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購買比例不足60%, 立即補全或24小時候即可正常閱讀。  2017/12/5

  第一章


  路知意入學報道那天,很玄幻。


  早晨七點鐘,山間雲霧繚繞,青山將醒未醒, 但鎮上已然熱鬧起來。


  由鎮長帶頭,冷磧鎮幾十戶人家一齊上陣,為路知意踐行。


  幾個老人家龍虎精神, 在前頭敲鑼打鼓。


  隊末是好些個少年人,撐著惺忪睡眼,懵懵懂懂舉著長達數米的紅色橫幅,上書一行大字:熱烈慶祝冷磧鎮傑出青年路知意同學考入中飛院。


  那可是中飛院呀, 中國飛行員的搖籃!


  黑壓壓的人群擠在中間,七嘴八舌,冷空氣都被熱情驅散。


  路知意在小姑姑路雨的陪同下, 拎著一隻簡簡單單的行李箱,才剛從家后的小道踏上公路, 就被眼前這陣仗驚呆了。


  為了給她一個驚喜, 鎮長特意讓大家先別急著敲鑼打鼓。


  眼下, 「傑出青年」終於登場, 趙鎮長滿意地抬手一揮,示意大家,「可以開始了!」


  一時間, 銅鑼腰鼓紛繁雜亂的聲音打破岑寂, 厚重的雲霧后, 不願示人的紅日似乎也被驚擾了,竟沒忍住露出一角來,暗中觀察。


  人群喜氣洋洋,個個紅光滿面。


  「……」


  路知意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這陣仗……


  最後,她被星捧月般簇擁著,稀里糊塗上了麵包車,趕往十二公裡外的汽車總站。


  七點過,遲遲不肯露面的太陽終於躍出雲層,天光大亮。


  路知意正抬腿往車上邁,察覺到這光亮,下意識回頭望了眼。在四周的青山之外,浮動的雲端上方,貢嘎雪山初露端倪。


  晃眼的金,耀目的雪,還有飛速流動的雲瀑,撞了個滿眼。


  她在原地停留片刻,目光下移,再一次看向前來送行的人群。


  幾分鐘前操著方言對她寄予厚望的鎮長站在最前方,其後是一張張熟悉的臉——水果店的李嬸,五金店的劉大伯,衛生站替她打過針的張姨,還有總是偷偷塞豆花給她又不肯收錢的王阿婆……


  最後,視線落在路雨面上。


  小姑姑看著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兇巴巴,滿臉不耐,「還看啥呢!不趕緊上車,你以為你是什麼大人物,全車人就等你一個?」


  可興許是陽光炙烈,竟生生將路雨的眼照出了几絲不尋常的光亮來,看上去像是閃爍的淚光,在那張黝黑的面龐上格外醒目。


  路知意那點少年人的倔強剎那間冰消雪融。


  前一刻還在嫌這陣仗著實丟人,眼下只覺熱淚難耐。


  貢嘎雪山下,海拔兩千多米的冷磧鎮上,遊客們不遠千里追逐的佛光盛放在雲端,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她在這小鎮上沐浴高原日光,看氂牛遊盪,沒想到眨眼就是十八年。


  十八歲的路知意用力揮揮手,吸吸鼻子,扭頭鑽入車裡。老舊的麵包車遍布泥巴,絕塵而去,很快消失在盤旋的山路上。


  *

  路知意考上的是中國民用航空飛行學院。


  眾所周知,中飛院是中國飛行員的搖籃,中國民航管理幹部的「黃埔」。


  ↑


  以上這句話,光開學的第一天,路知意就聽了不下五遍,分別來自校長發言,副校長發言,院長發言,書記發言,以及輔導員發言。


  這話說多之後產生了副作用,以至於上台發言的人但凡開口說出前半句,台下的人就會無比自覺補上後半句。


  於是在學院的開學典禮上,當大三的學生代表上台發言時,照著稿子剛念了一句:「大家好,我是陳聲,歡迎各位新同學來到中飛院。」


  下一句就出意外了。


  稿子是書記給的,知道他這人我行我素慣了,會前叮囑了不下十遍,「少給我整些幺蛾子,照著稿子一個字一個字念,漏一個字,錯一個字,一百個下蹲沒得說!」


  陳聲嗤之以鼻,「您以為我還有那功夫專程給您寫一篇稿子?也是腦洞清奇。」


  書記:「……兔崽子說什麼呢?」


  總之,拿了那稿子,懶散如陳聲,在開學典禮前是一遍都沒看過的。


  自我介紹之後,他漫不經心站在台上,照著稿子念出下一句:「眾所周知,我們中飛院——」


  意外陡生。


  因為台下一百來號人忽然異口同聲接了下去:「是中國飛行員的搖籃,中國民航管理幹部的黃埔。」


  那聲音整齊劃一,直接把他的後半句淹沒了。


  「……」


  陳聲一頓,抬頭看台下。


  禮堂里,上百號人哄堂大笑,嚴肅正經的場子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沖得整段垮掉。


  領導們齊刷刷坐在台上,靠邊的書記一急,蹭的站起身來。


  反倒是陳聲淡定回頭,不緊不慢沖他抬了下手,示意他別過來,然後好整以暇把攤開的演講稿對摺,再折,輕飄飄往身後一扔。


  紙張落地,極輕的一聲,被笑聲的餘韻吞掉。


  不過他這動作倒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原本玩手機的、打瞌睡的,都抬頭目不轉睛盯著他。


  路知意就是那打瞌睡的人之一。


  她昨天坐了六個多小時的車,翻了好幾座大山,才暈暈乎乎到校註冊。晚上和三個室友熟悉了下,在食堂聚了個餐,回寢室拿出路雨備好的床上幾件套,亂鋪一氣,倒頭就睡。


  結果頭那邊叫蘇洋的女生,人看著白富美,夜裡鼾聲如雷……


  冷磧鎮的氂牛都比她安靜!

  總之一言難盡。


  偏偏今天又得起個大早,從學校開學典禮到學院開學典禮,初入大學的興奮勁直接被倦意和領導們的套話磨了個七七八八。


  路知意眼睛都睜不開了,坐在後排,縮在蘇洋旁邊打盹。


  偏這人還一個勁問她:「昨晚你不是一吃完飯就回寢室倒頭睡覺了嗎?半夜是夢遊去了?怎麼就跟吸了鴉片似的?」


  路知意:「……」


  看來這位大姐十八年來都沒被人告知過她睡覺時那精彩絕倫的表現。


  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隱約聽見身側的室友在討論上台致辭的高年級學生代表。


  台下好像還起了一陣騷動?

  她昏昏欲睡,眼皮都沒抬一下。


  直到那人才剛說了一句開場白,就忽然間被台下整齊劃一的聲音打斷,路知意頓時驚醒過來,睜眼迷茫地向台上望去。


  台下哄堂大笑,七嘴八舌的聲音在禮堂里回蕩。


  嘈雜聲雄渾有力,清一色是男聲,原因是路知意所在的飛行技術學院,也就是中飛院的重中之重,主要是為國家培養飛行員的。而一百個飛行員里,能出一個女飛行員就不錯了。


  一寢室四個人,只有路知意和蘇洋是學飛的,趙泉泉學空乘,呂藝學空中交通管理。


  而等到路知意來到大禮堂里,才發現這一屆學飛的一百來號人,竟然就只有她和蘇洋兩個女生。


  總之,路知意睜開眼睛,下意識朝台上望去。


  新生代表是個男生,個子很高,那擱話筒的演講台只及他胸以下,以至於他說話時不得不微微弓腰,靠近話筒。


  背景是一片深紅色的幕布,最頂上掛著歡迎新生的橫幅。


  他站的地方,前有演講台,後有白色背景的大屏幕。奇怪的是他穿的也是一件白襯衣,卻並未被那白色背景吞噬,反而顯眼得很。


  領口的紐扣隨意地鬆開一顆,袖口挽至小臂處,露出一截白凈的皮膚。


  路知意下意識摸了摸臉,他好像……比她還白?

  在座新生個個都是一頭土裡土氣的髮型,畢竟剛從高三熬過來,為進中飛院進行各種體力訓練,文化課也得拚命達標,壓根沒工夫顧及形象。


  可台上的人倒好,一頭略微細碎的劉海遮了眉毛,卻又恰好露出一雙漆黑的眼,不長不短,層次感分明。


  看那樣子,分明是用了髮蠟。


  路知意的手上移幾分,摸了摸自己的板寸,他的頭髮……好像比她還長?

  這也都是轉瞬即逝的念頭。


  因為台上的人在聽見這一陣突如其來的騷動后,原本懶散又漫不經心的表情一頓,唇角忽地一彎,眼睛里彷彿有一閃而過的亮光。


  路知意下意識盯著他,目不轉睛地盯著。


  而台上,陳聲伸手,將桌面上的演講稿拿起來,折了兩折,輕飄飄拋到身後,又拿起那低得過分的話筒,湊到嘴邊。


  在他身後,站起來就忘了坐下去的書記彷彿有了什麼不好的預感,爾康手還沒伸出來,最害怕看見的一幕就上演了。


  他最欣賞,也最頭疼的學生,陳聲同學,十分爽快地扔了演講稿,開始即興演講。


  書記的世界頓時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而拿著台式話筒的年輕男生,一手隨意地插在褲兜里,一手輕輕舉著話筒,唇角三分笑意,七分漫不經心。


  他說:「在座各位,想必聽了一上午套話,也不耐煩再聽。正好,你們不願聽,我也不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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