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之人
南狸不顧葉補衣的抵觸和抗拒, 把吐了血的葉補衣扛上肩, 帶回房間,並粗暴地甩回了床上。
葉補衣流著眼淚要跑, 南狸又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摁回了床上:「葉補衣,你別不識抬舉。」
葉補衣總算不動了。
南狸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葉補衣小小聲地說:「南狸, 你放我走吧。」
南狸本就喝了不少酒,醉意上頭, 聞言火蹭地一下冒起來, 強自忍耐道:「……你想去哪裡?你能去哪裡?」
葉補衣不說話。
南狸冷笑:「你沒有我, 能在蠻荒里活過一天?葉補衣, 你有沒有良心?」
葉補衣眼圈通紅地看著他,低聲抽噎道:「南狸, 謝謝你。但是我求你了, 放我走吧。」
南狸氣得五官扭曲:「你做夢。葉補衣你給我聽好了, 你就算死, 也得給我死在虎跳澗。」
葉補衣發起抖來:「……憑什麼?」
「憑我救了你一條小命。」南狸怒極反笑,「要不然你以為你還能在蠻荒活到今天?」
葉補衣雙唇雪白, 鼓起全部的勇氣才能把心裡話說出口:「……你根本不是想救我。你只是因為我長了一雙和你亡妻相似的眼睛。」
當初看到南狸亡妻的壁畫時, 有點傻乎乎一根筋的葉補衣甚至根本沒想到自己是個替代品, 只顧著自慚形穢。
……她那麼好, 被南狸挂念也是應該的。現在換自己陪在南狸身邊, 就該多學著南狸喜歡的樣子, 叫他能開心一些。
他把南狸當做全世界, 但南狸卻只把他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小玩意兒。
而聽到葉補衣這樣拆穿他,南狸霍然暴怒,額角的青筋都跳了起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本就性情暴戾,唯有在以前的葉補衣面前才會稍加收斂,葉補衣也是第一次看他這樣生氣,怕得瑟瑟發抖,往床角縮去。
「你應該謝謝你父母把你生得像了點樣子。」南狸冷笑,「不然見面第一天,你就該和你那道友的殘魂一樣死在我身體里。」
葉補衣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你以為我是靠什麼修鍊的?」南狸並沒覺得這話有哪裡不對,「你那道友死去,魂魄已是無用,我取他的魂魄來修鍊又如何?相比之下,我待你夠好的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葉補衣望著南狸,目光陌生得像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他:「你,你吸了他的魂魄?你不是答應過會將他下葬……」
南狸覺得葉補衣簡直不可理喻,嗤笑道:「他不是已經下葬了嗎?不然湖邊那座墳是哪裡來的?」
葉補衣提高了聲調:「可你說過,我隨你到虎跳澗來,你,你會好好安葬他。你為什麼要……」
南狸反問:「我說過不吸他的魂魄了嗎?」
葉補衣的嘴張了張,最終頹然地閉上了。
南狸的氣這才順了些,想要摸摸他的腦袋,卻被葉補衣躲開了。
葉補衣流著眼淚說:「第一次的時候,我們拉過勾,蓋過印章。你說過以後都不會騙我,會好好待我……全都是騙人的……從一開始你就對我沒有半點真心……」
原本被壓下的火焰在葉補衣的言語刺激下頓時有了燎原之勢,氣急之下,南狸口不擇言道:「真心話?你想要,可你配嗎?你們配嗎?」
「本就是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道士送我進了蠻荒,我操了你這個小道士,是你活該!」
葉補衣怔在了原地。
這話像是一把鋒銳的冰鋤,生生砸進了葉補衣的心臟,他的骨頭縫裡摻進了冰碴子似的,又麻又涼,疼痛欲裂。
不知呆了多久,葉補衣終是痛得彎下了腰去,一下下用腦袋撞著床沿,撞得咚咚作響。
以前他只當所謂心痛是一種形容,事到臨頭才知道,這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悶痛,疼得他一腦袋都是冷汗。
撂下氣話后的南狸,心裡不僅半分快意都沒有,反倒胸悶得發脹,又見葉補衣這種反應,他立即伸手護住他的額頭:「你幹什麼?!別在我面前裝瘋。」
話音未落,他便聽到腰間的短劍被拔出鞘的滑動聲。
南狸撤步后移,只見葉補衣手持那柄短劍,眼圈紅紅的,像是只被激怒的小兔子,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怎麼?想殺了我?」回過神來,南狸有些後悔剛才對葉補衣的惡毒之語,但他當慣了王上,要讓他當即承認自己有錯、把話咽回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你膽子見長啊,葉補衣。」
他是當真以為葉補衣會過來捅自己一刀的。
短短几瞬,南狸已經構思好了他撲過來之後的情景。
他不會躲,任他捅上一劍便是,左右自己是不會被這麼個小東西弄死的,等他捅過這劍消了氣,自己再慢慢往回哄一哄,他的小脾氣再怎麼樣都會消的。
南狸自覺自己很了解葉補衣,所以,當葉補衣被切斷的小指從床上滾落下來時,南狸甚至沒能反應過來。
數秒之後,南狸大罵一聲,上前一把把短劍打落在地:「你他媽瘋了吧葉補衣?」
葉補衣蜷在床上抱住手,右手尾指斷裂處血如泉涌。
他的肩膀抽搐不止:「疼……我疼……」
南狸拉過他的手,動用力量為他止血:「現在知道疼了?你有氣你捅我啊?往自己身上下刀子你他媽真有本事啊。」
葉補衣臉色慘白,嘴唇乾裂,呼吸極輕,但他卻竭盡了全身力氣把南狸往外推:「臟。」
南狸氣極:「嫌我臟?所以你把指頭剁了?那你他媽里裡外外都被我碰過,你怎麼不去死呢?」
聽了這話,葉補衣愣了好半晌,才小聲說:「……沒錯,我臟,是我臟。求你讓我走了吧。」
南狸發現這人根本聽不進他的話,又看他的血已止住了,便一甩袖子:「要滾就快些滾,你這一身血腥味,出了虎跳澗就是個死。」
撂下這句話,他負氣離去。
被冷風一吹,南狸的酒意稍稍醒了一些,他在門口煩躁地徘徊一圈后,便聽到屋內傳來了細細的啜泣聲。
漸漸的,啜泣變成了飲泣,再演變成了嘶啞的痛哭。
南狸沒聽過人能哭得這麼痛,像是眼睜睜地看著身體的一部分被人硬生生扯掉,又無能為力,只能疼得像個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南狸被他哭得有些喘不上氣來,想要推門進去,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他暫時無法面對葉補衣的臉,只好轉身離開,把那磨得他心臟發痛的哭聲甩在了身後。
這一夜他喝掉了七八壇陳釀的存酒,和衣宿在了主殿的王座上。
誰想第二日,他再回到屋中,卻不見了葉補衣的蹤影。
……他什麼都沒有帶走,包括那截斷指。
他抓來守關的鬼修質問,得到的回答是,昨夜葉補衣出了虎跳澗,說是鬼王令他出去的。
得知消息,南狸在殿中走了好幾圈,揚手砸了一個人俑。
人俑內里傳來的慘叫聲不僅沒讓他平靜分毫,反倒叫他更加躁鬱難耐。
很快,遍地都是人俑裂開的破片,南狸站在一地的碎片中,喉嚨哽得發痛。
小道士跑了?
他怎麼敢跑?
他連劍都拿不穩,昨夜還斬了自己一根手指……
他不敢再想下去:「祝東風!滾出來!」
祝東風從殿外走來,看見這滿地的狼藉,不禁錯愕:「您……」
南狸指著殿外:「你去,去把小道士給我抓回來。」
祝東風自然不會違逆南狸的意思:「……是。」
南狸猶疑片刻,又把祝東風叫回,細細叮囑道:「他受傷了,該是走不了多遠。找到他后,你告訴他,叫他別鬧了,我昨晚是……是喝多了才說那樣的混賬話;他若還不肯回來,你就把他扛回來。注意千萬別拉扯他的手。」
祝東風滿面無奈,領命離去。
南狸在殿里坐卧不寧了整整一日光景,才等來了來複命的祝東風。
「沒找到?」南狸咬牙切齒,「他一個修為低劣的小道士,和凡人有何區別?你們連一個凡人都抓不住?」
祝東風汗顏:「王上,我們搜遍了附近,可實在是找不到王妃。」
南狸愈發心慌。
蠻荒茫茫,他能去哪裡?
他強忍著滿心的驚懼,憤然起身:「一群廢物!我親自去找。」
一日過去,三日過去,三個月過去了。
南狸驚慌地發現,他當真找不到葉補衣了。
他嘗到了夜夜不得安枕的滋味兒。
當年,他的結髮妻子云華是死於一個道士之手,而南狸也被此人送入了蠻荒。千百年過去,雲華成了他心口的一粒硃砂痣,好容易盼來了一個葉補衣,但現在,他卻化成了一根針,一根刺,楔入他的心臟,叫他寢食難安。
他唯有在夢裡才能看見葉補衣一面,因此他愈加兇猛地飲酒,好在酒醉過後去尋找葉補衣。
這一日,他又夢見了葉補衣和他過去發生的事情。
他們照例在湖邊玩撈東西的遊戲。玩過好幾輪后,葉補衣嚷著累,爬上岸來趴著不動了,潮濕的衣服勾勒出他圓滾滾的臀線,甚是可愛。
他伏在地上,擺弄著那些撈上來的東西,並對其中的一樣小玩意兒愛不釋手。
那是一塊碎片,還會發光,像是從某樣裝飾物上掉落下來的,
葉補衣把那東西放在胸前,比比劃划:「把它做成鏈飾一定很好看。」
南狸把他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取笑他道:「鏈飾?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喜歡這種發光的東西?跟個小姑娘似的。」
葉小姑娘不說話,把碎片在掌心裡撥來撥去。
「真有那麼好看?」南狸握住他拿著碎片的手,「……別看了,看我。」
葉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低頭抿唇的害羞模樣更像小姑娘了。
「看一眼就這樣?你有多喜歡我?」南狸忍不住逗他。
葉補衣臉紅紅地咬著唇想了想,才認真答道:「就是……想當新娘子的那種喜歡。」
南狸很滿意這個答案,親了親他的唇:「好啊。我把這東西做成鏈飾,等我哪天想辦個婚禮熱鬧熱鬧,就叫你戴著它嫁給我。」
說完這句話,南狸就醒了過來。
他睡在葉補衣的床上。
睜開眼后,空蕩蕩的房間也在一瞬間把他的心清空了。
在他抬腿準備下床時,祝東風敲門,走了進來:「王上。」
「何事?」南狸懶懶抬起眼睛,「找到小道士了嗎?」
祝東風停頓片刻:「是,找到了。」
南狸根本沒有做聽到好消息的準備,聽到這樣的回稟,他精神一震,赤著腳跳下了地,興奮難抑:「當真?他在哪裡?可有受傷?可有瘦了?」
祝東風面露不忍之色:「主上……節哀。」
南狸沉浸在滿心喜悅之中,甚至沒能聽懂祝東風的話:「節哀?節什麼哀?」
祝東風對門外一示意,兩個鬼奴抬著一卷白布進了門來。
布卷攤開,裡面是七零八落的骸骨,明顯有野獸的啃噬拖拽痕迹,大多數筋肉已經不見蹤影,僅有他的手臂沒有被啃咬太過,能夠清晰地看到他殘損的右手掌呈握攏狀。
……那裡缺了一截尾指。
「王妃其實並未走遠。」祝東風解釋道,「一個鬼奴在虎跳澗不遠處的斷崖底下發現了他。那裡的野草生得很高,因而我們剛開始搜索的時候未能發現王妃。」
南狸盯著地上的骸骨,目光很是新奇。
他根本不相信這堆骸骨就是他愛哭的小道士:「他去那裡做什麼?」
祝東風:「王妃似乎是從崖上跌下來……我們發現王妃的時候,他身下散落著這些……」
他從懷裡掏出一枚布包,一層層展開。
乾枯的羅漢花瓣飛起幾片,落在了骸骨上面。
看著這些花瓣,南狸記起來了。
——他與葉補衣第一次見面時,就坐在一片生滿了羅漢花的斷崖上調笙。
那斷崖孤零零的,沒有可直接登上去的山路。葉補衣在離開虎跳澗后,從那裡徒手攀援上去,大概是為了摘一朵羅漢花,留做紀念。
他喃喃自問道:「……是那處斷崖嗎?」
祝東風語塞。
他不明白南狸指的是什麼。
南狸看著地上的屍骨,又問:「……死了?」
祝東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南狸指著他的屍骨,欲笑不笑:「他死了?就為了摘一朵花?」
他看向那屍骸,輕聲道:「……連那條給你做好的鏈飾都不帶,偏偏跑去摘花,真是個傻道士。」
話音落下,他咳嗽幾聲,只覺口中唾液增多,嗆得他難受胸悶。
他引頸想要去吐出唾沫,卻猛地嘔出了一大口血。
葉補衣所有的記憶終結在了血落在屍骸上的那一天。
而在葉補衣的殘魂盡數入體后,徐行之緩緩睜開了眼睛。
鬼王南狸見狀,露出了狂喜之色。
眼前這人是他十年來難得尋到的一個上佳之品。
自他吐血,大病一場后,南狸便在虎跳澗里落下二十八道迷陣,捕獲來往之人,只要有人闖入谷中,他便要費心測試一番。
首先,來者的身子骨不能太孱弱。葉補衣從小身體不好,儘管長大后強健了許多,但還是有些弱不禁風。南狸不希望他在復活后還是一根病秧子。
其次,來者的年齡需得合適,也不能有一些奇特的不良嗜好,免得弄污了葉補衣的魂靈。
最重要的是,來者必須要有一顆像葉補衣那樣仁善到有些傻氣的心。
只有這樣的心才配得起葉補衣。
而眼前此人,基本符合南狸所有的期許。
……洗魂一旦結束,徐行之所有的記憶都會被葉補衣的記憶覆蓋。
南狸只需把魂魄自徐行之體內引出,再挖出心臟,送去他珍藏的葉補衣屍骨處,動用他畢生法術,必能叫葉補衣帶著全部的記憶起死回生。
葉補衣失去的骨肉委實難再塑造,但只要他的小道士肯回來,即使只能得到一具會動會說話的骸骨,他也沒有分毫怨言。
他撫摸著蘇醒過後的徐行之的臉頰,把聲音放到最輕最柔:「能認出我是誰嗎?小道士?」
徐行之深吸一口氣,冷聲道:「認得出。混賬王八蛋一個。」
「……小道士?」南狸微怔半晌,幡然醒悟,「你??還是你?你不是他???」
徐行之仍是頭痛欲裂,但面對此等人渣,還是禮貌地露出了嘲諷的微笑:「怎麼?認不出你的葉補衣了?」
南狸臉色劇變,一把將徐行之從台上拖下,掐緊他的前襟:「怎麼可能?洗魂怎麼會失敗?」
徐行之諷刺道:「也許是你的小道士不想再見到你了吧。」
南狸哪裡肯聽徐行之的滿口胡言,一掌運起靈力,抵在了徐行之額頭上,閉目發力,催功試探。
片刻之後,南狸驚愕地睜開眼睛:「你曾被洗……」
不等他話音落定,殿外便響起一陣徹天震地的炸裂聲,彷彿共工一頭撞上了不周山,一道澎湃的妖力橫推過來,把暗室的門都掀飛了開來。
南狸驀然回首,面色一瞬間降至冰點:「誰?」
祝東風跌入了暗室,後背赫然插·著一把鬼槍!
他口中咯咯有聲,但還是血肉模糊地擠出了一句話:「……主上,二十八陣……都被破了……王上,請王上快些離……」
他背上的鬼槍被霍然抽離開來,響亮飛濺的血肉聲把他已經虛弱下去的尾音徹底掩埋。
一道流星也似的槍光掃至,直指向了南狸後頸處。
周北南的命令聲從他背後傳來:「……把他放下。」
南狸聽到此聲,倒也聽話,一把將徐行之推至牆壁上,目光再一轉,便有四枚鬼釘憑空生出,分別釘在徐行之的雙肩與褲腳處,把他生生掛在了牆上。
困住徐行之後,他方才回過頭去,恰與周北南撞了個面對面。
瞧見這張臉,周北南微微蹙眉,似有些困惑。
南狸卻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是你啊?你還沒有魂飛魄散么?」
周北南愕然:「你認得我?……」
南狸凌厲一笑,猝然抬手握緊了周北南的槍尖,面色絲毫不改,手指稍動,周北南手中的鬼槍竟眼睜睜地化為了一抔飛灰!
塵埃飛揚間,周北南被南狸掐住了脖子,一把按倒在地。
他顯然已被剛才的失敗激得理智全無,此時更是把全部的怨怒發泄在了周北南身上:「我是鬼王。區區一隻殘魂,也敢在我面前舞刀弄槍?」
南狸越發用力,地磚破碎開來,周北南被一寸寸生生地按入了地底,魂體也隱約起了明暗變化,顯然是無法與這樣壓倒性的鬼力抗衡。
南狸耐心全失,神情可怖,雙眼血紅血紅:「不記得我了?嗯?真可憐,連你立下的豪言壯語都記不得了?你可是說過,要一槍捅碎我的心,要親手把我挫骨揚灰,你不記得了?」
周北南睜大了眼睛:「你——是你……」
「你連你瀕臨生產的妹妹都護不住。」南狸惡意地露出微笑來,「我還記得你的名字,周北南,你簡直是個廢物。」
他收緊手指,竟是要把周北南的靈體活活掐滅!
但是他才剛剛發力,整個人便橫飛了出去,撞在了一處牆壁之上,生生將暗室的牆壁砸了個四分五裂。
孟重光自室外踏了進來。
他眼尾和額心朱紅如血,眸間的紅意幾乎要滴落下來,一頭黑髮披散開來,被縱橫捭闔的鬼力激揚飛起。
他立在那裡,活脫脫是一隻發狂了的艷鬼。
但他根本無心同南狸戰鬥,只虛茫著一雙眼睛尋找徐行之的影跡:「師兄?你在何處?」
塵埃迷濛間,南狸搖晃著爬起身來,從腰間抽出短劍,亦奔著徐行之的方向而來。
見到有人在自己視線中晃動,孟重光眸光一厲,一脈飛虹從他掌心飛出,直奔南狸而去。
南狸揮起劍刃格擋,只聞金鐵交擊,聲如爆豆,南狸只勉力招架幾個回合,便覺口中甜苦難耐,索性棄了劍刃,生生領受了孟重光的一記重擊。
他的一條胳膊被剮飛而出,而他反倒借著這股衝力,飛身直朝徐行之撲去,未至他身前,他便動起僅有的那一隻手驅動鬼力,試圖把還留在徐行之體內的殘魂吸出。
但是他搜遍徐行之全身經脈,也尋不見那一縷被他珍藏多年的魂魄!
「還給我!」南狸嘶聲咆哮,「把他還給我!」
然而,那縷小小的魂魄沒有應和他,藏在徐行之體內,不肯再出。
像許多年前一樣,葉補衣不肯應他,不肯理他。
南狸被這樣的聯想刺激得張皇失措,煞白著臉色正欲再搜尋一遍,兩隻鬼奴便破窗而入,一邊一個扯住了發狂的南狸:「王上,快些走!」
南狸嘶聲喊道:「我不走!他還在這裡,他……」
其中一個等級較高的鬼奴趁南狸發狂,心一橫,一掌擊在了南狸的後頸上。
南狸正是血脈激涌之時,吃了這一掌,血氣沖腦,竟昏了過去。
這鬼奴將南狸推入另一個鬼奴懷裡:「帶著王上快些……」
未能語畢,這鬼奴就從中央生生炸了開來,灰飛煙滅,分毫不留!
經歷過二十八陣,孟重光心智與官能已失,根本辨不得東西南北,似醉漢,似困獸,在房間里團團打轉,一旦聽到何處有異響傳來,二話不說便是一記精純的妖力推去。
這鬼奴便做了南狸的替死鬼。
另一鬼奴驚得渾身瑟縮,哪裡還敢逗留,悄悄扶著南狸,穿牆而過,眨眼間便消匿了蹤影。
周北南扶著喉嚨,咳嗽著從地上爬起。
才剛剛爬起了半個身子,他便有所預感,飛快地就地往側旁一滾。
轉瞬之間,他剛才躺著的地方就被孟重光的靈力炸出了一個巨坑。
周北南大罵一聲:「孟重光你看清……」
不等他說完,孟重光便不分青紅皂白的又是一掌,生生把暗室轟塌了半邊!
周北南使盡全身氣力,連滾帶爬地逃到暗室已經不復存在的門口時,恰好見背著昏迷陶閑的曲馳自外走來,陸御九、周望、元如晝亦在其後不遠處跟隨。
周北南大喊:「快些跑!孟重光他瘋了!」
孟重光聽得這一聲異動,掌心再聚起一道磅礴的猩紅妖力,嘴角勾起一縷獰笑。
眼看著孟重光即將出手,被剛才南狸的鬼力侵體、折騰得頭暈眼花的徐行之終於找回了說話的力氣,啞著嗓子叫出了聲:「孟……重光!」
只這一聲,孟重光眼中的重重殺機與灰敗之意便漸次褪去。
他像個小孩兒般慌慌張張地四下張望,總算看清了被釘在牆上的徐行之。
他整個人登時有了活氣,鋒芒銳減至無,直奔過去,不由分說一把抱住了徐行之的腰,撒嬌小奶貓似的一聲聲地喚道:「師兄!師兄……」
險些被殺的周北南見此情狀,目瞪口呆。
徐行之頭暈目眩,勉強喘息兩聲,看到眼前梨花帶雨的孟重光,心柔軟得一塌糊塗:「哭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的。快放我下來。」
「師兄,抱歉,對不起……」孟重光慌張失措地用手背擦著臉,「我,我有沒有嚇著師兄?重光不是故意的,不是……」
他一揚手,釘住徐行之衣袖的鬼釘便盡數潰散。
失去了力氣的徐行之往他肩膀上軟軟倒去。
在接觸到孟重光的身體時,他便仿若跌入了一道黑暗幽深的峽谷,意識全消,昏厥過去。
或許是拜南狸那見鬼的力量刺激所賜,徐行之的腦海中終於又多了一段完整的記憶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