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仇雪恨
如果訂閱比例低於70%的話只能在36小時后看到更新了, 比心~ 孟重光挺樂於做這件事,或者說,徐行之叫他做任何事,他都很熱衷。
壺做好了,徐行之便開始教周望如何玩投壺。她之前從未玩過這樣的遊戲, 一不留神便上了癮, 可是她那能揮百斤雙刀的手總收不住力道,時常喀鏘一聲把壺投碎。
徐行之倒也耐心,昨日已一氣兒替她多做了十七八個壺, 隨她糟蹋去。
徐行之走出塔外時, 周望已然玩累了,靠在曲馳身側休息。
曲馳似乎很愛吃糖, 周望剛一坐定, 他便又從懷裡摸出他珍藏的小石子,遞給周望:「……吃。」
她面不改色地接過, 將石子含在嘴裡, 認真品了品:「挺甜的。謝謝乾爹。」
曲馳很溫柔地笑開了,伸手揉一揉周望的頭髮。
周望側著腦袋,任他揉搓, 但表情分明是大孩子假扮懵懂, 逗小孩子開心。
徐行之靠在門牆邊,望著他們兩人, 不禁失笑。
曲馳的年歲尚不可知, 但他現在的智力基本等同於一名稚童。周望與他如此和諧, 看起來不似父親與女兒,倒像是姐姐在寵不懂事的弟弟。
陶閑來到他們跟前,彎腰問了些什麼,又將手上挽著的麻衣長袍蓋在曲馳身上:「別著涼。」
曲馳拉著陶閑坐下,執著地推薦他的「糖果」:「糖,請你吃。」
陶閑一本正經地哄著他:「曲師兄,糖吃多了傷牙。」
曲馳鼓著腮幫子,一臉懵懂:「為什麼?」
陶閑哄他:「以後若是能出去了,我請曲師兄吃許許多多的糖,還請師兄吃糖葫蘆。」
曲馳來了興趣:「什麼是糖葫蘆?」
陶閑耐心地比比劃划:「就是一種小兒愛吃的東西,用山楂所制,酸酸甜甜,師兄定然喜歡。」
曲馳從兜里抓出一把小石子,自言自語:「我知道什麼叫甜。這個的味道,就叫做『甜』。那什麼又叫做『酸』呢?」
陶閑哭笑不得,而周望就在一旁聽著,也甚是好奇。
她生在蠻荒,不曉得酸甜辣都是什麼滋味。
徐行之聽了一會兒這孩子氣十足的對話,又仰頭看去。
陸御九坐在高塔第三層的飛檐處發獃,垂下一條腿來。他身側放著一把木頭削制的排簫。
周北南坐得還比他高上一層,閑來無事,將自己的鬼槍當飛鏢,一下下投向地面,又驅動靈力,一次次將鬼槍收回。
他顯然是玩投壺的好手,相隔數十米遠,每一次投槍都能準確無誤地扎入上一次的落點。
骨女正在溪邊,背對著他們,浣洗他們的衣物。
她這副弱骨支離的模樣看多了,自然也不嚇人了,更何況她看起來是極愛音律的人,一邊洗還一邊唱歌,歌的調子也不悲傷,反倒還挺歡快。
陸御九拾起排簫,與她應和著演奏起來。
徐行之看到這些,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來蠻荒前三日,許是心中負累太甚,日日噩夢,又多旖旎春宵,他每每醒來便渾身發酸,第三次醒來時還發了熱。
元如晝來看他,他也不好說是多發怪夢,苦思良多,只好說自己是著了涼。
養了這幾日,他躺在床上,將進入蠻荒后一直未曾整理過的思路細細梳理了一番。
……其一,為何自己到了這個世界中,仍是殘缺之身?
那「世界之識」難道是考慮到自己殘了十餘年,壓根用不慣右手,怕在這群人面前露餡,索性把原主的手也斬了,好方便給自己使用?
若是如此,這「世界之識」倒真是心細如髮了。
其二,這些人當年究竟是為何盜取神器?又是為何失敗?
「世界之識」給出的原主記憶斷斷續續,原主身體里潛藏的記憶這幾日也沒再出現過,徐行之試著去找過獸皮人,想從他那裡問個究竟,但他還在重傷昏迷,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經過他試探,周望亦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
除周望以外,任何一個人都是當年事件的親歷者,然而,徐行之若去問他們,恐怕會招致懷疑,若是身份暴露,那就徹底沒得玩了。
但是,經這幾日的相處下來,徐行之著實看不出這群人惡劣在哪裡。
前幾日他們重創封山來犯之徒,血腥味據說飄了十里之遠,聽起來殘忍無道,但在這蠻荒里,弱肉強食,莫不如是。
蠻荒中本就資源短缺,封山與高塔之間相距又近,都處在蠻荒中央地帶,自然齟齬良多。況且,封山之人專愛挑著孟重光不在的時候來犯,只指望能殺掉這七人之中的一兩個,剪滅孟重光的羽翼。
在自己到來前,孟重光之前一心尋找原主,一出門少則十天,多則月余,當然不會對這件事多管什麼。恐怕在他看來,這群封山的烏合之眾不過是一群大撲棱蛾子,不足為患。
即使被多番襲擾,這群人也沒有一次主動反攻過封山,打退了便算。
徐行之左思右想,也不曉得這麼一群人要神器作甚。
周北南是應天川島主的大公子,不出意外,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神器。
曲馳之前是丹陽峰首徒,就算有人趁他失智之後對他加以利用,但一個痴傻呆愚的人,還有資格碰觸到神器秘密的核心嗎?
陸御九在徐行之的記憶里出現過,當時的他還是小小的清涼谷外門弟子,但卻是個相當講義氣的孩子。
骨女單看起來也不像什麼有野心的人,陶閑更是個剛拜入丹陽峰不久的凡人,至於周望,根本就是生在了蠻荒,爭奪神器之事她連來龍去脈都不曉得。
這麼算來,孟重光好像是他們之中唯一讓徐行之掐不準脈的二五仔了。
然而,孟重光當初拜入風陵山門下,也不像是原主回憶中的那般早有圖謀。二人不過是在東皇祭祀上碰見,孟重光怎麼又能有十足十的把握確定,原主一定會帶他回山呢?
對這些問題,徐行之很是想不通,只得暫時擱置,不去想它。
其三,孟重光就非殺不可嗎?
這個問題他起先沒下功夫去琢磨,但自從他嘗試兩次刺殺、均以失敗告終后,徐行之便開始尋求別的出路。
若孟重光能在脫出蠻荒后,像他在蠻荒里一樣偏安一隅,不惹是生非,那麼自己就算助他出去,又有何不妥?
再說,孟重光妖力如海,深不可測,就連「世界之識」都不能把他輕易抹消,那麼,自己不如挑明身份,告訴他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外來之人,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相,可助他出蠻荒。等孟重光逃出去,讓他再學著那「世界之識」,將自己送回原來的世界,不也可以嗎?
……「世界之識」若是知道他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可能會忍不住吐血三尺。
不過徐行之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很難想象,如果自己挑明真相,說自己並非徐行之,只是冒用了原主的臉,而真正的徐行之早已死在外界,孟重光怕是會立刻動手送自己上西天,自己便再沒可能見到父親與妹妹了。
思及家人,徐行之不禁更加出神,直到一個暖融融的懷抱將他從後方牢牢鎖緊。
「師兄在看什麼?」孟重光從後面纏上來,把略尖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我也要看。」
徐行之的妹妹徐梧桐也愛這麼纏著他,因而習慣於此的徐行之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這世上被寵壞了的孩子大抵都像是繞樹春藤,似乎覺得只有一味糾纏才是表達喜愛的方式。
這般想著,他答道:「沒看什麼,只是在想這蠻荒既無日月,也無星辰,灰撲撲的一片,著實無趣了些。」
孟重光問:「師兄想看星星?」
徐行之:「也不是,感慨一聲罷了。」
末了,他隨口添了一句話:「看星賞月這種風雅事兒,只有溫白毛才喜歡。」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
剛才那句話的確是他順嘴而出,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量。
……或許又是原主的身體反應使然?
這下,又一個遺漏的疑點在徐行之心頭浮出。
……四門中,原主徐行之,丹陽峰曲馳,應天川周北南,都已身在蠻荒,然而,那個傳聞中最正直、對非道之人深惡痛絕的溫雪塵溫白毛,大家似乎誰也沒提起過。
在他愣神間,坐在高處的周北南再次將鬼槍收於掌心,卻沒再將它投向原處。
槍出如龍,剖開氣流,掀起一陣尖銳蜂鳴,準確無誤地釘入一叢數十米開外的蘆葦中。
那處傳來一身凄慘叫聲,血流七尺,紅紈迸濺。
徐行之聽得心頭一驚,抬目望去。
鬼行之速,自然與常人行速不能相比,原先坐在飛檐上的周北南一個瞬身便來到蘆葦叢間,於其中拖出一具屍首來。
那屍首身上所穿衣物,竟和孟重光身上的衣物一模一樣,白衣雲袍,葛巾縹帶。
周北南那一槍本沒想取他性命,只穿透了他的小腿,將他釘在地上,但那人竟已是死透了,血從他嘴角潺潺流出。
周北南撬開了他的嘴,半塊舌頭便掉了出來。
徐行之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這麼血腥的場景,只能從那人的穿著上看出一些端倪。
曲馳也好奇地問陶閑:「是風陵山人來了嗎?如果是風陵山的人來,我請他們吃糖呀。」
陶閑:「噓,噓。」
孟重光推了推徐行之的肩膀:「師兄,你先進塔去。九枝燈的人來了。」
徐行之驚詫:「他們來作甚?」
「只要我們幾人還活在這蠻荒里,他們隨時都會來。」孟重光說這話時,語氣很淡,但回頭看向徐行之時,眸光里的溫柔還是軟得像是要化掉似的,「師兄,快快進去,若是一會兒打鬥起來傷著你就不好了。」
徐行之也不多廢話,交代了句「小心行事」便轉身進了塔去。
實際上,他心裡仍挂念著剛才自己那句脫口而出的話,頭也跟著隱隱沉重起來,又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在他眼前涌動起來。
……屬於原主的記憶再一次冒頭了。
若是繼續站在這裡,他怕是會重蹈覆轍,一跟頭暈過去,到時候反倒添亂。
而等徐行之入塔后,孟重光面上的善意與溫柔盡數收盡。
周北南拖著那具死屍走來:「……他死了,咬舌自盡。」
「九枝燈看來交代過他們啊。」孟重光笑得極陰冷,「這些人都不敢活著落到我手上。」
周北南環顧四周:「可能還有旁人窺伺,怎麼辦?」
「一一找出來。」孟重光吩咐,「找到后,就像以前一樣,把他們的衣服和皮都剝下來。」
在溪邊浣洗的元如晝距剛才的窺伺者最近。
她循著血跡來處走去,在蘆葦叢中摸索一陣后,撿出一面鏡子來。
她只看了鏡子片刻,便神情大變,將鏡面猛然擊碎成渣。
元如晝捧著碎鏡走回塔前,將碎片遞在孟重光眼前:「師弟,你看看,這是靈沼鏡。凡靈沼鏡所照之物,鏡與鏡之間皆能互通。」
周北南聞言,凝眉自語:「……我記得靈沼鏡是九枝燈的寶器?」他轉向孟重光,「……這個探子是來窺探徐行之有沒有對你下手的吧?」
孟重光面色不改,對著那幾片碎鏡笑道:「把這面破鏡子丟掉吧。……師兄他與我在蠻荒里好好度日,怎麼捨得對我下手?」
靈沼鏡另一側。
一名手持靈沼鏡、身著風陵山服制的弟子跪伏在一人面前,不敢言語。
鏡中映出的景象已是殘破分裂,孟重光的臉映在其中,有數重倒影,傳來的聲音亦是破碎斷續,但仍可辨認:「……師兄他……與我……好好度日,怎麼捨得……下手……」
面對鏡子的是白衣雲袍的九枝燈。
九枝燈一雙冷淡雙眸里盡染怒火,聽到此句,手裡的卷冊立時被橫擲出去。
一側用來妝點的水晶銀瓶登時碎裂開來,花枝滾落,水濺滿地。
那弟子登時慌了手腳,伏地瑟瑟,不敢言聲。
「把溫雪塵叫來。」半晌后,九枝燈清冷的聲音自上位傳來,怒意聽起來已經徹底消弭於無形,「我要他設法帶師兄從蠻荒出來。」
那弟子諾諾答了聲是,起身時,不慎往九枝燈所坐的地方看去,不覺悚然。
——九枝燈面前桌案原乃千年沉香木所制,現在,五道深深的新鮮指痕醜陋地盤踞其上,可怖至極。
曲馳還不忘回頭叫上徐行之:「行之,進來吧。」
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徐行之一時間竟有了隔世之感。
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的確來到了筆下角色的世界。
然而要脫離這個世界,唯一的途徑竟是要手刃掉他們唯一的希望。
那把匕首仍在徐行之的腰間,沉得要命,沉到幾乎要把他拉到地心裡去。
那邊,在床上休憩的陸御九看見了徐行之,稍稍直了直腰背:「徐師兄?怎麼不進來?」
「怎麼傷到的?」徐行之將心思強行拽回正軌,走到床邊。
陸御九仍戴著那副醜陋無比、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的鐵制鬼面,肩部的衣服已經被拆撕開來,經過元如晝的治療,創口已是恢復如初,但看他被血染透的半副衣襟,猶可判斷這個傷口原先有多麼猙獰。
「他們帶了弓箭。」陸御九接過元如晝遞來的水杯,「我沒注意。」
周北南推了推他的腦袋:「誰要你總愛站在高處?簡直是活靶子。」
陸御九揉著被他推中的地方,隔著面具瞪周北南:「要你管。」
周北南雙臂交叉,靠在床頭,姿態和周望一模一樣:「我怎麼不管?我可怕你死了呢,我們兩個可是同氣連枝的一條命。」
陸御九的耳朵微微發了紅:「誰配跟你應天川周大公子一條命?我就是個清涼谷小弟子,高攀不上你。」
周北南:「哈?這是什麼混賬話?」
陸御九昂起腦袋,頗不服氣:「這話是你自己說過的,你忘了?」
周北南搔搔臉頰:「……我說過這樣的話?」
陸御九立即去找人尋求支援:「徐師兄,當時你可是在場的。周北南是不是說過這樣的話?」
徐行之實在是記不得這種事,順手就拉了個偏架:「對,他說過。」
陸御九的口吻頓時像是得了父母撐腰的孩子:「徐師兄都這麼說了,你還不認!」
周北南回過頭來,一臉「徐行之你特么給我記住了」的表情。
徐行之搖一搖摺扇,伸出手來,想要幫陸御九把臉上重若枷鎖的鬼面具卸掉:「都躺下了,還戴著這個作甚?」
還不等陸御九阻止,周北南袖中一柄□□先亮了出來,阻在了徐行之和陸御九之間。
「別動他的面具。」周北南還是一張插科打諢的笑臉,眼中卻多了幾分認真之色,「他不想叫別人看見他的臉。」
……好吧,不看便不看。
徐行之從小開始便少有心事,為人直率坦蕩是一個原因,有仇必報又是另一個原因。
因此在蠻荒的兩日兩夜,他過得著實不很愉快。
徐行之是個受不住別人對他好的人。若是知道那天他撿回來的重傷之人是孟重光,徐行之絕對會趁那時便下手,一了百了,也省去了這後來的無窮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