輓歌(補全)

  冒充了快遞員的武術教練李勝, 這一次似乎一點兒也不奇怪警察的登門。他嘆了口氣,無奈道:「行了, 你們也別盯著我不放了。我承認, 我跟邱暢認識。她一出事, 我就估摸著你們會找上門了。那天我去找那兩個女學生也是邱暢讓我去的。嗐, 這位大小姐有點兒特殊癖好, 尤其喜歡壯男。我跟她健身房認識的,她出手大方,我就陪她玩玩咯。


  那天晚上,她找到了我,讓我幫忙去找兩個小姑娘要回手機裡頭的照片。我估摸著是她玩大了,對,這女的有暴露癖好, 經常要求在公共廁所之類的地方玩那個。溜了冰以後尤其瘋,什麼都要玩。我不碰那東西,我可以接受尿檢。我估計是她玩大了,被人拍了照, 想要拿回底片。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 好好好, 是她出手大方。她願意花一部手機一萬塊的價錢,給我的酬勞是一樣的。我想這也不是什麼違法犯罪的事情, 就是個買賣而已, 就過去找人了。鑰匙真是我撿的, 那姑娘手往外頭一掏, 鑰匙就掉了。我當時的確想找她說話,沒趕上。」


  老吳盯著李勝的眼睛,輕輕敲擊著桌面:「你為什麼要冒充快遞員?」


  「誤會!」李勝連忙擺手,旋即十分不情願一樣露出個苦相,「是那女學生誤將我當成了快遞員。我一想,一般女的都會對陌生男人很警惕,索性就將錯就錯了。後來我是真的聽到屋裡有人摔倒的聲音,擔心她出事才拿鑰匙直接開門的。後面再碰上你們警察同志又沒穿警服,我哪敢相信啊。」


  他的姿態非常輕鬆,帶著點兒不耐煩的模樣。監控室裡頭,趙處長輕輕發出了指示。老吳趕緊追問李勝:「你為什麼要穿著快遞員的衣服過去?當天早晨氣溫很低,你在棉服外面套著工作服,難道是順便?」


  李勝的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豁出去一般:「行了行了,我說。這就是情趣愛好而已。邱暢喜歡被猛男強.暴,各種角色扮演的強.暴。哎喲,警察同志,你別驚訝,這樣的有錢人不少。我可不是賣的,就是大家合得來,一塊兒玩玩而已。我當天想著解決了手機的事兒,直接過去找邱暢玩玩,就玩快遞員破門而入,強.暴了顧客的戲碼。這不是我想的啊,是邱暢提出的要求。她看到那個快遞員強.奸女客戶的新聞,覺得十分帶感。」


  監控室裡頭,被趙處長叫過來一起觀看審訊錄像的周錫兵微微皺起了眉頭。趙處長轉過頭去看他:「小周,你談談你的看法。這案子也是你一手挖出來。」


  沒有報案人,唯一的報案人是被害者的一位遊戲網友,連受害者的家庭住址跟現實生活中的聯繫方式都不知道,倒提供了一條沾著精斑的內褲。這是他們上次見面組團打遊戲的時候,看錄像自我釋放時留下的產物。警方聯繫了遊戲公司,通過他的賬號綁定的手機卡,發現他手機定位的最後出沒地點是距離小戴租用的民房不到三十公里,這才匹配了DNA檢測,最終確定了只剩下少許血跡跟殘留在下水道的脂肪結締組織的身份。


  警方在找到受害者父母時,已經離異各組家庭的夫妻雙方,對這個錯誤的愛情結晶的情況一問三不知,都已經大半年沒見過兒子的人了。受害者本人是自由職業,靠給雜誌不定期提供旅遊照片之類的謀生,沒有固定單位。


  如果不是警方抓著疑點不放,那麼這個人就算從世界上消失了,都不會有什麼人在意。走的不聲不響,彷彿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周錫兵清了清嗓子:「我的看法是還可以再往下面挖一挖,比方說屍體的處理。戴忠雖然說丟進磚窯燒化了,可是畢竟就是他嘴上說說而已。一般人即使拋屍都願意選擇晚上,這樣不顯眼,目標小。」


  刑偵隊的現任隊長老劉搖搖頭:「小周,這點我的看法倒是跟你不一樣。戴忠既然住在附近,就知道磚窯開工的時間。他是踩著點兒去的。那家磚窯就夫妻兩個開工,所以才能夠被輕易鑽了空子。也虧他想的出來,直接燒成了骨灰,還上哪兒找屍體去?」


  周錫兵沒有駁斥自己的老上司,只提出了另一點疑問:「戴忠的租房裡頭為什麼會有解剖工具?戴忠目前靠給人當遊戲代練為生,根本用不上這些。」


  警方再次提審了小戴。


  這一回,戴忠像是徹底崩潰了。他承認自己的另一份兼職是在網上直播虐殺小動物,諸如貓狗兔子之類的寵物,以此來獲取網友的打賞。他搓了搓臉,神情無比的疲憊:「干這個比在寵物醫院上班掙錢來的快。這幾個月我都月入過萬,再好好攢攢,就能湊足房子首付了。最後動物的屍體,我嫌麻煩,直接丟進磚窯裡頭燒了。」


  警方按照小戴提供的網址找到了那家直播網站,裡頭的主播形形□□。小戴因為是動物醫學專業出身,活體解剖寵物的動作純熟,在這家網站中屬於網紅級別的主播。他的賣點就是專業手法,以各種專業知識折磨小動物。


  陳露看著這些視頻錄像,臉上的表情糾結成一團,連連擺手道:「我的媽呀,變態!你看,那女的居然將這些小奶貓一個個全都用高跟鞋踩死了。我的天啦,這種人自己先應該被踩死!」


  王汀朝她翻白眼:「踩死她是謀殺,踩死寵物壓根就沒有法律管。我倒是想問問,能不能以傳播暴力的名義查處他們。」


  陳露聳聳肩膀,喝了口開水,一聲接著一聲嘆氣:「我真覺得你到現在還全須全尾地站在我面前是個奇迹。你竟然沒有被這個戴忠直接殺了分屍丟進磚窯裡頭燒了。他女朋友膽子也真是大,跟這樣一個變態同床共枕這麼多年,居然一無所知?她現在是不是得瘋了啊。」


  王汀搖搖頭:「沒瘋,就是哭。不過她三天兩頭哭,有事沒事都要哭一哭,也不算什麼吧。她清醒的很,還哭著叫我幫忙找律師呢。交通肇事罪又不是謀殺罪,她想要找個好律師輕判了小戴。」


  陳露傻眼了:「她怎麼好意思開得了口啊?她害你害得還不夠慘么?」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們的愛情如此崇高偉大,所有人都應該配合他們。」王汀聳了下肩膀,吹了吹杯口的熱氣,語帶調侃,「人家跟我說了。當時就是因為邱暢威脅小戴,她害怕男友撞死人的事情曝光,這才改口的。」


  「可她這樣就是作偽證外加包庇啊。」陳露瞪大了眼睛,「好歹也是正經大學畢業,她連這個意識都沒有?」


  王汀沖她露出個無奈的表情:「你說呢?人要犯起傻來,根本就攔不住。腦子是糊的,說什麼都聽不進去。全世界都得按照她的邏輯來。」


  陳露古怪地看著她:「你不會這樣活雷鋒,真幫她找律師吧?」


  「我看上去有那麼善良嗎?我要是把她介紹給律師,到時候他們拖欠律師費怎麼辦?」王汀喝了口紅茶,提起了她下班以後直接奔過來找老同學的真正目的,「對了,邱暢的事情怎麼樣了?我不探聽□□,就是奇怪,她的個性應該不會跳樓。因為她這人是沒有自責意識的,她絕對不會自殺。」


  「作過頭了唄。」陳露沖王汀露出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表情,「頂樓上有護欄,按照常理來說應該沒事兒。可是她搖著護欄不停地哭鬧,那個欄杆被腐蝕得厲害,就這樣晃斷了,人朝樓底栽了下去。人沒死,不過估摸著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她這麼一鬧,我們警方都要被折騰瘋了。開會的時候,呃,不說了。領導們拍桌子,差點兒沒捋袖子干架。」


  王汀瞭然地點點頭,又從手機裡頭調出了那一段視頻開始看。現在網上已經開始控制視頻的流通傳播,不過王小敏早就將視頻給下載了下來。王汀沒有看到異常,當時頂樓上已經有警察跟談判專家到達,意圖勸說邱暢下來,不過她壓根不理睬,情緒始終非常激動。


  視頻中還拍到邱陽崩潰的場面,他看著血人一樣的妹妹,就跟瘋了一樣,跪坐在地上不停地大喊大叫,全然沒了既往的風度翩翩。


  陳露湊過腦袋來看手機,嘆了口氣問王汀:「你恨他們兄妹嗎?」


  地上躺著的人一動不動,跪坐在旁邊的人像是魂被抽走了,剩下的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王汀輕輕閉了下眼睛,露出個像是笑又像是惆悵的表情:「當然恨,他們現在看上去的確非常可憐。可是他們禍害別人的時候,誰又去同情被禍害的對象呢?我並不打算原諒他們。只是說,這兩個人今後跟我都沒關係了。」


  警方在下午緊急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宣布了邱暢尿檢陽性的結果,初步認定她是在吸食毒.品之後情緒失控,產生了幻覺,這才造成了失足墜落的悲劇。當然,更多人認為她是本意就是想以跳樓威脅警方,扭轉輿論對自己的不利局勢,結果一不小心假戲真做了。還有人翻出了邱暢的INS小號,她最後的留言是:要讓他們好看。


  王小敏在口袋裡頭小聲地嘆氣,十分迷茫的模樣:「一開始是丁麗萍要跳樓,最後跳樓的人卻變成了邱暢。王汀,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註定啊。」


  它的主人沒有回答她,陳露的手機小陳陳直接鄙視它:「才不是呢,要都靠老天爺去裁決,還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呢。全靠警察保護大家!」


  王小敏跟小陳陳吵了起來,各自都說自家主人更偉大更有意義。王汀聽不到小陳陳的聲音,就光聽見王小敏各種往死里誇自己,真是羞恥度爆棚。她家的手機實在是自帶粉絲濾鏡,她啥時候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還宜室宜家了?開什麼玩笑啊!


  正當王汀準備關機,讓王小敏好好歇一歇時,周錫兵敲響了實驗室的門。他沖裡面的兩人點點頭,笑道:「不好意思,趙處長又找我說了幾句話,耽誤了時間。走吧,我們一起去吃晚飯。」


  陳露立刻從坐著的實驗桌上跳了下來,朝王汀使眼色:「那個,你們去吃吧,我中午吃多了,晚上要空空胃。」


  周錫兵再一次發出了邀請:「一起吧,正好有點兒事情我想問你。」


  陳露故意做出一本正經的表情:「違反紀律的事情別引誘我啊!我可是非常有原則的。」


  周錫兵笑了起來,伸手幫王汀拿了丟在桌上的包遞給她:「放心,我有數,就是有點兒疑問跟你確認一下。」


  三人一塊兒去了警局不遠處的餛飩攤子,一人要了一碗小餛飩開吃。餛飩皮已經近乎於半透明,顯出了晶瑩剔透的牛肉餡。韭菜打底的骨頭湯,有種別樣的鮮辣。


  王汀相當痛快地喝下了一大碗餛飩后,抬眼看著面前兩人:「我不瞞你們,我今天來是因為我心裡頭還存著疙瘩。第一、我始終沒辦法相信邱暢真就這麼意外摔下樓了。第二、手機一次被偷,一次被搶,是不是太巧了點兒?我並不想窺探什麼,但我始終覺得還是更慎重點兒來的好。」


  周錫兵放下了湯勺,說話沒有避開王汀:「陳露,屍檢這塊兒有沒有什麼更多的發現?」


  陳露嘆了口氣,無奈地推開了已經見了底的碗:「好吧,其實趙處長的意思是讓你也跟著這案子了。我也就不瞞你。真的沒有,下水道裡頭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一點。我們只在裡頭找到了少許脂肪結締組織。戴忠的手法相當精準,我懷疑他是將屍體跟解剖那些小動物一樣,一層層,從皮膚開始,一直解剖到裡面的骨頭,然後才丟棄掉的。」


  王汀抿了下嘴唇,突然間抬起頭來,輕聲提了一句:「你們說,既然他已經習慣性直播解剖動物了,會不會也拍下解剖屍體的過程?」


  周錫兵的神色微微一變,小戴租用的民房當中,那個燒化了的攝像機跟突然間爆炸開的筆記本電腦從他腦海中一晃而過。他眼瞼快速地合了一下,再睜開時,已經一片清明:「也不是沒有可能。」


  餛飩鋪子裡頭煙霧繚繞,原先大家都有點兒嫌棄的老灶柴火跟蒙蒙的霧氣,此刻都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溫暖。這溫暖,讓每個人都覺得心頭踏實。陳露主動提了出來:「我會找信息部門注意搜尋這方面的內容的。」


  如果能夠找到這份視頻,就有助於判斷那個被分屍的盧浩的真實死亡原因。小戴聲稱他撞到盧浩的那輛電動車就停在了屋子外頭,結果被人偷走了。也是這個原因,他才大費周章去租車處理屍體的。這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詞,警方需要更多的證據。


  周錫兵朝陳露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都沒請你吃點兒好的。等忙罷這一陣子,我請你們吃飯。」


  陳露站起身,笑著應聲:「行,周哥,我們都等著你的大餐。我家王汀,就麻煩周哥送回家了啊。」


  王汀在周錫兵的身後沖著陳露作勢揮拳,威脅對方。周錫兵恰好轉過身體,她的拳頭差點兒擦到對方的胳膊。她連忙道歉,尷尬地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周錫兵笑了笑,伸手示意她:「走吧,早點兒回去休息。」


  兩人快要走到地鐵口的時候,王汀才又開了口:「我懷疑屍體不是在磚窯裡頭被燒毀的。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我在磚窯附近通靈?靈氣並沒有提到有人往裡頭丟屍體的事情。」


  雖然當初她沒有問,可是磚窯對於窯主將兄長的屍體丟進去燒反應這麼大,沒理由會完全不提另外一樁屍體焚燒案。除非磚窯沒有意識到那是屍體,小戴將屍體切割得非常細碎。想到這一點,她又皺起了眉頭:「總之,我不太相信這是一樁簡單的交通肇事拋屍案。」


  周錫兵點了點頭,香煙含在了嘴巴中沒有點,只是含著過過乾癮。他拿下煙捲,微微吁了口氣:「從送檢到審判還會有不短的時間。如果有□□,肯定能夠露出馬腳的。你不用太操心這件事。」


  王汀自嘲地笑了笑。她解釋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執著。也許是不希望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磚窯蒙受不白之冤。那是件非常溫和敦厚的固定資產,就跟王小敏的長輩一樣。


  一直到下地鐵,兩人都沒有再談論這個案子。周錫兵一路將王汀送到宿舍樓下后,才揮手跟她告別。王汀看著男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微微地吁了口氣,轉過頭朝樓上走。剛走到一樓樓梯口,於倩就匆匆忙忙地從後面衝過來。她走得太急了,撞到了王汀身上,手裡拿著的一張廣告單也掉在了地上。


  王汀的目光只匆匆掃到了「溫馨苑」三個字,廣告單就被於倩又撿了起來揣進了口袋。她沒有跟王汀道歉,綳著一張臉埋頭繼續朝樓上走。王汀微微眯眼看著她,沒有吭聲。


  手機在口袋裡頭叫著:「看她囂張到什麼時候!作偽證還包庇,關她進監獄。」


  那些父母師長跟朋友都沒有辦法教會的東西,社會自然會教給她。


  於倩一口氣衝進了房間,雙手顫抖地摸出了口袋裡頭的廣告單,不置信地又一次拿出了手機。二維碼掃描抽獎的結果顯示,她贏得了特等獎,獲得了溫馨苑一套雙室套全款六點五折的優惠。


  年輕的女人先是摸著肚子笑,然後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如果,如果她能早半個月贏得這個大獎,小戴就不用那麼辛苦,也不會有牢獄之災了。她的哭聲越來越大,彷彿全世界的悲傷全都壓在了她身上,她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分量。


  一牆之隔,王汀一邊跟著音樂做瑜伽,一邊微微嘆氣。她看到了廣告單,她想於倩估計是回憶起了跟小戴一塊兒暢想未來的場景,所以才哭得那麼厲害。對於這個女人,王汀有同情,但更多卻是厭倦。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愛,那還會有誰真正愛這個人呢?

  音樂聲告一段落,隔壁房間的哭泣已經變成了哀鳴。她隱隱約約聽到了於倩喊自己名字的聲音。王汀原本不想理會,可是那個聲音越來越凄厲了,她不得不站起身出了房門看究竟。


  於倩人坐在房門口,昏黃的壁燈下,她的身下流出了一片暗紅的鮮血。


  120救護車趕到了,小師弟哭喪著臉看王汀:「師姐,我們可以換另外一種方式見面的。」


  王汀趕緊幫忙將出血不止,臉色已經發白的於倩扶上了擔架。舍管陳阿姨一看她滿褲子的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嘴裡說著「作孽」噢,趕緊跟車一塊兒過去。這些單身職工家都在外地,全是群沒結婚生孩子的姑娘家,她不跟著去,誰能去照應呢。


  其實不用去醫院檢查,單看於倩褲子上滲出的血,王汀就知道她的孩子保不住了。果然,進了婦科急診室,醫生直接下了診斷,這個胚胎掉了。陳師傅幫忙在清宮知情同意書上籤了字,跟王汀一塊兒等在外面走廊上。晚上沒有麻醉師過來打無痛,於倩只能硬生生地扛著做清宮。


  陳師傅嘆了口氣:「造孽噢,她爹媽要知道了肯定得心疼死。她這還沒結婚呢,我估計人流費單位不會給報銷的。」


  耳邊陳師傅的絮叨聲還在想著。王汀猛的站起了身,丟下一句:「我去個衛生間。」


  她的靴子踩在醫院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急促的「噠噠」聲。於倩身上濃郁的血腥味讓她覺得難受極了,她得找個地方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王汀站在急診大樓門口,看著外頭月色融融,心中湧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悲傷。一條生命沒有了,現在另外一條生命也消失了。彷彿冥冥中,真的好像有天註定。


  低溫讓夜風充滿了凜冽的悲傷,刮在人臉上生疼。王汀去醫院門口的攤子上買了碗糖粥,她現在需要溫暖的熱量。旁邊的行人神色匆匆,有加班到現在的上班族,也有剛下晚自習的學生。


  個頭已經比母親高的男生正在抱怨:「不要來接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母親立刻急了:「我能不盯著你么?馬上就要高考了。你在路上發什麼傳單,家裡還需要你掙這點兒錢嗎?」


  「你煩不煩!」男生愈發不快起來,「就知道高考,你能不能說點兒其他的。」


  王汀笑了笑,心下哂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能夠心無旁騖地學習,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她轉頭回了醫院,身後的那對母子卻一直爭執到回家。


  高中生一進門就怒氣沖沖地往自己房間沖,留給母親巨大的摔門聲。母親氣得臉色通紅,大聲呵斥道:「你到底要怎樣?前兩天才扎了人家的輪胎,今天又逃自習課出去發傳單,你到底要怎樣?!」


  房間裡頭的男生充耳不聞,書包一丟,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他的手指頭敲擊了幾下,頁面上出現了一個綠色的洋蔥頭,然後一行行代碼掃過,他終於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今天的行動獲得了十個專屬幣,跟上次扎輪胎的酬勞一樣。


  高中生有點兒泄氣,開始瀏覽頁面,想要找到更多他能夠勝任的工作。二十個專屬幣只能看屍體解剖,他沒多少興趣。他更加想看遙控活人直播,他在論壇裡頭聽人說起過,他想點播砍掉一個人的手,可是他的專屬幣不夠。


  這真是窮人的悲哀。為了紓解自己的不快,他只能越過了剝皮房跟人肉烹飪展示,聊勝於無地點進了一個能買得起票的演播室,那裡正有一雙手在做黏土模型。黏土一層層地覆蓋在骨頭上,漸漸的,人的肌肉、皮下組織乃至皮膚都出現了,栩栩如生。在主播的身後,是一個個幾乎能夠以假亂真的頭顱。它們或微笑或皺眉,比兵馬俑還要逼真。


  房門突然間開了,男生差點兒從椅子上跌落下來。他沖著母親大發雷霆:「我不是說了嗎?不許未經我的允許進來!」


  端著夜宵的母親嚇了一跳,戰戰兢兢道:「我……我怕你肚子餓了。晨晨,這……這都要高考了,你等考完了再看這些雕塑好不好?」


  男生皺著眉頭將母親趕出了房間,反鎖好門回到電腦前,這時他發現論壇裡頭出現了一則公告:「天使旅行箱」服務暫停。何時重新開啟,另外等通知。再次重申,請遵守規則,不要觸犯條例。所有違反法律的行為,請自己負責,我們不承擔相應責任。


  沒勁兒,真沒勁!男生鬱鬱寡歡地關掉了電腦,轉頭面無表情地翻出了自己的考卷。他的身後,沒有斷掉電源的電腦正閃爍著瑩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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