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仇相見

  如果訂閱比例低於70%的話只能在36小時后看到更新了, 比心~  九枝燈喉頭微哽, 愧悔難當:「師兄, 我不該這般大意……」


  「現在說這話有什麼用?」徐行之咬緊牙關,緊抓住九枝燈的肩膀,低喘不絕, 唇邊亦隱隱生出絳紫色來, 「脫衣服作甚?把衣裳給我穿好。」


  孟重光抑制不住情緒,掌心生出淡淡光華來:「師兄, 你好好在這裡躺著, 我這就替你將符咒……」


  徐行之掙起半副身子來, 一巴掌拍開孟重光的手:「讓周北南知道我因為這種小嘍啰受傷?我非被他嘲笑一輩子不可!」


  九枝燈身體一震, 似有所悟,咬唇不語。


  孟重光死死咬緊牙關:「師兄難道絲毫不顧惜自己身體的嗎?」


  徐行之卻一反常態, 難得這般堅決:「哪來那麼多廢話?把衣服幫我穿上!都給我記住了,誰都不許對旁人說起我受傷的事情,這事兒揭過去便算了!」


  方才祭壇炸裂之聲在這幽閉空間內算得上震天撼地, 徐行之剛剛系好腰帶, 周北南便帶著一名丹陽峰弟子自一條通路中閃出來:「……剛才是什麼聲音?」


  徐行之勉力靠在一塊稍大的祭壇石邊, 翹著二郎腿道:「鬼族的蠱蟲忘記帶走了,嚇老子一跳。」


  周北南哈哈大笑:「徐行之, 你神鬼都不懼, 怎就怕蟲子怕成這樣?」


  徐行之朝後仰靠著, 不屑道:「你周大少要是小時候病昏過去的時候差點被螞蟻分著吃了, 指不定比我更怕。」


  周北南並不願叫徐行之想起自己童年之事, 輕咳一聲,稍稍將笑容斂起,岔開話題:「你臉色怎麼不大好?」


  徐行之反問:「你不覺得這裡怪冷的嗎?」


  周北南鄙夷道:「你真虛。」


  徐行之隨手撿了塊石頭去砸周北南:「滾滾滾。有跟我打嘴仗的工夫,不如去瞧瞧看還有沒有什麼漏網之魚。」


  一番搜尋后,一行人確認這些作亂的鬼修無一倖免,盡數被剿,屍體共計三十七具,被溫雪塵幾道靈符封印,付之一炬,叫他們的魂靈乾乾淨淨地投胎去也。


  ……沒人發現其中少了一具屍首。


  白馬尖深山坳處。


  剛剛出手傷了徐行之的鬼修屍首被拖曳至山間。


  天色已昏,數條藤蔓從潮濕的密林深處窸窣爬出,如游蛇一般將那具鬼修屍體纏繞、紮緊,捆成了一隻粽子。


  隨後,藤蔓表面開始泛起雪白的細碎泡沫,那死人鬼修起先是沒了皮膚,很快又在燒灼中露出了支離的白骨。


  不出一刻鐘,他就被銷毀得連骨頭都不剩。


  軀體消亡之後,一抹光亮從藤蔓間徐徐升起。


  那是每個人都會有的魂核。身死之後,魂魄若在,就能靠此轉世。


  而一根藤蔓疾電迅雷似的射·出,將那已飄飛到半空的魂核擒住,喀地一聲,捏了個粉身碎骨。


  徐行之既有意隱瞞傷勢,自然無人瞧出端倪來,回程的一路上照舊笑鬧,就連向來細心的元如晝都沒能察覺到分毫異常。


  回到風陵山,向師父與師叔復命述職歸來,徐行之已冷得失去了知覺,但他神志還在,撐著走回自己的居室時,還不忘跟幾個相熟的師弟打聲招呼。


  將門一闔,徐行之便覺精疲力竭。


  他屋後有一塘常年滾熱的溫泉沐池,徐行之一邊解衣,一邊緩步朝那池子走去,一路上留下了泄地的白袍,橫掛的腰帶,以及踢飛的錦履。


  走至池邊,他抖著手從懸挂在池邊的一隻葫蘆里倒出幾顆葯丹,沒細數有多少,將丹藥統統拋入池中。


  池水立時變為乳白,熱浪翻滾,葯香襲人。


  徐行之一頭扎了進去,泡在其中,任葯泉蒸透全身。


  然而大概是由於治療的時間延宕太長,在泉水中泡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徐行之再爬出來時,身上仍是寒津津的,骨縫都冷得發痛。


  他暗罵一聲見鬼,自知自己這身體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索性囫圇擦去身上水漬,光著身子走了出去。


  滾熱的葯泉泡久了,徐行之腦袋有些昏沉,因此他回房后根本沒注意到被自己扔了一地的衣物都好端端掛回了衣鉤之上。


  ……直到他看清自己的睡榻之上趴了一隻乖巧可人的大糰子。


  那人扯著自己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隻毛茸茸的軟球。


  徐行之一看便猜到這是誰了。


  ……畢竟大白日的敢登堂入室、還敢掀他被褥的人並不多。


  他一把扯過架上原本掛著的睡袍,將自己包裹起來:「重光?」


  一張汗津津的漂亮小臉兒從被子里冒了出來。


  他聲音又軟又甜,像是街面上賣的三文錢一斤的麥芽糖:「……師兄,我給你暖被窩兒呢。」


  徐行之樂出了聲來,走過去把他逮出來:「誰叫你上我的床的?」


  「師兄手好涼。」沒想到孟重光根本不接他的話茬,攏過他的手貼在唇邊,呵了兩下氣,「我給師兄暖暖。」


  徐行之愣了愣,麵皮竟然隱隱發了些熱,把手抽了回來:「……少給我來這套啊。走走走,回你屋裡睡去。」


  孟重光說:「我不走。」


  徐行之去拽他的胳膊:「起來。若是師叔去弟子殿內查房……」


  話音未落,孟重光竟一把擒住了徐行之的手腕,發力猛拽,反身一壓,把徐行之生生壓倒在了床上!

  徐行之不知道那向來孱弱、風吹就倒的身體是哪兒來的氣力。或許是自己剛剛中咒、身體略虛的緣故,他竟是被壓製得半分掙扎不得,哪怕把手腕從孟重光手中解放出來也做不到。


  另一隻纖細漂亮的手趁勢蓋上了徐行之的眼睛,隔絕了室內的燭火光芒。


  徐行之使盡氣力,卻紋絲難動,只覺得身上橫壓了一座泰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孟重光的聲音穩噹噹地從上方傳來,一如既往地溫軟,甚至聽不出他有在用力。


  他蠻不講理地提出了要求:「從今天開始我要搬進師兄的房裡。」


  他說:「我要看著師兄,不能讓師兄再受傷。」


  他又說:「我以前以為師兄什麼都能做到,是我太過懈怠。這次是我不察,害了師兄。我保證,以後這樣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徐行之漸漸不再試圖掙開孟重光,也將他的話聽了進去。


  孟重光自顧自念叨了半晌,卻發現徐行之一動不動,不由慌神,立時從徐行之身上爬下去,撒開了手:「……師兄?」


  徐行之默不作聲地爬起身來,活動一番頸肩,又將腰部以上已然散亂的睡袍整好,站起身來。


  孟重光慌亂之下,手腳並用地膝行到床邊去拉他的腰帶:「師兄,你理理我……」


  一拉之下,徐行之差點被孟重光當場剝光:「哎哎哎,撒手。」


  孟重光帶著一點軟軟的小鼻音,委屈道:「師兄……」


  徐行之仰天嘆了一聲:「……你以為我要去哪兒?我去弟子殿把你的被褥抱過來!」


  孟重光眼睛一亮,立刻乖乖鬆手,跪坐在床上:「真的?」


  「我一個人住這種寬敞的大殿,著實無聊得慌。」徐行之說,「你搬來住,我還有個能聊天解悶兒的。」


  孟重光興奮得兩腮通紅,赤著腳就要下地:「師兄身體有恙,我去搬。」


  徐行之將他一把摁回了被窩:「我去。師叔那裡總要有個交代,你去說,師叔難道會輕易放你來?」


  言罷,他輕敲了敲孟重光的額頭,「……呆在這兒,乖乖給我暖被窩。」


  這話一出口,徐行之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但一時間又難以分辨是哪裡出了問題。


  ……就像他不清楚自己怎麼就稀里糊塗地答應了孟重光這麼無禮的要求。


  他只覺得這麼些年相處下來,同孟重光在白日里一刻不離,在晚上居於一所,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他很快換好了出行用的衣裳,打屏風後轉過來,一邊系腰帶一邊道:「你先睡下,不必等我。」


  孟重光拱在徐行之的被子里,小聲乖巧道:「師兄,窗外月光太亮,重光睡不著。」


  徐行之無奈,揚起手來,結起法陣,那扇圓窗外立時凝起一團濃霧。


  他像是用這扇霧障做了個籠子,把月亮套在其中,也將月光軟化成一團毛茸茸的輕光。


  「這樣可以了嗎?」徐行之問。


  孟重光輕輕點頭,把被子拉著蓋住半張臉,嘟嘟囔囔地說:「……師兄殿外的月光都比其他地方來得好看。」


  「嘴甜。」徐行之笑話他。


  待徐行之即將出門時,孟重光又在後頭叮囑:「多添兩件衣裳再去。」


  徐行之說:「用不著。」


  剛一開門,迎面的一陣入骨秋風就吹得徐行之打了個冷顫,他只覺掌心和腳心涼到鑽心,只得立即關門,尋了一件鑲著風毛的外袍,再推門走出。


  將門扉細心掩好,徐行之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往弟子殿去。


  他繞過纏抱著主殿的幔帶迴廊,多行了幾步,果然在窗下看到了抱膝而坐、瘦削又冷淡的九枝燈。


  他面前擺著十數樣瓶罐,看起來都是用來治療寒毒的丹藥。他坐在自己殿外的窗下,從屋內隱隱透出的暖光從他頭上越過,冷色的月光則將他的影子拖得老長。


  ……他難得地在發獃,甚至對徐行之的到來無知無覺。


  而徐行之早在被孟重光壓在床上時,便覺出殿外還有第三個人的氣息。


  看九枝燈這副模樣,若是自己不出來尋他,他怕是要在外頭坐到天亮,也不肯敲響殿門。


  ……這兩個孩子真是一個賽一個的不省心。


  徐行之緊了緊胸前的系帶,出聲喚他:「……小燈。」


  一來,這些人顯然都是認識徐行之的,而他不曉得真正的徐行之在這群人面前是什麼模樣,什麼形象。


  二來,對當年孟重光和徐行之之間的恩怨,徐行之並不清楚。


  按道理來說,孟重光弒師,並間接害徐行之被趕出仙門,徐行之本人應該是恨透了孟重光的吧。


  拯救徐行之於冷場危難之中的,是一把丈八的纓槍。


  在他猶豫該如何作答時,一道冷銳朔光陡然橫掃而過,槍尖筆直指向徐行之的胸口。


  徐行之不自覺舉起雙手倒退一步,脫口而出:「……哦豁。」


  話一出口,他就有點後悔。


  當他還是徐屏時,總會冒出些不正不經的口癖。倘若徐行之本人不是他這樣的碎嘴子性格,自己有可能已經露餡了。


  幾個閃念間,徐行之突然聽得錚的一聲脆響。


  ——那柄鬼槍竟在徐行之眼前被攔腰折斷。


  槍尖向天,槍柄裂開,而斷裂處露出了白楞楞的硬茬。


  孟重光的左手正掐在槍身折裂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緊那提槍來刺的年輕人,語氣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周北南,退下。」


  名喚周北南的年輕人手執斷槍,分毫不退。


  威脅無用,孟重光再不留情,一把將斷槍槍尖折下,反手朝周北南投去。


  周北南立即閃躲開來,卻也被實實在在地划爛了頸側,鮮血豁然湧出。


  ……鬼修操縱的鬼奴,用平常仙器根本傷及不了他分毫,唯有鬼兵所持的寶器才能傷及鬼的軀殼。


  槍尖沒入他身後的斗大的岩石,竟將那巨岩像豆腐似的爆了個粉碎。


  孟重光聲音沉沉:「……別拿這東西對著師兄。」


  周北南毫無懼色,掌心一轉,將斷裂的鬼槍槍柄翻轉過來,將徐行之的下巴挑起,問孟重光道:「這真的是徐行之?你信嗎?」


  他又轉向眾人:「……你們都信嗎?」


  徐行之見無人回應,場面略冷,便厚顏無恥地舉起手道:「我信。」


  周北南冷笑一聲:「你?你怕不是九枝燈手下的醒屍吧?」


  在現世之中,徐行之閱雜書無數,曾在一本志怪集冊里見過關於「醒屍」的記載。


  「醒屍」是由死屍轉化而來的怪物,其外貌言行等均與常人無異,甚至能像活人一般思維、起居、進食,但是醒屍生前的情感盡皆失去,愛憎不分、黑白顛倒、光暗難辨、冷熱倒置,會依照主人的命令與控制行事。


  周北南不多廢話,撤開槍柄,左手聚起一團鬼火,徑直朝徐行之臉上打來。


  火光在距離徐行之眼前僅三寸的地方驟然停住。


  鬼火寒氣凜然,倒不灼人,但那深入骨縫的寒意還是叫徐行之臉上直接結上了一層冰霜。


  為了維持住原主徐行之那被自己敗壞得差不多的形象,徐行之硬是挺著沒閉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睫毛上結起一層霜雪。


  隨著鬼火的燃燒,周北南原先篤定的神情出現了動搖。


  按理說,真正的醒屍會把這樣的冷焰誤判為滾燙的烈火,從而本能地畏懼躲避才是。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徐行之:「怎麼可能?……你不是醒屍?」


  徐行之無語。


  他背著手,高深莫測但心虛無比地注視著周北南。


  周北南一揮手,鬼火化為萬千藍色流螢,消散而去。


  但他面上依舊是疑雲不散,對孟重光說:「……你把他的寶器拿出來,我同他打上一架,便知道他究竟是真還是假了。」


  徐行之不得不提醒他:「我現在已是凡人之軀了。」


  周北南自然不信:「你的意思是你被拔了根骨?」


  徐行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周北南冷笑一聲:「不可能,據我所知,被拔除根骨的修士沒一個能活的。」


  徐行之說:「那是據你所知。」


  周北南不再多同他廢話,作勢要抓他的手臂。


  在周北南碰到自己前,徐行之的右手手腕被孟重光搶先奪來,一把攥住。


  力道之大,徐行之險些被他扯個趔趄。


  他將徐行之擋在自己身後,聲音里泛著可怖的冷氣:「他倘若是醒屍,敢冒用師兄的臉,我早在遇上他時便先扼死他了。」


  徐行之:「……」


  他摸了摸自己寒風颼颼的後頸,想,這孩子到底是誰教出來的,真沒有禮貌。


  自己好心背他回家,他居然想掐死自己。


  不過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徐行之就閉嘴了。


  ……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烏鴉何必笑豬黑。


  孟重光頓了頓,繼續道:「師兄他的確是失了法力,來的路上我試探過,他體內靈脈已停滯多時,沒有任何靈氣流轉了。」


  說罷,他轉過臉來,聲音瞬間變得軟乎乎的:「……師兄,可是這樣?」


  如果不用扮演被他坑過的大師兄,如果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殺人如麻的天妖,如果自己不是來殺掉他的,徐行之會覺得這孩子看起來還挺可愛的。


  徐行之忍住了去摸摸他腦瓜的衝動,別過臉去。


  孟重光也感覺到了他的抵觸,眸光黯淡了下去,失落得像是只沒從主人那裡討到摸摸的小狗崽。


  周北南看起來信了一些,但疑竇猶存:「你敢確信他不是旁人假扮的?」


  骨女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周大哥……」


  周北南思忖片刻,眉頭一挑,像是想到了一個絕好的驗證方法。


  徐行之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便打起精神,全神貫注,準備應對他下一道難題。


  周北南說:「……你從小到大,給我起過十數個外號。只要你能說出三個來,我便信你是徐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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