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不負

  210

  寢宮中點著幾個暖爐,蘭兒攏著貂裘還能感到冷。


  這裡的冬天真是寒冷,比幽州那邊還要寒,蘭兒倚在窗邊,聽到風雪呼嘯的聲音,她在等他回來。


  「單于回來了。」羅月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蘭兒起身去迎,宮門打開,只見古斯雖裹得嚴實,但也是周身覆蓋著鵝毛般的雪片,像個雪人。


  羅月為古斯撐著傘,還有侍女在拍落他身上的雪花,抬頭間看蘭兒就站在門口,他嚇得連忙脫下斗篷走進去,擋住倒灌進宮內的風雪。


  「這才好點,你不怕又著了風寒。」他一臉的責怪道。


  羅月跟著他進來,掩上了宮門。


  「我沒有那麼嬌貴。」蘭兒拉著他坐下,揭開放在暖爐邊蓋著得幾碗小菜,還有暖爐上溫著的酒。


  她和羅月一一將酒菜擺上,他望著她道:「這菜看著倒是新奇。」


  羅月退到一邊,蘭兒莞爾道:「還沒吃吧,快嘗嘗我親手做得菜。」


  「你做的?」古斯突然要起身去責問那些侍女,「誰讓你去廚房的?」


  蘭兒拉住他道:「坐下!不怪她們,是我自個閑著無聊,想做菜的。你快嘗下,好不好吃?」


  古斯其實心裡高興,嘗了一口,只道:「好吃。」


  蘭兒給他斟上酒,微笑道:「喝口酒暖暖身子。」


  古斯將酒飲下,又給她夾了些菜,他們兩人相對,邊吃邊飲,看蘭兒時而舉杯,時而為他添菜,時而含笑,令他有些失神。


  一壺酒喝完,她面色微微泛紅,身上的貂裘原是他的,攏著有些大,看著松垮,古斯忍不住伸手想幫她攏緊貂裘,怕她又染了風寒。


  蘭兒驟然抓住他的手,不敢看他,道:「我想回周國去。」


  古斯掙開她的手,繼續攏緊她身上的貂裘,異常平靜的看著她,淡淡的道:「這次我不會再放你走的。」


  「可羽兒還等著我在。」蘭兒睜大雙眼,望著他,不敢相信他打算把她強留在突厥。


  古斯看透了她的心思,說道:「我可以派人去把羽兒接來。但你不要再想著周國那個皇帝,自你離開周國的皇宮時,就應該清楚你與他再無可能。」


  他說得都沒有錯,只是她的胸口似被什麼挫著痛,她黯然緘默了。


  「留在我身邊吧,我必不會負你。」他撫過她的臉,目光深情。


  蘭兒嘴裡含著飯菜,淚水無聲的滴落在碗中,猶記得李灝也曾眸光溫柔的說過,「若蘭,君無戲言,此生絕不相負。」


  說什麼絕不相負,在宮中將她再次關入佛堂時,就已不要她了。


  是啊,他早已不要她了,她的生死、她的榮辱、她的病痛、她的悲哀,她的一切一切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就算再見不過也是陌路而已。


  古斯不停的吃著菜,說得輕描淡寫,「至從娘親走後,再也沒有人給我弄過這般精緻可口的飯菜。知道你們中原人很重名節,可我不在乎這些。你也只當是被狗咬了,不值得跟只狗較勁。」


  他記得父王死後,娘親被大哥強佔,只因他撞見了娘親裸身狼狽的被大哥欺凌的那一幕,娘親便覺得羞恥的無地自容,才會自盡而亡。


  那時他還小,想安慰娘親,可不知如何安慰,等他想好剛才對蘭兒說得這番話要去和娘親說時,已經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只記得,娘親住得屋子的地上被大片的血浸染了,他不敢看娘親脖子上的那道致命的傷口。


  那時他不明白父王死後,大多數姬妾都被大哥也是新的汗王佔據,她們都沒死,還是如常的在這王宮中活著,只有他的娘親為何要自盡。


  後來有人跟他說,因為娘親不是突厥人,而是中原漢人。


  這以後他就開始認真的去看娘親留下的那些漢文的書,去了解中原那裡的人和文化。


  現在他已是突厥的王,他一直在努力廢黜突厥人的那些落後的陋習,向周國向漢人優於他們的地方學習。


  在他當單于時他沒有去強佔他大哥的那些姬妾,而是把她們都放了。


  他也並不想如歷代單于那樣妻妾成群,只想和自己喜歡的女子在一起。


  所以在他的王宮裡連一個閼氏都還沒納,也有些大臣或外邦送來的美人,但他都覺索然無味,不過是洩慾而已。


  蘭兒看向他,不由笑了,他這個形容還真是有點現代。


  其實她的思想也沒那麼保守,畢竟她來自現代,要比他們突厥還要開化,早已是女權主義,自由戀愛,女人玩弄男人也很常見。


  說到底她心裡過不去的那道坎還是李灝,要是能真正的放下那就好了。


  「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


  古斯放下碗筷,一把將她拉入他的臂彎中,用修長的手指撥開她臉邊的碎發,「留在突厥,留在我身邊好嗎?」


  蘭兒沒有掙扎,溫順的像一隻受傷的貓,靠在他懷中,從此真得該放下了嗎?徹底忘了那個人?去留之間她難受的做了個決斷,「好的。」


  他將喜悅深藏在眼底,靜默了片刻,還是那樣平淡如水的道:「我會對你生死不負。」


  轉眼已是春天,蘭兒坐在王宮的花園中,這裡的景緻還是一點沒變。


  她無事盪著鞦韆,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可每次古斯看到她,總是先問她的身體好些沒,還像對待病人似的。


  「單于不讓你四處亂跑的,你怎麼又不聽話。」羅月找到她,將拿著的手爐遞給她。


  蘭兒不接手爐,道:「我又不冷,只是換個地方坐坐。」


  「回去吧,雖是春天了,但外面還是冷。」羅月勸道。


  蘭兒拉她一起坐到鞦韆上,笑道:「再多坐一會好不好?」


  羅月硬將手爐塞給她,看向她,替她著急道:「你一直住在單于的寢宮,為何到現在還沒納你為閼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又不想當什麼閼氏,這樣挺好的,多自在。」蘭兒一臉不在乎的笑著。


  其實她答應留下后,古斯也沒對她有什麼逾越的舉動,雖同在他的寢宮中,也會坐在一起聊天、下棋、寫字,但他最多拉下她的手,或是摸下她的臉。


  並沒有非要和她發生肌膚之親,蘭兒心知,他若真想要她,她可能無法拒絕,只因他的這份恩情太重。


  就在前幾日古斯已派人去大周接羽兒和喜來,還會幫她去聯絡興潤行的人。


  也只有躲在這裡,她才能忘了那些傷痛,才能活得簡單點。


  羅月癟了癟嘴道:「你還不知道吧,這幾日波斯商人又給單于進獻了幾個美女。聽單于身邊的侍女古麗說,單于看著波斯美女眼睛都放綠光了,估計這幾日都不會回寢宮。」


  蘭兒聽著還是帶著笑,晃著鞦韆,沒說什麼,古斯是正常男子,又是單于,身邊美女不斷也沒什麼。


  羅月看她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拉她的手道:「我跟在你身邊,看得出來單于對你是真好,你不能不當一回事。趕緊趁熱打鐵,要個正當名分,在王宮裡有了閼氏的身份,管他哪裡來的美女,你都可以給點顏色她們看。籌謀得好,便能成為這突厥王庭的女主人,我也可跟著沾光。難道你還想過回以前那種連牲口都不如的日子?」


  「謝謝。」蘭兒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既然共過患難,我一定不會再讓你過回以前的日子,放心,在這裡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羅月眼眶紅了,道:「原以為被送給誰都是一樣,說不定還會被一送再送,現在單于能讓我陪著你伺候你,我其實已經很知足了。」


  蘭兒拍了拍她的背,她當然明白羅月的心情,只有在樂賞居呆過的人才會明白永遠不知明天會面對什麼的恐怖。


  其實她也很知足,古斯能這樣對她以禮相待,如同給了溺水的人一塊浮木,讓她可以做個鴕鳥,得以喘息。


  但她真得沒有想過要古斯給她個什麼名分,甚至有點害怕那一天的來臨,大概還是沒有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她希望就這樣一直維持著,可長久下去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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