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地獄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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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這次出征,他本想同去,可卻被留在了幽州駐守,如今北疆形勢危急,他希望能帶兵血戰沙場。
在幽州突然接到五皇兄的聖旨,卻是令他速回京城。
在回京的路上,他才聽聞五皇兄已立蘭昭儀的兒子為太子,而蘭昭儀竟然已殞。
他始終不信,就在幾個月前繁依姐姐還在幽州和他共飲暢談,說好了會再到幽州找他,怎麼轉眼人就沒了。
一定是皇兄想抓她回宮,她又逃了,所以皇兄才對外宣布她已死,一定是這樣。
他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皇兄,證實他的猜測。
他冒著雪來到了以前住過的宮殿中,皇兄在殿內等著他,桌上燙著一壺熱酒,擺著幾碟小菜。
步入殿內,候著的宮女接過他褪下的狐裘,李灝見他一身湖藍色錦衣,氣宇軒昂,早已不再是那個只會在宮中搗蛋的六弟了。
「六弟。」
「臣弟見過皇兄。」李湘先行君臣之禮。
李灝拉他入座,命人斟上熱酒,李湘恭敬的道:「皇兄先請。」
幾年未見,李灝只覺六弟與他生分了,先舉杯道:「六弟無須太過拘謹。」他一揮手,殿內宮人都轉瞬退了出去。
李湘難掩心中焦慮,「皇兄,繁依姐姐……蘭昭儀她到底怎麼了?」
李灝沉了神色,淡淡開口道:「朕已將她葬在還未完工的皇陵中。」
李湘抬目不信地道:「皇兄可曾仔細確認,繁依姐姐不會輕易就沒了,她總能逢凶化吉,在險境中自保。」
說完后又覺失言,忙解釋道:「皇兄,因曾在宮中與蘭昭儀有一起玩耍的情份,臣弟才會一直視她為姐姐,並無其他意思。」
李灝並未介意,只是淺笑道:「朕的想法也是和你一樣,總以為不管遇到什麼她都會活在這世上,不管她在不在朕的身邊,至少她還活在這個世上,相信總一天會回到朕身邊。可現在不同了,在這世上再不可能尋到她了。」
李湘全身一震,緊緊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道:「繁依姐姐她,真得沒了?」一瞬間眼眶都紅了,雙拳緊握,手指一節一節地收縮,「是誰害死了她?」
李灝不由僵住了,他一直痛恨高昌王,痛恨古斯,可被李湘這樣一問,他更痛恨自己,「是朕,是朕糊塗!總覺得她心中沒放下老三,是朕害死了她!若不是朕得狠心,她就不會逃出宮,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她就不會從那麼高得廊橋上一躍而下……」
李灝聲音顫抖地再也說不下去了。
李湘他就知道繁依姐姐是被三哥和五哥一起逼死的!他們一直以來為了皇位明爭暗鬥,用盡手段,繁依姐姐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痛苦萬分。
他鬆開了拳頭,實在不屑於眼前擁有至高權利的皇兄,也不稀罕什麼皇權,「皇兄要臣弟回來代理朝政,實在是抬舉臣弟了。朝中之事臣弟向來不會過問,還請皇兄另找能臣,臣弟寧願替皇兄親征。」
李灝自飲了一杯酒,溫言道:「朕知道你和蘭兒交情甚好,心裡會責怪怨恨朕,朕不怪你。朕叫你來不僅僅是代理朝政這麼簡單,也是想把這大周江山,和蘭兒的孩子太子羽兒交託於你。」
李湘沉聲推辭道:「皇兄的孩子理應由皇兄自個照顧,怎可託付於他人,臣弟無能,無法接下此重擔。」
李灝拍了拍他的肩,眼眸灰白,聲音蒼涼的道:「朕不能沒有她,想去尋她,只能將其他一切都託付於你。」
「可皇兄不是說繁依姐姐已不在這世上了嗎?要去哪裡尋?」李湘不明白的問。
李灝幽幽地說:「她雖不在這世上了,也許去了別處,哪怕是地獄黃泉,朕都該去找找。」
李湘聽他這話只覺蒙了,「皇兄你萬萬不可想不開,人死不能復生……」
「可她不一樣,她曾跟朕說過,她本不屬於這裡,而是來自別的什麼地方。」
李湘見李灝神色清明,不像是瘋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勸他,只道:「可臣弟和繁依姐姐最後一次飲酒時,她說過和皇兄再也回不去了,皇兄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
李灝心中一凜,原來蘭兒早已想好了,不會再留在他身邊。
若他沒找到她,也許她還會好好地活在這世上,一路上的溫情難道都是她在演戲應和他而已嗎?
所以才會如此決絕的一死了之。
李灝平靜如常地看向李湘,說道:「放心,不過是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和她說,找到她后,朕只想再看看她。」
說完他不等李湘再說什麼,便起身又道:「湘兒,你就住在宮中,這裡是你以前住過的地方,不會不適應。後日朕就要出征了,以後父皇的基業就靠你了。以後羽兒不一定非要當什麼帝王,只要能幸福平安就好,這也是你繁依姐姐的心愿。」
「可是皇兄.……」李湘想阻攔他,他這分明不是要去出征,而是要去尋死。
雖然他們的身量已是一樣高,李灝還是像以前那樣摸了摸他的頭,像個兄長般地笑道:「早點歇息吧。」
李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時無語凝噎,記得他小時候五哥在宮中呆得時候並不多,總是來去匆匆,被父皇派到四方征戰。
可每次回宮總會帶串糖人給他,摸摸他的頭說:「湘兒,你又長高了些,什麼時候想學騎馬射箭就來找五哥。」
這段記憶一直在他心裡,那時雖然宮中的人都不喜歡五哥,尤其是母后和三哥對他戒心很重。
有時他一想到五哥的身世,就能感到五哥一個人四處征戰該有多艱難寂寞,所以每次五哥在宮裡時他總愛跟在他身後,好奇的問這問那,至少五哥會覺得在這世上還有個親近的弟弟,不會太過孤單吧。
也正因為如此,像五哥這樣的人不會對旁人敞開心扉,可一旦打開心扉,找到心中所愛,便會死死不願放手。
如同孤雁找到了伴,愛恨都來得尤其強烈,至死也不願停歇嗎?
回宮后的這段日子,李灝一直度日如年,以極大的耐心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再無牽挂的興兵去攻打突厥。
他帶兵從幽州進入突厥境內后,一路勢如破竹,救出了被圍困的秋霜,打到了突厥的王庭附近。
此次攻打突厥順利的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為防有詐,大軍在離王庭僅有五百米遠的草原上扎了營。
這夜他命秋霜帶著自己的親兵,和一部分幽州軍先撤回幽州,以防敵人突襲幽州城。
秋霜卻不願回撤,懇求道:「陛下,趙徹被押在王庭,離救他僅一步之遙,末將不想此時帶兵回幽州,不如另派他人。」
李灝明白她的心情,「這幽州軍中除了趙徹便是你,還有誰能擔當守住幽州城的大任。你放心回幽州,朕自有辦法救出趙徹。」
「陛下,可是……」
「難道你不信朕。」李灝用主帥的口吻命令道,「在軍中軍令如山,你豈可不接令?」
「是。」秋霜跪地接令,心中雖一萬個不情願,卻不敢抗令。
「今夜即刻點兵,明日天不亮就速回幽州。」
秋霜起身欲去點兵,李灝又叫住她道:「你不要光想著趙徹,也要想想你們的孩子,不能一直沒有父母照顧,你先回去安定幽州守軍軍心,安心地等著趙徹回去。」
「陛下也要保重。」秋霜眼中泛著淚光轉身走向營中。
李灝又命人將蘭兒從突厥騎回來的踏雪牽來,在夜色下輕輕撫摸著這匹馬前額的鬃毛,「你想回到主人身邊嗎?還記得路嗎?」
他將一封信函放在了踏雪的馬鞍中,鬆開了踏雪的韁繩,用力拍了拍它的肚子,「去吧!你回去了,你的主人自然會帶來我想要的人。」
踏雪似能聽懂他的話,發出一聲嘶鳴,在夜色中,歸心似箭地朝著王庭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出意外古斯今夜便會看到他的信函,若古斯對蘭兒還有情,必會帶著趙徹來見他,他只用回主營等著就可。
他不禁仰望夜空,草原上的星星真得很美,這就是蘭兒喜歡的地方。
她也曾在這片草地上與古斯騎馬賓士,或是在這樣的夜晚一起看星星,他們也曾許下過生死相隨的誓言嗎?
所以蘭兒和他重歸於好時,因覺得有負古斯,心中備受煎熬,只有一死方能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