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二)
如果訂閱比例低於70%的話只能在36小時后看到更新了,比心~ 曲馳搖頭:「不妥。我們並不知道裡面藏了多少鬼修, 貿然攻入, 若是遭遇大股強敵,我等全身而退倒是沒有問題, 這些弟子又該怎麼辦?」
「那能怎麼辦?」周北南道, 「先合圍白馬尖,傳信給四門, 叫他們再多派些人來圍剿?」
溫雪塵眼也不眨地道:「也不可。」
徐行之託腮:「雪塵說得有道理。」
言罷, 他轉向那群只待他們發號施令的弟子們, 挑中一個, 揚聲問道, 「陸御九,你們清涼谷常年研習各類陣法,鬼族掠走這麼多人, 又選定一座靈山藏匿, 定是要借天地靈氣, 煉造大陣靈隱屍陣。若要煉就此陣, 幾日方成?」
清涼谷訓規森嚴, 上下分明, 在場之人幾乎沒有比陸御九入內門更晚的, 皆是前輩,他不敢擅自插嘴。
直到得了溫雪塵默許的一頷首, 他才答道:「三十六時辰整。現在距鄉民被擄走已過兩日有餘, 此時再叫同門來馳援, 怕是有心無力;且若是等他們煉成靈隱屍陣,有陣法輔佐,召喚魂魄,便是如虎添翼,如魚得水,再想加以壓制,就更難了。」
徐行之不吝誇道:「這孩子很不錯啊,分析得當,修習有道。」
陸御九的分析的確不錯,周北南也不免多瞧了他兩眼。
溫雪塵的手指一下下叩擊著輪椅扶手,覷著徐行之道:「你跟我們谷內弟子很熟?」
聞言,陸御九緊張地擰緊了衣擺。
徐行之卻坦蕩答道:「幾年前在東皇祭禮的時候,我跟他有過一面之緣。他救了我風陵山弟子,講義氣,又是個聰明孩子。你多提拔提拔他,聽見沒溫白毛?」
溫雪塵碰上這號沒皮沒臉替別人邀功請賞的,也是無語得很,催促道:「徐行之,你若是心中有了主意就快些講,別扯些有的沒的。」
徐行之將落在身前的縹色髮帶勾到腦後去。
「我的確有一個辦法。」他笑道,「……就是稍微有點刺激。」
溫雪塵:「……你說。」
徐行之認真道:「四方突襲,從外劈山。」
周北南差點樂出聲來:「這算什麼辦法??」
溫雪塵卻沒有笑。他凝眉暗思片刻,說:「……似乎可行。」
曲馳也附和道:「的確可以。據我所知,鬼族畫陣,必得設立祭壇,起高台,祀魂魄。現如今他們就如喪家之犬,又需得借白馬尖這一山中的靈力,不可能堂而皇之在白馬尖山峰上設立祭壇,只能像地鼠一樣,挖通白馬尖,在山中借氣,設立祭壇。」
「他們不就是想畫陣嗎?」徐行之露出狡黠淺笑,「我們先探明他們在白馬尖中挖通了幾條供逃亡的通道,再集我們四人之力,從外合攻白馬尖主峰——倒也不需把山劈開,只要能將他們的祭壇和繪製好的祭祀陣法震裂開,他們失了陣法,又慌了手腳,還有什麼可囂張的?」
「到時候,我們只需沿探明的通道,各個深入,瓮中捉鱉便是。」
商議結束后,小陶閑被他們安頓在了茶館。
老闆對這孩子還有幾分同情,決定留他在店裡做個煮茶燒水的小童,管他吃住,等他年歲稍大,能決定自己去留,老闆再放他離去。
溫雪塵心疾嚴重,不良於行,周弦便帶著他及四門隨行弟子,先行前往白馬尖動身布陣,周北南、溫雪塵緊隨其後,負責結賬的徐行之則是最後一個從茶館里出來的。
他追上隊伍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拽住曲馳的拂塵,把他拖到最後頭:「曲馳曲馳,過來,我給你個好東西。」
曲馳任他拉扯著,半分不惱:「何事?」
徐行之從懷裡掏出一根用紙袋盛裝好的糖葫蘆。
曲馳:「……???」
「我琢磨了琢磨。我師父清靜君向來寵我,一個月也才給我一百靈石鑄造仙器,一百靈石就換一根糖葫蘆是有點欺負人。」徐行之把糖葫蘆塞在他手裡,「所以我又給你買了一個,夠義氣吧。」
曲馳哭笑不得,又把糖葫蘆塞了回來:「……多謝。」
「……怎麼?」
「不用了。」曲馳答,「師父從小教我,修道之人,不能貪戀凡間之味。不過我答應給你的靈石不會虧欠,你放心。」
得了曲馳的承諾,徐行之終於安心了。
他把糖葫蘆塞在自己嘴裡,咬下一顆山楂球后才想起了些什麼,回身問他:「這麼說來,你不會是沒吃過這種小零嘴吧。」
曲馳誠實地搖頭。
同情之餘,徐行之還是死不正經地逗弄他:「你知道甜是什麼滋味兒嗎?不想試試看?」
「想當然是想過。」曲馳溫聲說,「師父不許,因此我想想也就罷了。……你知道,我剛出生就被父母棄於水中,後來被寺廟收養,師父路過時,知我有靈根靈性,才將我抱去丹陽峰,悉心教養長大。師父對我恩重,他的吩咐我自當是聽從的。」
撩撥完曲馳,徐行之咬著糖葫蘆,又趕回了周北南身邊:「小北北。」
周北南翻了個白眼:「……你怎麼跟個花蝴蝶似的。又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徐行之含著糖葫蘆,「就是問你,小弦兒跟雪塵的事兒什麼時候能定下來啊。」
一提這事兒,周北南便拿胳膊肘懟徐行之:「去去去,我妹妹的事情你少管,先給你自己找個好人家吧。」
徐行之樂呵呵的:「你都不急,我有什麼可著急的。」
「我看如晝就不錯。」周北南說,「我看她對你有那麼點意思。」
徐行之抓一抓側臉:「如晝啊,是個好姑娘,不過……我看我哥挺喜歡她的。」
周北南微微皺眉:「……徐平生?你管他幹什麼,男未婚,女未嫁,這事還能講論個先來後到不成?」
徐行之難得露出了些為難的表情:「我都知道兄長心儀於她了,再與她修好,總不大好。再說,我對如晝也沒有什麼男女之情,和她在一起,豈不是耽誤了她。」
「如晝可是四門裡有名的美人兒,你與她朝夕共處,就沒有男女之情?」周北南嘖嘖稱奇道,「……你可真是個奇人。」
徐行之欲答時,突然聽到旁邊的山坳里傳來一聲歡喜至極的呼叫:「師日日日兄嗡嗡嗡——」
曲馳聞聲,不覺一愣,四下張望起來。
周北南聽熟了這個聲音,倒是反應得比徐行之更快。
他笑話道:「你家的兩個小師弟也太愛粘著你了吧。」
徐行之來不及嘲諷回去,御劍飛去,直接把縮在一處山坳間的兩隻小崽子都提溜了出來,二話不說先將劍身化為摺扇,照著腦門上一人敲了一記:「不是讓你們跟溫師兄先走嗎?怎麼跑到這裡蹲著?」
孟重光一點都不怕徐行之,半大的少年絲毫不避諱,伸手便圈住了徐行之的腰:「我想師兄了,想要和師兄待在一起。」
徐行之由他抱著:「……這才分開多久?」
孟重光嗓音有點委屈,在他懷裡蹭了一蹭:「不知道,但就是感覺有很久沒見了。」
徐行之實在是拿他沒辦法,呼嚕了兩把他的頭髮,問旁邊的九枝燈:「你怎麼也跟著他亂來?」
九枝燈說話一如既往地簡明:「……我怕他亂跑惹禍。」
徐行之又問:「你們倆是半路偷跑出來的?」
孟重光點頭:「嗯!」
「嗯什麼嗯?你還得意了是不是?」徐行之擺出一副嚴肅面孔,「到時候溫師兄若是責罵你們,我可不會管。」
孟重光笑眼宛如月鉤,薄霧繚繞:「師兄才不捨得我被說呢。」
在言語中完全被孟重光排除在外的九枝燈並不在意,只一心一意望著徐行之:「師兄,走吧。」
徐行之嘆一口氣,把手裡吃剩下的糖葫蘆順手給了九枝燈:「行,走。」
九枝燈接過來,嚴肅著一張臉,珍惜地一口一口吃掉了。
因為這半根糖葫蘆,孟重光嫉妒至極地瞪了九枝燈一路。
或許是對徐行之護犢子的毛病太過了解,待徐行之一行人抵達白馬尖、與溫雪塵一行人碰上時,溫雪塵並沒有對這兩個半路逃離的風陵山弟子多加評點。
當然,非本門弟子,他一般也懶得管。
他將剛才查明了的鬼修洞窟位置標在一張簡圖上,一一指明給徐行之他們看。
此處百里內杳無人煙,這些鬼修悄悄潛入,效仿狡兔,在白馬尖主峰上鑽了七個洞。
他們來的這群人攏共也就十四五個,稍稍勻一勻,恰好一洞有兩人負責。
將山撼動,粗暴地破去陣法后,他們便可按事前安排突入洞中,剿殺鬼修,搶出那些平民屍首,送他們安然入土。
徐行之安排道:「重光修為尚淺,跟著我進正南方的洞口。北南,如晝的劍術一流,是風陵山女弟子中翹楚,又通曉醫術。她可帶著清涼谷的弟子進洞。……陸御九,你跟她走。」
陸御九拱手:「是,徐師兄。」
元如晝面色隱有不甘:「……是。」
他繼續道:「小燈,你帶一個丹陽峰弟子入洞。」
九枝燈穩聲道:「我和師兄一起。否則我一個人即可。」
徐行之皺眉:「一個人也太危險了。……算了,你跟著我吧。」
簡單將入洞的事宜安排妥當,徐行之將目光對準曲馳等人,風騷地一挑眉:「……各位,上吧?誰先?」
不出片刻,四人各選了一處,圍山站定。
徐行之一聲唿哨,率先騰起,掌中摺扇化為一柄流光長鐮,在空中轉出幾圈,碾出一片冷烈火光,趁風煙縈帶之際,一記劈砍向白馬尖山側。
一鐮下去,歸鳥驚飛,山容失色,整座山狠狠抽搐過一下,才遲遲地掀起一股塵煙,將日色都遮掩得昏沉了幾分。
一小座山尖被直接掃落,大塊的岩石順著山勢滾落而下。
不等這股勢頭消散,其餘三股絲毫不遜色的力量便從其他三面合圍襲來。
按照事前安排,趁著山搖地動之際,各人直接闖入了山洞之中。
先發生躁動的是周弦與溫雪塵負責的洞口。
兩人進去不久,便聞前方鬼哭聲聲,陰風厲厲。
不消片刻,他們便見兩隻惡鬼開道,各執武器,橫撲而來。
周弦橫槊而立,長·槍一勾,便將其中一鬼的奪命鉤鉤住,往地上一摁,溫雪塵的八卦輪·盤隨之而至,咒術紋路播開,盪到此鬼身上,它立時慘叫一聲,消失殆盡。
周弦動作幾乎沒有停頓,一槍撩開另一鬼魂的長劍,徑直突入洞內,風姿獵獵,只一合便將躲在後面操縱厲鬼的鬼修符籙打掉,把那鬼修一槍劈刺在地!
她收起槍,回首望向溫雪塵。
鬼主死去,那剩下的鬼奴也已然沒了蹤影。
周弦溫柔一笑,指了指自己鬢邊。
溫雪塵會意,伸手一摘,從自己鬢邊取下一片樹葉來。
他微微有些耳熱,別開臉去,搖著輪椅想要往裡去。
周弦將槍插回背上的槍套,推著他的輪椅,朝洞·穴深處走去。
徐行之、孟重光與九枝燈那一邊推入得非常順利。有徐行之鎮場,孟重光與九枝燈幾乎不需動手。
他們是最先突入到祭壇深處的一批人。
祭壇如徐行之所料的那樣,受此震動,已然裂開,咒陣也已損毀。
鎮守的鬼修已經棄壇而逃,他們搜羅來的戲班之人的屍體,大大小小排了一溜,多數人的面目已經被鬼族的咒術腐蝕得不成樣子。
徐行之念了聲「節哀」,一邊唱著《大悲咒》一邊檢查祭壇,替他們誠心超度。
……只是這《大悲咒》唱得著實難聽,調子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去。
孟重光與九枝燈本打算去看一看那些屍體,誰想到二人才剛走出幾步,就聽得祭壇中央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炸裂聲。
碎石滾濺,石灰漫天,徐行之的身影被徹底掩埋在了垮塌的祭壇之中。
孟重光一慌,不顧石灰骯髒嗆人,幾步迎了上去:「師兄?師兄!!!」
在一片塵灰騰霧中,一個人跳了出來。
孟重光撲上去拽住徐行之衣袂,上下檢查:「師兄,有沒有事情?是不是受傷了?」
徐行之腿有些軟,半晌才說得出話來:「……操,有蟲子。」
他剛才在獻祭的銅鼎里瞧到了鬼族沒來得及回收的蠱蟲,白白胖胖的環形蟲蠕動擠挨,春蠶似的擠滿了鼎鑊。
見此情景,徐行之的頭皮當時就炸了,靈力瞬間失控,連鼎帶檯子全部給炸開了。
看徐行之哆哆嗦嗦的模樣,孟重光有點忍俊不禁,就連九枝燈也微微挑起了唇角。
然而,異變就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一個躲在死人堆中的鬼修趁諸人不備,森森然爬起身來。
他面前的赫然是九枝燈不設防的後背。
徐行之目光一轉,只看到那鬼修手持咒杖,默不作聲,直朝九枝燈後背襲去。
九枝燈正是麻痹放鬆時,應敵經驗又不甚足,聽到兵刃破空之聲,只來得及轉過身去,看到了那閃耀著鮮紅烙印的咒杖蛇頭。
眼看著避無可避,要被那一記咒印戳中胸口,九枝燈眼前陡然一黑,隨即便被一人護於懷中。
……蛇頭狠狠叼中了徐行之的後背。
徐行之硬接下這一擊,動作亦不曾停頓分毫,回身的間隙,摺扇就化為一刃流星槍,直中那鬼修下頜,把他挑飛了數十尺開外。
面對著那鬼修倒下的屍身,徐行之唾罵了一聲:「敢打我師弟,王八蛋。」
隨即他的身形搖晃兩下,朝後倒了下去,恰好倒入獃滯的九枝燈懷中。
孟重光再也不顧什麼禮儀,撲上前來,手忙腳亂扯開徐行之衣帶,將他的後背袒露出來。
一枚蛇頭符印清晰地燒烙在了徐行之後背中央的皮肉上,四周腫脹淤血,一道道猩紅色的絡須向創口四周延展開來,轉眼間已經爬遍了他整個後背。
孟重光封住了他幾處穴脈,勉強止住了那符印的蔓延。
他的聲音里已是帶著哭腔了:「師兄,你感覺怎麼樣?」
徐行之咬緊牙關,好半天才能擠出一個字來:「……冷。」
徐行之說不清那種安心感源自何方,索性不再多想。
他聽了一會兒刀兵之聲,便取來衣物,草草裹在身上,又懶洋洋地躺回了榻上去:「封山之主,就是那個被拘在小室的人?」
周望點頭。
徐行之心中更有數了。
儘管早就知曉孟重光在蠻荒中少有人能匹敵,但身為封山主人,獸皮人僅和孟重光打了一個照面,便被手撕成那副德行,可見孟重光的確是不能輕易下嘴的硬骨頭。
腳上鐐銬已去,徐行之半眯著眼,活動幾下腳腕后,若有所思地問:「你剛才說什麼?那些人是拼了性命,前來救主嗎?」
周望道:「據我所知,在孟大哥和我舅舅他們進入蠻荒前,封山之主才是這一帶的主人,享四方朝拜。自從孟大哥進入蠻荒,在此處定居后,這封山之主便處處被孟大哥壓一頭。所以封山一向對我們深惡痛絕,時常趁孟大哥不在,率人來剿殺我們。不過這一次,他們竟等不及孟大哥離開,傾巢出動,一味衝殺,誓要把他們的主人奪回,倒真是重情重義。」
徐行之仰頭望著帳頂,笑道:「……重情重義啊。」
周望:「有哪裡不對?」
徐行之說:「哪裡都不對。」
周望疑惑,不再靠牆而立,而是走到床邊,抱臂靠在雕花床框邊,看向徐行之:「怎麼說?」
徐行之雙手墊在腦後:「我問你,如果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被封山擄走,若想救回,需得趟過刀山火海,你可會去援救?」
周望不假思索:「便是刀山火海又如何?自然是要去的。」
徐行之:「因為什麼?」
周望反問:「這還需要原因嗎?」
徐行之:「為何不需要呢?」
周望皺眉:「什麼意思?」
徐行之笑:「人少的地方,紛爭會少;人愈多,紛爭愈盛。封山在蠻荒紮根多年,盤根錯節,手下眾多,犬牙交錯,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封山之主的位置。我若是封山之人,才不管這封山之主死活呢,保存實力,趁機奪取封山大權才是正道。可是這樣?」
周望想一想,這話雖無賴,倒是有幾分道理,便追問道:「……所以?」
「你剛才說,封山之人傾巢出動,竭死拼殺?」徐行之說,「我信這世上有重情重義之人,卻不相信這封山成群結隊、漫山遍野,皆是赤誠之輩。他們這般拚命,必然有所圖謀。」
他翻身坐起,下了結論:「……那封山之主身上,必然有值得他們拚命的東西。」
說著,他沖周望眨了一下眼睛:「怎樣?跟我去瞧瞧那位封山之主,看他手中握著什麼籌碼吧?」
徐行之的笑臉很好看,風神疏朗,猶如清月入懷,饒是對男色無甚感覺的周望,也被他這一笑晃花了眼睛。
下一秒,側身準備下床的徐行之雙膝一軟,對著周望就跪了下去。
……昨夜徐行之做了半個晚上的俎上魚肉,餘威尚在,腰酸得緊。
周望咳嗽一聲,用纏了幾圈繃帶的手掌掩嘴,好擋住笑意。
徐行之臉皮厚,倒也不很尷尬,伸出手對周望晃一晃,示意她拉自己起來。
周望給他搭了把手,抓住他的梨花木右手,把他拉起身來。
徐行之的右手是齊腕斷掉的,在拉他起來時,周望仍是免不了往那斷口處多看了幾眼,看起來對他斷手的緣由很感興趣。
替周望分析了那麼多,其實徐行之心中清楚,能讓這群封山人不顧性命、前赴後繼的,唯有一樣東西。
……蠻荒之門的鑰匙碎片,其中一片就在封山。
封山之主當然是人人可做,但如果丟了珍貴的鑰匙,那對這些人來說,他們重見天日的唯一希望便就此斷絕,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永無止境的煎熬。
那這封山之主,做來還有何趣味?不過是混吃等死罷了。
徐行之知曉那四把鑰匙碎片的藏匿之地,按他本意,是想要將關於鑰匙的事情長久隱瞞下去的,免得孟重光有走出蠻荒的機會。
但封山之人的救援如此來勢洶洶,孟重光又不是痴傻之輩,只需多想一層,便能猜到這被擒的封山之主身上,定然有什麼值得眾人為他賣命的寶貝。
與其等孟重光他們發現這一點,不如徐行之自己提前去問上一問。
若能逼問出鑰匙碎片所在那是最好,逼問不出,起碼也能知道一些有價值的信息,怎麼算也不會吃虧。
緩過腰酸腿軟的勁兒,徐行之與周望一起去了關押獸皮人的小室。
大約是有所感應,獸皮人已然醒了。
聽到門響,他歪著腦袋看過來,神情扭曲了一瞬,便面目猙獰地笑將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弒師叛道的徐行之!」
周望瞧了徐行之一眼,沒吭聲。
左右這話是罵給原主聽的,徐行之不疼不癢地受了。
他走到獸皮人身側,大咧咧地蹲了下來:「會說話了?挺好。能聽見聲音嗎?」
獸皮人瞪他,眼裡儘是張裂的血絲。
徐行之指向小窗外:「聽聽,你的屬下救你來了。說說看吧,你一來不算俊俏,二來又是個克妻殃子的倒霉相,他們為何要豁出性命來救你?」
獸皮人二話不說,一口唾沫唾了過來。
徐行之早有防備,在他喉結蠕動時便有意閃避,獸皮人那口血痰最終還是落在了地上。
徐行之左手持扇,敲打著右手手背:「還是省些口水潤一潤喉,速速說清的好。」
獸皮人目光愈加兇狠,可惜他脊柱受損,已然全癱,靈力尚存,卻分毫使不出來,急怒攻心,再瞧到徐行之這張臉,一把熊熊心火把他的眼睛都熬紅了:「你是什麼東西?狼子野心,背德無狀,先殺恩師,又做了那兔兒爺,和同門師弟交.媾,行那齷齪不堪之事,你當你在現世的種種所為,這蠻荒里無人知曉嗎?」
徐行之看著獸皮人,微微皺眉,不再說話。
周望只負責在一旁袖手觀望。她從不管這種審訊逼問的事情。
這間小室就是為審訊而造的,隔三差五,孟重光都會拎一些蠻荒之人進來,背著所有人單獨審問這些人。
不管這些人進去前是多麼囂張跋扈破口大罵,只要和孟重光在同一間屋裡待上一時三刻,再被拎出來,一個個都乖順得像是雞崽子。
見徐行之不言語,獸皮人的氣焰便又燃起來了。
「以為我身在蠻荒,就不曉得你那起子臟事嗎?」獸皮人桀桀怪笑兩聲,「我身旁養著一名美姬。說出她的名字,你怕是會嚇一跳。她也是你的熟人,對你那點爛事可是了若指……」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他便被徐行之猛然拎起,臉被狠狠按到了一側的牆上去。
他本就身負重傷,現在猝不及防被人抓著頭髮往牆上懟,哪裡有什麼還手之力可言,黝黑的臉肉被牆面擠得變了形,可謂是睚眥盡裂。
徐行之按緊他的腦袋,唇角挑起一點嘲諷的笑意:「……你要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這裡是你的封山嗎?你在這兒跟誰抖包袱賣關子呢?」
周望驚訝,吹了一聲口哨。
……她好像明白,孟重光那些手段都是從誰那裡學來的了。
獸皮人被擠得腦袋快要炸裂,氣怒難當:「徐行之,我非要將你碎……」
徐行之反問:「碎什麼?」
他摁住獸皮人的腦袋,碰雞蛋似的往牆上撞了幾下。
獸皮人也算是有些修為,單靠一個凡人的臂力當然不至於碰碎他的腦袋,但是被人這般戲耍,他已是著了怒:「徐行之,你他媽……」
徐行之已經懶得聽他這些嘮嘮叨叨不著邊際的碎話,轉身問周望:「有匕首嗎?」
瞧了半天熱鬧的周望自然樂於加一把火,她從綁腿里抽出一把匕首,走上前來,手捏住匕首刃,準備遞給徐行之。
徐行之道:「不必給我,把匕首亮出來便是。」
周望依言照做,將匕首在手裡滴溜溜挽了個花,潑雪似的鋒芒劃過,對準了獸皮人的臉。
徐行之拎住獸皮人,將他從牆上扯離,徑直把他的眼睛對準了匕首尖刃。
獸皮人立時沒了聲響,腦門上滲出汗來,吭哧癟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徐行之說:「我問什麼你便答,少跟我說那些多餘的廢話,聽懂了嗎?」
眼睛距離匕首僅半寸之遙,獸皮人瞳孔亂顫,連多掙扎一分也不敢,喉嚨里極響亮地翻滾了幾聲。
他雖說已是殘廢之軀,但一雙招子畢竟寶貴,匕首就抵在眼前,他終究是不敢再造次了。
見他學會了閉嘴,徐行之便直接發問:「抓我做什麼?」
獸皮人這回乖乖作答,一個贅余的字兒都沒了:「獻給九枝燈。……還可以挾制孟重光。」
徐行之:「想得挺好的啊。你認為把我獻給九枝燈,你便能從蠻荒出去?」
獸皮人:「……是。」
徐行之:「你難道不能自己出去嗎?」
獸皮人頓了一頓,血絲迸裂的眼中閃出一絲慌亂:「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徐行之:「是真的聽不懂還是不想聽懂?讓你屬下趨之若鶩、就算送了命也要把你搶出來的寶貝究竟是什麼?」
獸皮人竭盡全力怒吼:「我聽不懂!」
徐行之也不欲和他多糾纏,輕描淡寫地一把掀了他的底牌:「讓我猜猜,是蠻荒鑰匙,可對?」
獸皮人喉頭一縮,硬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周望的身體猛然一僵,握匕首的手指忍不住緊了緊。
她本以為獸皮人手頭上攥著的該是什麼靈石寶物,沒想到竟是他們找了多年都難覓影蹤的蠻荒鑰匙。
但是再一想,又著實是合情合理。
若是那群人前來搶奪的是蠻荒鑰匙,那麼他們的癲狂和不顧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周望抬眼望向徐行之,眼中滿是訝異和崇慕:「你是怎麼猜到的?」
……不好意思,我手裡有劇本。
徐行之先不作答,提住獸皮人的衣領,撥開他微微發潮的頭髮,將嘴唇貼於他的耳邊,輕聲細語地替他分析現狀:「……你現如今已是殘軀,就算你的手下能把你搶回去,等到他們鑰匙奪走,你難道還指望他們養著你嗎?你最好的結局便是被他們棄於荒郊,遭怪物啃食,死無全屍。……你把鑰匙交給我們,起碼會走得痛快點兒。這個交易你覺得如何?」
獸皮人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絕望痛罵:「徐行之,你這個混賬!」
徐行之不以為恥道:「我是個大混賬,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這麼驚訝作甚?」
獸皮人把齒關咬得咯咯作響,他閉上眼睛,時間很久,久到周望都以為他悲憤過度、昏厥過去時,他才豁然睜開眼睛。
「只有……碎片……」獸皮人慘聲道,「我這裡只有鑰匙的碎片而已……」
聽陶閑說,到山廟中擄走戲班的鬼修約有十數人之眾,龜縮在白馬尖山內的有多少人馬,尚不可知。
四門的帶頭人聚在一張桌前商議。
周北南率先拍板:「自然是四面合圍,直攻進去。」
曲馳搖頭:「不妥。我們並不知道裡面藏了多少鬼修,貿然攻入,若是遭遇大股強敵,我等全身而退倒是沒有問題,這些弟子又該怎麼辦?」
「那能怎麼辦?」周北南道,「先合圍白馬尖,傳信給四門,叫他們再多派些人來圍剿?」
溫雪塵眼也不眨地道:「也不可。」
徐行之託腮:「雪塵說得有道理。」
言罷,他轉向那群只待他們發號施令的弟子們,挑中一個,揚聲問道,「陸御九,你們清涼谷常年研習各類陣法,鬼族掠走這麼多人,又選定一座靈山藏匿,定是要借天地靈氣,煉造大陣靈隱屍陣。若要煉就此陣,幾日方成?」
清涼谷訓規森嚴,上下分明,在場之人幾乎沒有比陸御九入內門更晚的,皆是前輩,他不敢擅自插嘴。
直到得了溫雪塵默許的一頷首,他才答道:「三十六時辰整。現在距鄉民被擄走已過兩日有餘,此時再叫同門來馳援,怕是有心無力;且若是等他們煉成靈隱屍陣,有陣法輔佐,召喚魂魄,便是如虎添翼,如魚得水,再想加以壓制,就更難了。」
徐行之不吝誇道:「這孩子很不錯啊,分析得當,修習有道。」
陸御九的分析的確不錯,周北南也不免多瞧了他兩眼。
溫雪塵的手指一下下叩擊著輪椅扶手,覷著徐行之道:「你跟我們谷內弟子很熟?」
聞言,陸御九緊張地擰緊了衣擺。
徐行之卻坦蕩答道:「幾年前在東皇祭禮的時候,我跟他有過一面之緣。他救了我風陵山弟子,講義氣,又是個聰明孩子。你多提拔提拔他,聽見沒溫白毛?」
溫雪塵碰上這號沒皮沒臉替別人邀功請賞的,也是無語得很,催促道:「徐行之,你若是心中有了主意就快些講,別扯些有的沒的。」
徐行之將落在身前的縹色髮帶勾到腦後去。
「我的確有一個辦法。」他笑道,「……就是稍微有點刺激。」
溫雪塵:「……你說。」
徐行之認真道:「四方突襲,從外劈山。」
周北南差點樂出聲來:「這算什麼辦法??」
溫雪塵卻沒有笑。他凝眉暗思片刻,說:「……似乎可行。」
曲馳也附和道:「的確可以。據我所知,鬼族畫陣,必得設立祭壇,起高台,祀魂魄。現如今他們就如喪家之犬,又需得借白馬尖這一山中的靈力,不可能堂而皇之在白馬尖山峰上設立祭壇,只能像地鼠一樣,挖通白馬尖,在山中借氣,設立祭壇。」
「他們不就是想畫陣嗎?」徐行之露出狡黠淺笑,「我們先探明他們在白馬尖中挖通了幾條供逃亡的通道,再集我們四人之力,從外合攻白馬尖主峰——倒也不需把山劈開,只要能將他們的祭壇和繪製好的祭祀陣法震裂開,他們失了陣法,又慌了手腳,還有什麼可囂張的?」
「到時候,我們只需沿探明的通道,各個深入,瓮中捉鱉便是。」
商議結束后,小陶閑被他們安頓在了茶館。
老闆對這孩子還有幾分同情,決定留他在店裡做個煮茶燒水的小童,管他吃住,等他年歲稍大,能決定自己去留,老闆再放他離去。
溫雪塵心疾嚴重,不良於行,周弦便帶著他及四門隨行弟子,先行前往白馬尖動身布陣,周北南、溫雪塵緊隨其後,負責結賬的徐行之則是最後一個從茶館里出來的。
他追上隊伍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拽住曲馳的拂塵,把他拖到最後頭:「曲馳曲馳,過來,我給你個好東西。」
曲馳任他拉扯著,半分不惱:「何事?」
徐行之從懷裡掏出一根用紙袋盛裝好的糖葫蘆。
曲馳:「……???」
「我琢磨了琢磨。我師父清靜君向來寵我,一個月也才給我一百靈石鑄造仙器,一百靈石就換一根糖葫蘆是有點欺負人。」徐行之把糖葫蘆塞在他手裡,「所以我又給你買了一個,夠義氣吧。」
曲馳哭笑不得,又把糖葫蘆塞了回來:「……多謝。」
「……怎麼?」
「不用了。」曲馳答,「師父從小教我,修道之人,不能貪戀凡間之味。不過我答應給你的靈石不會虧欠,你放心。」
得了曲馳的承諾,徐行之終於安心了。
他把糖葫蘆塞在自己嘴裡,咬下一顆山楂球后才想起了些什麼,回身問他:「這麼說來,你不會是沒吃過這種小零嘴吧。」
曲馳誠實地搖頭。
同情之餘,徐行之還是死不正經地逗弄他:「你知道甜是什麼滋味兒嗎?不想試試看?」
「想當然是想過。」曲馳溫聲說,「師父不許,因此我想想也就罷了。……你知道,我剛出生就被父母棄於水中,後來被寺廟收養,師父路過時,知我有靈根靈性,才將我抱去丹陽峰,悉心教養長大。師父對我恩重,他的吩咐我自當是聽從的。」
撩撥完曲馳,徐行之咬著糖葫蘆,又趕回了周北南身邊:「小北北。」
周北南翻了個白眼:「……你怎麼跟個花蝴蝶似的。又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