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旅行箱(十一)
花壇附近的環境與兩天前相比, 並沒有多少變化。冬天日頭短,太陽已經靠近了遠處的山巒。這幾個小時的勞累對它而言, 似乎已經透支了所有的熱度與溫情, 太陽整個身子都懶洋洋的, 彷彿隨時會掉下去一樣。
落日餘暉在王汀的臉上鍍上了一層紅亮的光暈, 然而這光也跟冬天的黃昏一般冰冷而虛弱。
她像是陷入了回憶裡頭一般, 聲音帶著點兒迷茫的縹緲:「邱暢有殘虐的嗜好。她曾經養過一隻小奶貓,非常寵愛它。後來有一天,小奶貓的眼睛被挖掉了,四肢都被打斷了,她哭得非常傷心。獸醫建議給這隻小貓安樂死,她卻堅決不同意。所有人都說她跟這隻小貓感情深,不捨得。可我有一次卻看到她對著不停哀嚎的小貓微笑。」
冬天傍晚的風吹在人身的, 寒颼颼地,讓人的心都發起抖來。
王汀嘆了口氣:「我一開始懷疑她是吃醋,希望用自殘跟殘虐的手段引起邱陽的關心。她對她哥哥有種病態的迷戀。後來,我再回想起來時, 卻覺得她更加享受折磨的過程。鮮血與死亡, 哀嚎與掙扎, 就像她的鮮花美酒一般,可以讓她愉悅興奮。當然, 你可以將這些理解成我的嫉妒, 畢竟這些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 她不是偶然找上小戴的。他們之間應該有某種聯繫。」
斜坡的拐角處形成了一個風口, 她站在那裡,大衣領子翻飛,彷彿信鴿的羽翼。
周錫兵下意識地拽著她的袖子出了風口,卻沒有說任何贊同或否定的話。他鬆開了手,只看著斜陽下枯草凄凄,將話題又轉移到了拋屍地點上頭去了:「現在關鍵得撬開小戴的嘴巴。他跟邱暢是怎麼聯繫上的,屍體又被他丟到哪兒去了。如果他肯說實話,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他們在附近又細細找了一圈,依然沒有什麼發現。地下電纜自覺沒能幫上忙,跟手機搭話時都小心翼翼的:「那個,我這兩天都仔細看了,沒有什麼人過來。前天晚上對面來了警察之後,那些飆車的人也不來了。我真的沒看到壞人,也沒有任何拖箱子的人。」
王小敏嘆了口氣,十分感慨的模樣:「你們就是缺乏除暴安良的意識,沒有為世界和平而努力的概念,不然哪至於這樣。」
可憐電纜一把年紀還要被只小手機diss,居然還不敢回嘴。它訥訥道:「可惜路沒了,不然路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它比我聰明多了。」
王汀敲了下王小敏的手機殼,輕聲跟電纜道謝:「已經非常麻煩你了。你放心,這裡很快就要拆遷改造了,到時候肯定能有很多……東西陪著你。」
兩人遙遙地看了眼對面的廠房。王汀突然間笑了起來:「我們也沒有白忙活,起碼警方搗毀了一個聚眾賭博吸.毒的窩點,還揪出了隱藏的當地公安□□。」
派出所的李所長跟縣局的偵查大隊的一位副隊長充當了□□。他們不僅從賭資中拿抽頭,還配合組織者故意搞突然襲擊,好趁機敲詐勒索。撈一個人就是十萬塊。不願意花錢保平安的人正好就成了他們的工作業績。典型的警匪一家沆瀣一氣。
周錫兵轉過了腦袋,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即使是歪打正著陰差陽錯,能做一點是一點,老百姓總會知道我們的努力的。」
太陽終於落下了山頭,冷風愈發凜冽。周錫兵口中吁出的氣凝結成了一團小小的白霧:「走吧,要相信市局同志的工作能力。既然現在立案偵查了,肯定會有個結果的。」
「我們去對麵廠房看看吧。」王汀抬頭喚住了舉步欲走的周錫兵,目光落到了那條被暴雨沖毀的路上,「既然來了,也不差這幾步路。」
周錫兵微微蹙額,遲疑地詢問:「這也是靈氣告訴你的?」
王汀搖了搖頭:「沒有誰告訴我,我只是覺得這條路或許聯繫著其他東西。屍體總不會無緣無故消失。」
太陽一落山,暮色便蠢蠢欲動。汽車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詢問手機:「我們不會去危險的地方吧,他們會不會有槍?打到身上會很痛的!」
王小敏深切地鄙視著哆哆嗦嗦的汽車,這傢伙竟然敢趁著上石子路的時候發抖:「這算什麼啊!阿奇家的汽車都被打癟了都沒吭一聲。」
王汀想到林奇那輛到現在還丟在4S店裡頭,連修車師傅都建議不如重買一輛算了的寶馬7系,立刻識相地逼迫自家手機閉嘴。那輛車不是不疼,而是她跟王小敏都聽不到私人轎車的哭泣。
廠房附近冷冷清清。路上還是塵土飛揚,汽車開過去不停地咳嗽著。兩人下了車,盯著廠房門看了片刻,沒有聽到一點兒動靜。周錫兵的口鼻間呼出了一團白霧,解釋道:「市局跟當地警方都仔細搜查過了,沒有發現屍體的痕迹。」
王汀點了點頭,她並不指望藏屍地點會這樣輕而易舉被發現。畢竟這個聚眾賭博吸.毒的窩點,人員構成相當複雜。不管怎麼說,死亡這個概念對大部分人而言,還是相當嚴重的。屍體被輕易發現的話,很可能泄密,繼而引來警方的調查。
大門緊閉著,周錫兵看了眼旁邊的環境,然後將一塊石頭挪到了牆角,估計了距離便踩著牆翻身進去。他叮囑王汀:「你回車上坐著,我在裡面走一圈看看有沒有新發現。」
話音剛落,王汀的腦袋已經冒出了牆頭,她朝周錫兵伸出手:「拉我一把,我不太敢跳。」
周錫兵一愣,伸出了胳膊。王汀借力,被他半抱著總算踩到了實地。
周五晚上太過於慌張,她沒能細細尋找廠房裡頭的固定資產。這兒雖然廢棄了很久,但如果最早是村集體的廠房,說不定還有些固定資產留下了。
她的姿態十分坦然,握住周錫兵的手跟鬆開時都沒有什麼情緒變化。從牆上下來時,她的長發拂到了周錫兵的臉上,還沒有等他來得及反應,頭髮已經滑落開來,只有一點淡淡的清香從他鼻端掃過。
周錫兵再抬頭看她時,王汀的目光已經挪到了廠房上,她正眉頭微蹙,似乎在凝神感受著什麼。天色灰濛濛的,預示著夜晚的降臨,晚風將她的頭髮吹亂了,她也毫不在意。
手機藏身在口袋中,細聲細氣地喊著:「有沒有誰能聽到我說話啊?誰是固定資產,出來跟我聊會兒天唄!」
廠房裡頭空蕩蕩的,只能聽到寒風吹動門板發出的聲響。王汀沿著水泥路面朝前走,這間廠房就像個大倉庫一樣,前後空地上栽著幾棵樹,葉子快要掉光了,顯出了寂寥的凄涼。樹榦有部分讓旁邊的燒烤架子熏黑了,看上去愈發慘淡。如果她能聽到樹木的聲音的話,也許她的耳朵裡頭現在是喊疼的哭聲。
手機有點兒沮喪,委委屈屈地跟王汀彙報:「它們都不理我哎,好像沒有固定資產在。」
這也不是沒可能。也許廠房建好了以後,工廠沒有開工就沒下文了。只要它們還沒有錄入固定資產的賬中,就不能完全被當成固定資產管理。王汀腳步不停,繼續往裡面走。
周錫兵見她表情嚴肅,只緊緊跟著,沒有開口打擾。他不清楚通靈的講究,但跟緊點兒總是沒錯的。
廠房裡頭被翻修過了,房間布置得頗為豪華。王汀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扭開了門把手,看到了不少音響彩電之類的家電。可惜它們都沉默著,沒有任何一件回答王小敏的提問。看來,這些都是私人購置,不是作為企業模式管理的。
王小敏的喊聲愈發有氣無力起來,朝王汀發出了抱怨:「這麼大的廠房,就沒有一件固定資產嗎?真是討厭啊,好無聊,都不陪我說話。」
它的怨懟剛落下,廠房的角落裡頭響起了一陣細弱的聲音:「你是誰?為什麼要找我說話?」
王汀驚訝地循聲望去,角落裡頭丟了張破舊的桌子,應該是一張雙人課桌,灰撲撲的,極為不起眼。這張課桌原本是村小學的,後來稀里糊塗被搬到廠房裡被鎖起來了。它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這兒的門又開了,然後重新裝修的時候,人們原本說要將它劈了當柴燒,也沒了下文。
「就是外面的燒烤架子啊!我都嚇死了,幸虧警察把他們給抓走了。」桌子雖然年歲不小了,但是長期獨處,有點兒孩子氣的天真,「你怎麼能聽懂我說話啊?你是不是帶我回學校的?以前坐在我旁邊的小男孩說要考大學,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畢業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課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村小學早就合併了,哪裡還有什麼學校給這張破舊的桌子去。只是村裡頭的賬目大概有些亂,早該下賬的東西竟然還掛在賬上,所以這張桌子依然算是大批量購置的固定資產之一。
桌子沒有等到回答也不生氣,老老實實地回答了王汀所有的提問:「他們到這裡吵了好久了,我都被震得快要塌了。屋子裡頭的味道很難聞,然後就有很多人跑來跑去,一直會鬧到天亮,非常煩。屍體?啊,你說死人啊,我沒有看到。他們在這裡跳舞,然後滾來滾去,不過好像都是活的。」
王汀轉過了頭,朝周錫兵搖了搖頭:「這裡的靈沒有看到屍體,也沒有看到誰挖坑掩埋什麼。」
周錫兵看了她一眼,催促道:「嗯,那我們走吧。」
桌子失望地嘆了口氣,輕聲呢喃:「你要走了啊。王小敏,你的名字真好聽。你以後還會過來嗎?」
王小敏的屏幕震動了一下,它在對手指,小心翼翼地看著王汀:「桌子好可憐啊。它好孤單啊。王汀,我們能不能帶它回家啊?」
王汀伸手敲了下王小敏的腦袋,咬咬牙,看周錫兵:「這張桌子我能搬走嗎?」
周錫兵皺起了眉頭。她只得硬著頭皮鬼扯:「那個,我需要幫它凈化。嗯,它沾了很多不太好的氣息,我得幫它凈化。」
廠房裡頭一時間沉默了下來,周錫兵像是在沉吟,王汀則努力保持住微笑不退縮:「你看,明顯這張桌子不值什麼錢,而且桌子的主人也不是這間廠房的管理者。」
警察還沒有發話,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嘩啦啦」的鐵門搖晃聲。幾個形象非主流的年輕男人大踏步地朝廠房走。他們顯然沒有想到裡面還有人,一時間愣在了原地。其中一人剛開口「艹」的時候,另一人見了周錫兵立刻變了臉色,驚呼出聲:「警察!」
外面的喧囂聲不斷,車載音響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聲響,紅男綠女們搖搖晃晃地往廠房裡走。「警察」這兩個字的威懾力讓這些人斜著眼不敢跟周錫兵對視,卻也不肯掉頭離去。
最早發話的那人大約是見同伴多了,膽子也大了起來,梗著脖子沖周錫兵喊:「怎麼,我們一沒嗑藥二沒賭錢,就聚在一起開派對,沒礙著誰的事情吧?對了,這裡荒郊野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總不能說我們是噪音大擾民吧!」
背後的廠房沉默著無聲無息,對面的男男女女在摩托車跟汽車的大燈下,形象鬼魅。王汀一時間想到了八卦新聞裡頭的報道,小成本獨立恐怖片導演為了拍攝地獄中屍山屍海場景,就拍下了狂歡中的人群,然後再進行電腦後期製作,效果還不錯。從眼前所見推斷,王汀覺得這招應該效果不錯。
頭髮染成了小碎花拖把的年輕男人挑釁地盯著周錫兵,發出了一陣怪笑:「還是警察同志想一塊兒來參加我們的燒烤狂歡派對啊!」
他的旁邊,有人故意搖晃著手中的袋子,裡面發出了小羊羔的「咩咩」叫,對方嘴巴一咧,不懷好意地看著兩位警察:「嫩嫩的小羊羔,現宰現殺現烤。」
小羊羔的叫聲愈發驚恐起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外面。桌子立刻嚇得瑟瑟發抖,簡直要哭了:「他是不是要燒了我啊?」
王汀直接掏出了手機,裝模作樣地撥打電話:「劉隊,我們找到物證了。對,您看到了廠房大門沒有,我們馬上回去。」她手點了下桌子,對著周錫兵微笑,「領導,你扛吧。」
一院子的男男女女目瞪口呆,不明白這兩個警察帶走個桌子是什麼意思。
小碎花拖把頭男人的同伴小聲問了句:「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他立刻不耐煩地呵斥道:「鬼問題都沒有警察都快把草皮都翻一遍了。沒事兒。拿走拿走,我們一沒犯法二沒犯罪,還不讓人出來開派對咯!隨便查,我們敞開了門歡迎查!」
王汀沒有理會這些人,抬腳往外面走。到這份上了,周錫兵又不能塌了她的檯子,只能面無表情地搬起了課桌就往外頭走。身後一眾年輕男女虎視眈眈盯著人,有人朝同伴使眼色,王汀彷彿什麼都沒看到一樣,繼續拿著手機打電話:「好了,劉隊,我們已經拿到物證了。馬上就過來。」
大約是話筒里的警察大部隊的威懾力過大,院子裡頭的眾人都乖乖地站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這兩個警察大搖大擺地離去。其中依偎著拖把頭的年輕女孩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嘟囔:「他們把桌子拿走了,我們烤肉時,東西放地上啊!」
「行了行了,就你話多。隨他們去!吃飽了撐的,我們又沒偷又沒搶,花自己的錢關他們什麼事兒。這幫子警察就是窮瘋了,看我們不順眼!」
王汀一口氣走到了租車旁邊,充耳不聞後面的叫罵。
周錫兵給車子解了鎖,勉勉強強將課桌卡在了後座上,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要這桌子有什麼用?」
桌子原本被扛出來時歡天喜地,現在聽到周錫兵的話,立刻傷心起來:「我很有用的,可以擺很多書呢。嗯,雖然現在我身上全是肉啊菜啊的味道,可是只要好好擦洗一下,就會滿是書香。」
王汀轉過頭,摸了摸桌子,沖周錫兵微微一笑:「我好歹也陪著警方忙了這麼久。桌子就當是給我的酬勞吧,我跟它有緣。」
王小敏開心起來:「太好了,桌子,你就當王汀的書桌吧。我們寢室裡頭,我就能跟於倩的手機說話。不過它跟於倩一樣討厭,基本上從來不理我。以後你跟著我混,誰都不敢欺負你了。嗯,我給你取個好聽的名字啊,以後你就叫小桌桌。」
王汀耳不忍聞,齜牙咧嘴地撇過臉,實在不敢恭維王小敏的品位。車子一直開到了高速公路上,她才拿出手機撥打110:「喂,110,我舉報有人聚眾淫.亂。對,就是那個……」她將廠房的詳細地址報了一遍之後,強調道,「我剛才車子經過附近,聽他們說要往嗨里玩,一起玩,說的話完全沒辦法聽。」
手機掛斷以後,王小敏細聲細氣地問:「王汀,什麼叫聚眾淫.亂啊?」
死孩子,專門問這些!王汀輕輕敲了下它的腦袋,迎上了周錫兵在後視鏡中看自己的眼睛,抬高了下巴:「他們不是問他們違反了哪條法律規定嗎?我現在就告訴他們!」
周錫兵的唇角翹了翹,沒有說話。他現在發現了,這個女人其實是一點兒虧也不肯吃的。
租車瓮聲瓮氣評價:「王小敏,你家主人好凶噢。」
剛剛抱怨王汀對自己不溫柔的手機立刻跳腳:「你胡說,我家王汀最好了!」
桌子連聲附和:「就是,王汀最好了。」
王汀忍不住笑了起來。周錫兵看著後視鏡中她得意洋洋的臉,唇角翹了翹,轉了方向盤。
這一路暢通無阻,高速上也沒碰到塞車。車子停到宿舍樓下后,周錫兵又幫她將這張早就可以丟進垃圾堆的破桌子給搬上樓。
於倩原本在客廳中收拾東西,一見到王汀跟她身後的周錫兵,嚇得立刻縮進了裡面的房間。王汀簡直要被這人給氣笑了,忍不住抬高了聲音:「作偽證的話,要坐牢的,而且單位會直接開除你。」
周錫兵示意王汀:「桌子放哪兒?」
王汀隨手指了下衛生間門口:「放這兒吧,我先給它清洗一下。」
周錫兵沒有應聲而動,而是情緒有些複雜地看著王汀,輕聲道:「你還是等明天中午去陽台清洗吧。明天應該是晴天。」
王汀一時間哭笑不得,只能含混地點點頭:「嗯,知道了。今天麻煩你了,謝謝。」
防盜門再度打開又關上以後,於倩的房間里終於又傳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然後是筆記本電腦的嘆息,語氣十分的無奈:「我看她是魔怔了。今天回來以後又是哭又是笑,一會兒說愛小戴一會兒又說恨死他了。我都被吵得頭疼。」
王小敏跟筆記本搭話:「可不是瘋了嘛。大半夜的說找到邱家賄賂她的證據,信誓旦旦地說要幫小戴洗清嫌疑。我們王汀三更半夜陪著她去警察局,結果她現在又反口了。這不毛病么。虧得我們家王汀夜裡頭還撒謊騙陳師傅說肚子疼,剛才上樓時陳師傅還說讓王汀早點結婚生孩子肚子就不疼了。哎,王汀,為什麼啊?結婚生孩子能治肚子疼?」
「閉嘴!」王汀滿頭黑線地阻止了好奇的手機寶寶,示意王小敏讓筆記本多注意點兒於倩的情況。剛才陳師傅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瞄著周錫兵,搞得她都想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了。
房門猛的開了,披頭散髮的於倩抓著門把手沖王汀喊:「對,就你們能說話!我們這種沒錢沒勢的小老百姓只能乖乖縫上嘴巴,不吃不喝也別說話!」
王汀本能地上身往後傾倒,大腿磕到了桌子角,一陣生疼。她簡直想要冷笑了,踩著蘿蔔坑進單位的人,倒是能夠理直氣壯地宣稱自己是無權無勢的弱勢群體了。她盯著於倩的眼睛,一字一句往外頭蹦:「不作不死,你要是想要折騰死自己跟小戴,我絕不攔著你。呸!好心喂狗了!我白幫你找警察求情,找律師諮詢了。」
燈光底下,於倩的眼睛一亮,近乎於撲到王汀身上的姿勢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認識律師?那你能幫我問問,小戴的情況可不可以往輕的罪名裡頭判,綁架未遂,他沒找人要錢,他什麼都沒做。」
王汀被她抓得胳膊生疼。於倩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病人家屬盯著醫生,祈求救命一般。她暗自嘆了口氣,輕聲道:「即使是綁架未遂,輕判幾年。你覺得幾年出來以後,還有哪個單位會要他嗎?你等得起嗎?你……父母等得起嗎?你的家庭能夠接受小戴嗎?」
「我不管。」於倩跟魔障了一樣,小聲地不停念叨,「我只知道,小戴是為了我,我不能辜負他。永遠都是錢錢錢,前途前途前途,你們根本就不懂愛情!」說到後面,她又激動了起來,蒼白的面色上呈現出病態的嫣紅。
「我不想懂。」王汀平靜地看著她,「我的愛情當中,我永遠都不能低人一等。」
於倩就跟貓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喊著:「你不幫我就算了!你這種人冷血無情,活該永遠沒人愛。」
王小敏氣得在口袋裡頭拚命閃著顯示燈:「我家王汀人家人愛!像你這樣的,才是除了倒貼不會有人理呢!」
「我不需要看不上的人愛我。」王汀同情地看了眼這個方寸全無的女人,將脊背亮給了她,自己搬著桌子進房間,「言盡於此。你如果想救小戴,就該將你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訴警方。別犯傻了,不然你不僅拉不出他來,還會被一併拽深淵。」
手機不開心極了,它想罵人的,可是王汀不讓。怎麼可以這樣便宜她呢,她實在是太討厭了。王汀彈了彈手機鏈子,輕聲道:「關愛智障,人人有責。有的人是拽不動,踢不醒的。」她轉眼看桌子,壓低了聲音道,「今晚你先休息,明天我再給你好好洗個澡,然後曬太陽。」
燈關了,一人一桌一手機全都安靜地休息。可惜這靜謐沒能持續到天亮。半夜兩點鐘的時候,隔壁的筆記本電腦開始大喊大叫:「王小敏,快點喊醒王汀。於倩出門去了。」
關了機睡得昏天暗地的王小敏沒醒,王汀先被這高音警報喊醒了。她立刻撥通了周錫兵的電話:「於倩剛才突然間出門去了,不知道要幹什麼。」
聽到周錫兵還帶著點兒睡意的聲音時,王汀才反應過來自己唐突了。小戴的綁架案在市局立的案,那位處長大人已經明確點過了周錫兵不該參與進去,她現在貿貿然打電話給對方,似乎有些不太好。
周錫兵已經搓了把臉,聲音清朗起來:「好的,辛苦你了。你早點兒休息,將房門反鎖好了。市局那邊有同志盯著。」
王汀不好意思起來,自嘲道:「呃,小說看多了的後遺症。你們肯定得安排妥帖了,哪裡需要我馬後炮。」
「不不不。」周錫兵連忙強調,「很多消息都得依靠群眾舉報。你早點兒睡吧,明天,噢,天亮了你還得上班呢。」
可是王汀已經完全睡不著了。從幾天前的女大學生被逼的差點兒跳樓開始,她這些天就跟被放在了關不掉的跑步機上一樣,不得不被迫朝前面跑下去。周圍是大團大團的迷霧,她的腿腳在不停地往前奔,卻好像永遠也跑不出這迷霧。
王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又睡著的,王小敏將她喚醒的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遭遇了鬼壓床一樣沉重。四肢百骸軟綿綿的,又酸又脹,實在是不舒服的厲害。
王小敏憂愁地看著她:「王汀,你要不要請個病假啊。」
疲憊不堪的人勉強從床上爬了起來:「算了,請了假還是我的活。」
王小敏憤憤不平:「憑什麼你一個人要完成三個人的崗位職責。這根本不合理,他們又不給你開三倍工資。」
「年輕人就該多幹活。你以為兩個人忙成狗,三個人閑成豬是假的啊。」王汀艱難地脫下了睡衣,躲在被窩裡頭套上毛衣,還不忘伸手彈一下王小敏的手機鏈子,「這個世界呢,不是非黑即白的,還有很多灰色地帶,是方方面面關係相互膠著權衡的結果。行了,他們不來上班也好,免得我幹活不說還得伺候他們。」
王小敏一聽就來氣:「就是,不要臉死了。端午節工會發的雞蛋,中秋節過來領,壞了還要怪你為什麼不幫他們放冰箱。這都什麼人啊!」
「我得罪不起的大爺。」王汀翻身下床,將被子攤開了,打開窗子通風換氣,準備洗漱完畢之後再回來收拾床。
她一出房間門,恰好於倩臉色青白地從大門外進來。渾身帶著寒氣的人丟下一句:「給我請一天病假。」人就回了房間。
王小敏氣得快要瘋了:「憑什麼啊!你又不是她的丫鬟!」
王汀眯起了眼睛,摸了摸手機腦袋:「走吧,我要上班了。」
上了班也不太平。平常只有單位發過節禮品時才不體弱多病需要卧床靜養的辦公室同事,今兒破天荒地出現在了單位,一見王汀就擠眉弄眼:「哎喲,小王啊,難怪姐姐給你介紹的對象你看不上。原來你男朋友這麼有錢啊!」
王汀微笑:「蔡老師,我正想找您呢。總局下了清點固定資產的通知,您是設備管理員,跟我一塊兒去清點可好?」
蔡敏立刻變了臉色,捂住嘴巴假模假樣地輕咳了兩聲:「哎喲,小王,不是我說你。年輕人怎麼這樣怕吃苦呢,一點兒事情都要推來推去。蔡姐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身體啊,還是年輕的時候鐵娘子累出來的。」
王汀拿出了上周列印出來的盤點表,皮笑肉不笑:「那蔡老師您好好休息,我得幹活去了。對了,要是有人果然問清點資產問題,您就順便幫忙解答一下,行嗎?」
「哎喲。」蔡敏一拍腦袋,「你看看我這記性,我是來找工會報銷醫藥費的。年紀大了就是不比你們這些年輕人。」說著,她火急火燎地出了辦公室。
一屋子的固定資產全都發出了鄙夷的聲響。電腦王小花學著她的腔調來了一遍:「年輕人怎麼這樣怕吃苦呢。還鐵娘子呢,呸!咱們單位最老的那棟小樓作證,她從年輕時就沒正經干過活!」
王汀點了點滑鼠:「行了,趕緊做事吧。這個禮拜我得把報表給交上去。」
王小敏興奮起來:「王汀,你這麼能幹,將全單位的資產都管的井井有條,年底肯定是先進。」
「天真!」電腦教訓手機,「你不許在外頭得罪人啊,不然連累了王汀拿不到先進獎金,我們不讓你連WiFi看動畫片!」
王汀笑著搖搖頭,開始一個部門一個部門的打電話催要上周他們的盤點結果。不出所料,除了寥寥幾個資產少的部分以外,其餘部門都是如如不動。她只得陪著笑再三再四地連哄帶勸,才讓對方答應周三前先自己部門內部清點一遍。
初步盤點完的部門通過OA發給她的電子表格,王汀還得細細對著看。她雖然擁有可以跟固定資產對話的超能力,也頭痛人員調動資產交接不同步的問題。
單位大領導倒是在辦公會上說過好幾次要交了東西再走人。可實際上人事與財務後勤都不同步。誰敢盯著領導要東西啊。最後往往人都離開好些天了,王汀才知道這一茬,再打電話過去陪著笑跟人家核對資產的去向。
一直盯著電腦忙了三個小時,王汀才被王小花催促著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胳膊腿。偷偷連上WiFi看動畫片的王小敏趕緊切換了頁面刷新聞,它剛要裝模作樣,就發出一聲尖叫:「王汀王汀,大新聞!警方召開新聞發布會了,表示目前的調查結果顯示邱家大小姐的綁架案子虛烏有!」
王汀含在嘴裡的蜂蜜柚子茶噴了桌子一臉,趕緊抽出面紙一邊擦一邊跟桌子道歉。
王小花替她切換成外網狀態,立刻瀏覽起新聞:「嗯,目前已經掌握了證據顯示邱家企圖賄賂犯罪嫌疑人戴某,要求他改口供。但是警方掌握了重要的監控視頻證據,戴某改過的口供明顯與錄像不相符。哎呀呀,邱氏的股票又暴跌了!」
王汀放下杯子,自己繞到電腦跟前看頁面。手機不滿地嘟囔:「為什麼不看我,明明我也能上網來著。」
「你給我歇歇!」王汀警告地瞪了王小敏一眼,「你不知道手機壽命短嘛,這樣作,遲早過勞死!」
可憐的王小敏又嚇得開始嚶嚶嚶。
王汀沒精力哄這傻孩子,只能任憑一屋子的固定資產勸手機。她認真看了兩遍新聞之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市局動作這樣快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想了想,她打了個電話給陳露:「哎,你們警察局現在是不是要被記者攻陷了啊。真沒想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竟然手筆這樣大!」
陳露得意洋洋,與有榮焉:「那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大小姐作死就是作死。以為花錢買通了人證就行了?單憑口供定案,那是不可能的!」
王汀正想順著她的話調侃兩句,就聽到陳露那邊響起了驚呼:「卧槽!來真的啊,那個邱家大小姐爬上頂樓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網上就出現了直播貼,邱氏大小姐不滿警方調查結果,要以死自證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