來這水逆還沒過去啊,我得去燒兩柱香拜拜。」


  王汀摸了摸耳朵,裹緊了圍巾。都說國人見神拜神見佛拜佛,果然沒錯。西方占星學裡頭的水星逆行也能靠寺廟裡頭的神仙化解。難怪各路大仙都有市場。


  周錫兵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凌夕:「你的手機裡頭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啊?」凌夕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啊。應該沒有什麼啊。我怕丟手機,所以裡頭真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周錫兵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最近你注意點兒,最好晚上不要單獨外出。快到年底了,事情就會多一些。」


  凌夕趕緊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頭應下。


  一行四人走出派出所大門的時候,王函才後知後覺地一拍腦袋:「哎喲,完了,凌夕,你手機掉進下水道,那咱們還怎麼修圖上新啊。要命啊,再不上新的話,雙十一好不容易佔據的那點兒優勢就要被人搶走了。」


  凌夕撞了下她的肩膀:「馬後炮,慢三拍。放心啦,我同步上傳雲存儲了。要是影響了我上新,我找他拚命!」


  外頭的天色黑沉沉的,街面上的燈火也點燃不了天空的暗淡。王汀沉著臉催促妹妹:「走吧,動作快點兒,我送你回學校。」


  王函立刻縮下了腦袋,臊眉耷眼地一副小可憐樣兒,嘴巴裡頭支支吾吾的:「姐……你,你先跟你朋友,哎,周大哥,你們先回去吧。我……我還有包裹要打。」最艱難的話出了口之後,王函說話也順暢了,近乎於理不直氣也壯,「明天一早快遞就來收貨了,今晚要是不把包裹整理好,我們就要延期了,會被投訴的。」


  她話沒能說完,眼前就杵著個手機屏幕,王汀點著時間,強壓下火氣:「你看現在都幾點了?」


  這下子,王函連頭都沒辦法在姐姐面前抬起來了。


  王小敏剛想嬌聲嬌氣地抱怨手機寶寶也怕冷,不要吹冷風,就被王汀的眼神嚇得靜音了。


  凌夕見狀趕緊朝王函使眼色,將她往王汀面前推:「好了,你先跟你姐回去吧。今晚我來打包。」


  「不行!」王函立刻急了,連連搖頭拒絕,「咱們說好了的。你又要設計又要打板還得修圖,已經夠累了。」


  兩個姑娘推來推去的結果是,剩下的兩位已經參加工作的人士也跟著她倆一塊兒去工作室,將預備明天上午發貨的包裹打包好。


  工作室開在了居民樓裡頭,也沒有掛牌子,就是簡單的小兩居。客廳倒是不小,滿滿當當的全是掛衣服的欄杆,連個下腳的地方都得睜大了眼睛仔細找。王函指著三個架子上掛滿了的衣服,美滋滋地朝自家姐姐炫耀:「姐,你看,就光是明天一天,我們就要發出去這麼多件。」


  王汀默默地掃了她一眼,可憐的妹妹總算遲鈍地反應了過來,衣服越多就意味著他們眼下的工作量越大。


  王汀沒理會縮頭耷腦的妹妹,徑直掏出手機,撥了剛從街道派出所民警手中拿到的電話:「喂——鄒師傅啊,麻煩你了。我問楊警官要的您號碼。家裡頭的防盜門鑰匙丟了,想麻煩您過來換個鎖。真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麻煩你了。」


  王函瞪大了眼睛,立刻想要拒絕:「別,姐,你太誇張了。我鑰匙說不定就忘在宿舍抽屜裡頭了,明天我回去再找找看啊。哪至於要這麼著急忙慌地換鎖呢。」


  手機掛了,王汀一點兒也沒有跟妹妹商量的意思:「這錢我掏,花錢保平安。」


  王函氣得眼睛都紅了,聲音也高了八度:「姐,你什麼意思啊!我難不成還掏不起換鎖的錢不成?你就是神經過敏,緊張過度!你是不是要把我放在嬰兒保溫箱裡頭才自在啊!」


  屋子裡頭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凌夕伸手拽了拽王函的袖子,示意她跟姐姐服個軟,反正換鎖也不是壞事兒。


  王函的圓眼睛裡頭噙著水光,女孩子狠狠扭過腦袋:「這不是換鎖的事兒!她就是不尊重我,想要掌控我的生活!」


  空氣一下子跟忘記了如何流動一般,僵在了原地,半點兒都不動彈。王汀閉了一下眼睛,顯露出疲憊的跡象。她非常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跟自己妹妹爭執,於是做了個手勢表示妥協:「好的,我道歉。王函,我承認我態度有問題,請你原諒我。但是,防盜門鎖必須得換。」


  王函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貌似兩人之間的爭執,服軟的是她姐,可她清楚還是自己輸了:「你老這樣,永遠都有但是。」


  王汀笑了笑,伸手摸了下妹妹的腦袋:「OK,我的錯,我努力改正。」


  王函彆扭地挪開了頭,不想讓自己的姐姐碰。原本有點兒緩和的氣氛,又隨著她這個舉動凝滯了下來。手機在口袋裡頭顫巍巍地開了腔,試圖緩和氣氛:「那個,你們要不要一起看《櫻桃小丸子》啊。很好看的。」


  沒有人理會可憐兮兮的手機,包括唯一能夠聽到它說話聲音的王汀。最後還是周錫兵開口打破了沉默:「動作快點兒吧,你們也好早點休息。」他主動朝裡面走了兩步,抬眼看兩位年輕的網店店主,「我能做點兒什麼?」


  就像是按下了一個關鍵的按鈕,屋子中的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凌夕朝王函眨眨眼睛,趕緊做出安排:「周……大哥,你跟王汀姐一塊兒疊衣服打包吧。王函,你去貼單子,我來負責核對訂單。咱們加油!爭取早點兒搞定戰鬥!」


  網店賣照片的成分要大於衣服質地本身。這些剛從廠裡頭拿出來的衣服都有股怪味兒,即使開著空氣凈化器都讓王汀覺得十分刺鼻。王小敏卻絲毫不受影響,一個勁兒地東看西看,不停地大呼小叫:「王汀,王汀,這件蕾絲裙子好好看。你拿一件穿啊!」


  王汀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大冷的天她穿蕾絲裙子,她跟自己的身體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王函突然站起身,沉著臉往房間去了。王汀忍不住想問王小敏,她剛才有流露出嫌棄的表情嗎?不至於吧,她已經困到連表情管理都做不好了?


  「給你!」厚厚的棉口罩塞到了王汀鼻子底下,王函一副看不上眼的表情,「戴著吧,別到時候打噴嚏又說是我家衣服的鍋。」


  王汀笑了起來,順手掐了下妹妹氣鼓鼓的包子臉。對方立刻嫌棄地揮手拍下,她才不是小孩子呢。王汀的心情好極了,順手從一袋口罩中又扒出一個,塞給了周錫兵:「你也戴口罩吧,對呼吸道好。」


  口罩在她手上待了大約五秒鐘的時間,周錫兵才跟反應了過來一樣,道了聲謝,接過去。


  王小敏心花怒發,滿屏幕下起了流星雨:「對對對,就是這樣。二十一世紀的女人,一定要積極主動尋求自己的幸福!啊——王汀,不要關我,我還想接著看動畫片。」


  屋子成了臨時車間的流水線作業,所有人都動作迅速地完成著在自己手上的工作。架子上的衣服一件件的少了,地上堆放著的包裹一摞摞的多了,很快就佔滿了一角。王汀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切換成晚上十一點零五分。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催促周錫兵:「周警官,你先回去吧。明天還得上班呢。」


  凌夕跟王函也趕緊開口:「對對對,謝謝你啊,周警官,真是辛苦你了。哪天你休假,我們一塊兒吃火鍋吧。」


  周錫兵看了眼王汀,點點頭:「嗯,走吧,沒幾步路,我送你回去吧。」


  整間屋子的空氣突然安靜,除了王小敏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戲精拚命尖叫:「啊啊啊,王汀,他肯定是想追你。」


  王函與凌夕面面相覷,凝視對方的眼神千言萬語。前者趕緊打掃衛生,後者則立刻開了電腦準備修圖。兩人都努力做出一副「我很忙,你們自便」的架勢。如果她們的耳朵不豎得那麼尖的話,顯然舉動會更有說服力一些。


  王汀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狠狠瞪了眼掃個地都不忘沖自己飛眉毛的妹妹,轉頭沖周錫兵微笑:「周警官,你太客氣了,真不用這麼麻煩。」


  「不麻煩。」周錫兵抬腳就要往屋外走,回首催促王汀,「快點兒吧,現在地鐵已經停了,這麼晚,計程車也不好打。」


  王汀一時語塞,尷尬地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顯而易見,她先前提早下地鐵想要甩開對方的打算,已經被對方知曉的一清二楚。


  王函喝了大半杯杯蜂蜜柚子茶,人緩了過來,也有膽子diss她姐了:「切,現在不上巴黎不去韓國拍照,粉絲們壓根就不稀罕看照片。知道網紅傳遞的是什麼不?傳遞就是優雅富足的情境,這才是粉絲們嚮往的生活狀態。不然粉絲為什麼要買網紅店裡的衣服?」


  眼看著王汀目光一沉有要翻臉的趨勢,凌夕立刻出來給這姐妹倆打圓場:「不是不是的,我們的小店才剛起步呢,哪有錢去法國拍。這都是在南城附近郊區拍的。其實找對了地方,城郊的橘子園就能拍出法國莊園的味道。」


  周錫兵沒加入這幾個姑娘的談話,只沉默著將照片一張張點開來看,尋找蛛絲馬跡。


  「停,就這張。」王汀指著其中一張凌夕對著鏡頭大笑的照片,背景中的男人拖著一個碩大的行李箱。大約是疑心生暗鬼,她覺得這箱子大的詭異,幾乎屬於需要辦理託運的體積了。


  照片被局部放大以後,箱子蹭在花壇邊上的痕迹就更加清晰。王汀盯著那一團暗影看了半天,抬眼看周錫兵:「我覺得像,可以做個魯米諾實驗。」


  周錫兵抓著滑鼠的手頓了一下,轉過頭看她。他的目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和了,然而王汀卻本能地覺得脊背一涼,趕緊解釋:「我專業是醫學,修過法醫學的課。」


  話音一落下,她就懊惱地想要咬自己的舌頭。出息呢?她又沒幹什麼虧心事,怎麼還在警察面前慫成這樣。這警察還沒問什麼呢,她自己先忍不住把自己的老底兜了個一乾二淨。


  周錫兵面上表情沒變,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轉過臉正對著電腦屏幕,滑鼠點在了照片中男子的臉上。


  那種直直壓在人心臟上的視線終於挪開了,王汀暗自舒了口氣,手摸進了羽絨服口袋,輕輕彈了下手機殼。


  王小敏正在嘰里呱啦地吶喊:「哇哇哇,王汀王汀,是不是被他凝視的時候就忘了呼吸與心跳?這就是那個讓你發抖的男人啊。拿下他!哎喲—你怎麼又彈我。」


  王汀沒理會它,專心致志地盯著照片中男人的面孔。可惜這張像裡頭男人剛好側著臉,頭髮又有點兒長,風吹過來,恰好擋住了對著他們的半張,看不清五官的具體模樣。周錫兵不等她催促,又點開下一張。這一回男人倒是轉過了臉,卻又恰好被凌夕跳起來的身體擋住了。


  這已經是最後一張照片了。


  那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始終沒有在照片中露出正臉。周錫兵皺了皺眉頭,轉頭看凌夕:「就這些?沒有更多的了么?你們出去一趟只拍這點照片?」


  警察是詢問的口氣,凌夕卻莫名覺得心虛。她小心翼翼地搖搖頭,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變成了蚊子哼哼一般:「不止,一般我們一天拍七八套衣服,起碼得好幾百張照片。這個地方我們拍了三套衣服,大概五十多張照片,不過我手機設置了流量限制,一過限度就自動斷流量,所以後面的十幾張照片沒能同步傳上網去。有個新款還得等下個禮拜才能上。」


  真是要命的流量限制。周錫兵深吸了口氣,點點頭,看著這兩個姑娘:「那你們對這個拖箱子的人還有沒有印象?比如說他是獨自一人還是跟其他人一起行動之類的。」


  凌夕與王函對視了一眼,搖搖頭。她們都是擠出時間來拍片的,凌夕當時背對著他,王函又是個死活不肯戴眼鏡的兩百度大近視,拍照片主要靠感覺,壓根對這人毫無印象。


  昨天夜裡修照片的時候,凌夕還懊惱怎麼當時沒留心到背後有人亂入了。後來還是她太困了,嫌修掉整個背景太麻煩,又覺得多一個拖箱子的人別有意境,這才保留了下來。


  兩人一臉無辜地看著警察,完全不知所措。


  周錫兵盯著電腦裡頭的照片,久久沒有出聲。


  王函捧著自己喝剩下的小半杯蜂蜜柚子水,討好地塞到她姐嘴邊,圓眼睛眨巴眨巴,聲音也開始走軟萌路線:「姐,我們是不是碰上事兒了?」


  杯子明顯還帶著妹妹的口水,王汀嫌棄地看了眼,上半身下意識地想要往後縮。待瞥見妹妹滿眼小星星的樣兒,她咬咬牙,硬是抗拒了身體的本能,皺著眉頭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光。


  王函見賄賂自家姐姐成功,頓時放下心來,圓溜溜的眼睛眨巴得更加厲害了。


  哪知道她姐喝了蜂蜜柚子茶,卻依然搖頭,隻眼神示意她看那個叫周錫兵的高個子警察:「我哪兒知道,這事兒得警方調查清楚了才能有結論。你這兩天好好回學校宿舍睡覺,給我老實待著去。」


  王函試圖賣萌的圓眼睛立刻瞪成兩個白熾燈泡,軟咩咩的聲音也轉為義正辭嚴的拒絕:「那可不行,我們每天都得發貨呢!我學校離的那麼遠,來不及!」


  凌夕點頭附和:「我們不能言而無信。好不容易才趁著雙十一攢了點兒人氣。」


  王汀不吭聲,只將視線落在周錫兵身上。後者輕咳了一聲,阻止了女生的遲疑:「還是謹慎些比較好吧。你們晚上最好還是別在這邊待著穩妥些。」


  王函還想發話,王汀直接一記眼刀飛過去,警告自家妹妹不許作妖:「晚上去我宿舍睡覺,包裹整理好了就過去。我宿舍距離這裡就一站地鐵而已,不會來不及。」


  周錫兵放下了滑鼠,轉頭看了眼凌夕:「你晚上也回宿舍睡覺吧,好歹學校有保安有警衛室。另外,這些照片我得帶走一份。」


  凌夕勉強笑了笑,點頭應下來:「嗯,你請便。其實我們平常都回宿舍的,昨晚是太晚了才沒走。」


  她是應下了,王函卻還不死心,跟著樹懶一樣抱著她姐的胳膊企圖撒嬌。她都這麼大了,門鎖又是新換的,她保證每天晚上都反鎖門不就行了嚒。再說了,壞人不是已經被警察逮走了嘛。哪裡還有那麼多壞人。


  王汀做了個手勢,表示此事沒得商量,伸手掏出了口袋裡頭的手機。


  王小敏正在催促她:「快點兒快點兒,是閻羅王的電話。」然後它的手機殼就挨了王汀的彈指神功。沒大沒小,那是正兒八經的領導。


  王汀一秒鐘切換成謙虛乖巧好下屬模式,聲音溫和地接聽了部門領導的電話:「喂——閆主任,對對對,我馬上回來。真是有點兒急事。」


  王小敏委屈地淚汪汪,這個虛偽的女人只會欺負軟萌的手機寶寶,對著領導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副諂媚的小人德性!

  周錫兵雙頰的肌肉微微動了動,朝掛了手機的王汀點了點頭,主動開口:「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帶她倆去所裡頭做個筆錄。」


  王汀連忙沖他笑得跟朵花兒一樣:「那實在是太感謝周警官了,麻煩您費心了。王函,你好好聽話知道不?」


  王函推著她姐朝門口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當年選了醫科而不是師範,真是我國教育事業的一大損失。」


  門一開,姐妹倆跟門口的傳遞小哥都嚇了一跳,王函更是一聲尖叫,本能地朝她姐懷裡頭鑽。快遞小哥嚇得雙手高舉,連連往後退,滿臉委屈:「我正準備按門鈴呢。」


  凌夕見是之前經常過來拿包裹的快遞員,這才放鬆下來,抱怨了一句:「你今天怎麼這麼遲啊。前頭還有人冒充你,企圖入室搶劫。」


  快遞員一聽就火冒三丈:「好啊,我就說今天哪個缺德冒煙的搞壞了我的車胎呢。那傢伙抓到沒有?肯定是他下的黑手。」


  周錫兵看了眼快遞員,掏出證件在他眼前一晃:「警察,你的車子是在哪兒被破壞的?帶我過去看一下現場。」


  風過必留痕,只要是發生過的事情,肯定能夠留下蛛絲馬跡。


  王汀心滿意足地回單位參加民主生活會,一直忙到晚上五點鐘下班才有空去派出所做筆錄。


  派出所裡頭相當熱鬧,有救回了小貓的老太太拉著民警的手千恩萬謝。也有警察正在訓斥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這麼大年紀了,不好好找個正經工作也就算了。在網吧裡頭一貓好幾天也不曉得跟家裡人說一聲。你看把你媽給急的!都來報失蹤了。我們一個派出所的人,都快把這片給翻過來找了。」


  被訓斥的大小夥子鬍子拉碴,眼睛猩紅,看旁邊一位乾瘦的中年婦女活像是看仇人,聲音發著狠:「誰讓她不給我換電腦的!我都說那配置不行!」


  民警剛想瞪眼睛,親媽就護上來了:「好了好了,我兒子都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你們警察能不能少說兩句。兒子,跟媽回家,我們馬上就換新電腦去!」


  一對母子揚長而去,民警氣得差點兒跳腳。這種人純粹屬於浪費警務資源。


  看了個全場的王汀搖了搖頭,這世道,巨嬰還真不少。造孽的爹媽千萬把自家寶寶拴好了,千萬別出來造孽。


  民警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喝水準備下班,外頭又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年輕人報案。跟他約好了一道組隊打遊戲的網友沒上線,他懷疑對方失蹤了,來報案。民警已經十分想揍人了,還是按捺住了心平氣和地問疑似失蹤對象的單位跟家庭住址,結果報案人一問三不知,只強調:「耗子不會無故消失的,他連住院打點滴都沒耽誤組團開黑。現在我們都聯繫不到他,肯定有事兒。警察同志,你們趕緊幫忙將他找出來啊,今晚我們還得組團呢!」


  王汀的腳步沒有再停留,內心深處充滿了對林奇的同情。可憐的林警官每天都是過著這樣的日子,難怪天天渴望碰到大案子呢。她朝裡面走,一進過道就見到妹妹坐在藍色聯排椅上,悶著腦袋怏怏不樂的樣子。旁邊坐著的凌夕正在安慰她:「沒事兒了,他要是壞人,警察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王小敏好奇地想要從口袋裡頭出來:「怎麼啦?王函怎麼蔫吧了。」


  王函聽到她姐的腳步聲抬起頭,滿臉委屈:「姐,那人不承認偷了我鑰匙,還說他是拾金不昧做好人好事。我說不過他,姐,我是不是特別沒用啊。」


  「不會的。」王汀摸了摸妹妹的腦袋,安慰道,「只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而已,警方肯定不會放過壞人的。」


  審訊室裡頭,偽裝成快遞員的男人已經被車軲轆問了一天的話了,卻死活一口咬定了他不過是撿了串鑰匙,想要還給失主而已。


  審訊的民警氣得想要拍桌子:「撿鑰匙?撿了鑰匙就能開人家的房門?撿了鑰匙你為什麼不立刻還給人家?」


  男人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振振有詞:「我想還啊,可是她走的太快了。剛好有輛車子經過,我就沒能追上。」


  民警冷笑:「於是你就等了一夜,第二天去開人家房門?別想狡辯,過道上有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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