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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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進去吧。」


  喬微醒過來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手術室外了。


  醫院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亮得晃人眼睛, 空氣中儘是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覺得時間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 拿起手機來一看,卻才不到二十分鐘。


  全麻的效力沒有完全消失, 喬微視線模糊, 整個人是木然的, 花了許久才撐著床坐起來, 每個動作都反應遲緩。


  「喬微,家屬沒有跟來嗎?」


  醫生翻著病例問她。


  「沒有來。」她的頭還沒辦法搖動,會眩暈,只閉了閉眼睛。


  「那還是通知一下家屬吧。」醫生合上鋼筆蓋, 抬頭認真打量了她一眼。


  「家屬暫時來不了,您直接告訴我就可以的。」


  話是這樣放出來, 可心裡多害怕, 只有喬微自己清楚。


  昨晚那個踩在懸崖邊的夢好似一場徵兆, 之前那兩位醫生的低聲交流悉悉邃邃迴響在耳側。


  她手腳冰涼, 周身都被無形的恐懼包圍著。


  醫生遲疑了片刻, 還是攤開病例,鋼筆指了指燈箱上的片子給她看。


  熒光燈的光線從膠片後面透過來, 上面顯示著腹部造影。


  「你瞧, 腫瘤這兒、這兒, 都有。」醫生頓了頓,又把剛出的胃鏡片子也遞給她。


  「我看不懂的……」喬微下意識往後瑟縮了一下,又把片子推了回去,「您就直接把結果告訴我。」


  「我的診斷是胃癌。」


  醫生說出來只要一瞬間,可喬微聽著,卻反應了大半晌,腦袋發懵,眼前一片空白。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帶,把診斷在喉嚨里低低重複了一遍。


  「胃癌?」


  醫生經歷多了這樣的場合,但瞧著喬微頃刻間煞白的臉色,還是又補充一句,「當然了,還需要活檢結果確診,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說百分百地斷定。」


  那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了。


  喬微僵硬了半晌,腳下虛浮,像是踩在雲端里。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的麻醉沒有清醒,一切其實是個夢。


  她這樣想著,眼神中像是找回了一點神采,一動不動看向醫生的眼睛,「會不會是弄錯了?我怎麼會——」


  「你要是擔心我院誤診的話,也可以試試到其他醫院複查。」


  可她來的幾乎是整個G市最好的醫院了。


  「你也別就這麼悲觀,」醫生勸道,「我還見過確診胃癌晚期后,又活了十來年的病人,你還年輕,要對自己有信心。」


  「沒有意外的話,活檢結果三天出,你周三來拿,到時候我再幫你約個PETCT。」


  「要隨時做好入院的準備。」


  ***

  醫院走廊的燈光白得滲人,觸眼皆是慘淡一片。


  喬微不知道自己怎麼從診室里走出來的,只覺得頭腦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渾渾噩噩,路上撞了人也渾然不知。


  她從未有這樣失禮的時候。


  走了許久,腳踏實地踩在太陽下時,喬微恍然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場可以醒來的噩夢。


  從剛才醫生們的態度來看,她的情況應該很不樂觀。大概不可能是早期,通過手術可以切除那樣輕鬆簡單。


  喬微眼神迷惘,轉回身去看醫院大樓,掌心都是稀汗,一時間,只覺得再沒有了踏進去的勇氣。


  她的世界,從醫院出來的一瞬間,已經和進去那一刻截然不一樣了。


  走出幾步,她腳底發軟,隨意坐在醫院路邊一條長椅上。努力想讓自己靜下來理清楚思緒,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天上有一點微末的陽光,並不暖,她發現自己在顫抖,手也是,身上也是,寒意一陣一陣往上涌。


  胸腔里總是有個聲音在不服氣地質問。


  怎麼可能呢?

  為什麼是她呢?


  為什麼偏偏是她?

  她那麼辛苦地走到現在,她還有那麼多願望沒實現,難道之前的努力就這樣全都化作一場空了嗎?


  她拍著胸脯捫心自問,活著的這二十來年裡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聽起來那麼遙遠的疾病,偏偏降臨在她身上?


  她能聽見自己牙關發抖的輕響,只能又緊了緊大衣。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久到喬微身上每一個關節已經酸痛僵直的時候,她才恍惚聽見來自包里的震動。


  喬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手機在響。


  拿出來一看,桌面顯示了五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本地的陌生號碼。


  或許是有什麼急事?喬微想著。


  可又有什麼急事比她得了絕症還讓人絕望呢?


  將桌面熄滅的一瞬間,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還是那個陌生號碼。


  她終究還是按下了接聽。


  「喂,」話出口,喬微才發覺她的喉嚨沙啞得有多厲害,「我是喬微。」


  大概是早上做胃鏡的後遺症,火辣辣地,像是破了個口子在灼燒。


  「發什麼愣呢,打這麼久才接電話?」


  那邊的聲音聽上去很不高興。


  「有事嗎?」喬微心不在焉地低頭答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自然些。


  「那天的事故修理費劃到你賬上了,你瞧瞧。」


  才說話,喬微便把話筒另一端的聲音認了出來。


  這二世祖說話乍一聽上去低沉悅耳,實則油腔滑調,骨子裡便帶著股弔兒郎當。


  「我知道了。」


  她點頭,掛斷。


  手機放回外套里不到兩秒,鈴聲又震動起來。


  「就這句?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了?」霍崤之有點不敢置信。


  神經病。


  喬微這次沒說話,直接便掛斷了。


  對方似乎早有預料,她點下掛斷的一瞬間,馬上又打過來。


  「你到底有完沒完!」


  喬微怒不可遏,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肯讓她好好安靜一會兒嗎?

  對方愣了半天,似乎有點不敢置信喬微居然會真的發怒,半晌,才低低傳過來一句:「我只是想說……你抬頭看看。」


  喬微舉著電話抬起頭來,目光落到馬路對面。


  霍崤之穿了件飛行員夾克。眉眼俊美深邃,手就插在褲袋裡,懶洋洋站在雪松一側,身形比平日更頎長挺拔。


  人行道上的綠燈亮起來,他混在人流中,長腿格外醒目,邁開一步步走近。


  「我在這兒站了十分鐘,你直到現在才看見我。」他非常不滿意地控訴。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關注無關緊要的人?」


  霍崤之討了個沒趣,踢開一塊柏油路上擋道的石子,頭一個抵達了這邊的台階。


  「修理費賠給你了,醫療費什麼時候還給我。」


  他在喬微跟前站定。


  從醫院出來后依然不太舒服,喬微捂著腹部,換了左手拿電話。把車禍一筆帶過,輕描淡寫垂眸解釋:「路上車子出了點事故耽誤了。」


  「有沒有受傷?」喬母的聲音不可查地上挑。


  「沒事。」


  那邊似是鬆了一口氣,「那就把你自己收拾整齊現在趕過來,四十五分鐘以內,我要看見你出現在音樂廳入口。」


  「知道了。」


  喬微閉眼,沉聲答道。


  ——


  髮型是不能做了,阿元只來得及給她扎個低馬尾。用最快的時間上了個淡妝。薄鋪細粉,淡掃峨眉,唇瓣塗了一點淡粉。


  好在喬微天生麗質,氣質矜貴沉靜,怎樣出現都不至於在人前失禮。


  助手把搭好的衣服捧來,晚禮服配皮草披肩。喬微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


  「換套簡單些的吧。」


  太晃眼睛,也太張揚了。


  阿元的助手囁嚅著沒敢應,若是穿得太樸素,喬董肯定又不滿意。


  還是阿元抬起頭來吩咐,「聽小姐的。去衣帽間拿白色那個套裙,搭淺藍小山羊皮手袋,一會兒出門再穿外套就不冷了。」


  助手小跑著剛要走,又被阿元叫住,附耳說了幾句。


  喬微今天化妝不像平日那樣安靜,不時傾身,這個行業都是人精,阿元自然猜出她胃不舒服,也許是小日子到了。


  暖手袋遞到喬微手上時,她正穿短靴,阿元便又往她外套里貼了幾片暖寶寶。


  這僱主畏冷,一到冬天四肢就跟冰塊似的。


  「謝謝。」


  「東西都不是我,我也是藉助理的花獻佛。」阿元笑起來。


  喬微也抬頭沖她笑了一下,笑完又覺得頗有些諷刺。


  哪怕外人都記得的事,她母親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的,或者就算記得,也輕屑地決不肯浪費時間去做。


  ***

  喬微踩著點,堪堪在音樂會開始前抵達。部分聽眾已經入席,音樂大廳外這會兒頗為安靜。


  喬母才瞧清她的打扮,眉頭便是微皺,只是到底沒有說什麼。


  她撫平裙擺起身,挽上喬微的手,一邊朝廳內緩緩齊步走著,一邊壓低聲音朝她介紹今晚的來人:「這個人你應當認識。」


  「誰?」


  「宋常惠。」


  「宋老?」喬微頗為意外。


  這個人她確實認識,在教科書上認識的。作為國內最早一批最著名的鋼琴家、作曲家,這個名字對學音樂的人來說如雷貫耳。


  「投資人那邊油鹽不進,不過我聽聞他是個大孝子,那也只能從他身邊攻破了。」


  這麼說來,宋老是大金主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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