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偷溜-下
「大哥，你確定那倆人有錢？」如意綉坊外, 一賊眉鼠眼的瘦小個兒問著旁邊五大三粗的漢子, 「我咋瞅著不像有錢的樣子啊。你看他倆就買那兩串糖葫蘆, 再就沒買別的。進了布鋪也是空著手出來。這會兒磨蹭這麼久, 是不是也就看看不買啊？」
「你懂個屁？老子說有就有！那小子方才買糖葫蘆的時候拿出來的荷包分明是沉甸甸的。要不是那會兒街上人多, 老子早就上去搶了。你給我閉嘴！老實等著！」五大三粗的漢子眼裡也閃過一絲疑惑，但是讓他否定自己的判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那咱們就再等會兒。」瘦小個兒暗暗翻了個白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小毛驢和小木匠在看綉線。如意老闆娘新進的綉線, 顏色全，光澤度也好, 一看就是好東西。只是價錢貴了些，而且來看線的人多，所以他們就先等著了, 尋思一會兒好講講價錢。
小木匠的喜服上還有些東西沒綉完，他還差點藍色系的線，便琢磨著就買這一色系。而小毛驢則想, 所有的都買！萬一哪天就用上了呢？！
好不容易把其他的客人都給等走了, 如意老闆娘特意給小毛驢和小木匠沏了壺茶。
「你們兩個小傢伙可是稀客呀, 怎的韓公子和羅公子沒來？」如意老闆娘隔了這麼多年還跟羅非有交情呢，有時遇上了好的活卻又沒把握, 便去找羅非幫忙。
「陸姑姑，我們這回可是偷溜出來的, 您可千萬不能讓我爹知道我來過這兒, 不然他能罰我十天不吃肉。」小毛驢摸著一色彩斑斕的綉線, 「以往不喜歡這些的時候咋沒發現這些東西這麼好看呢？」
「那是，眼裡有什麼才能看出什麼的好。眼裡沒有，都不稀罕看了，哪裡還能知道呢你說是吧？」陸如意幫忙挑出一些小木匠想要的顏色，「這些你看怎麼樣？」
「謝謝陸姑姑，就是要這樣的顏色。」小木匠把自個兒想要的都收起來，看小毛驢這個也想要，那個也覺著好看，「小毛驢，你想好要綉什麼了之後再挑呀，不然肯定得挑花眼了。」
「我就是沒想好要綉什麼呀。」小毛驢突然靈光一閃，「對了！我要綉一扇屏風！」
「啊？！」文靜如小木匠都狠狠愣了一下。
這弟弟，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吧？！
別說小木匠了，就連如意老闆娘都詫異。
羅非是如意綉坊里的老客人，以前小毛驢還小的時候他就時而帶小毛驢來綉坊買線。後來如意老闆娘就對這個席家的二少爺熟悉了，還挺喜歡這小子的。小毛驢剛滿十歲那年她偶然問過羅非，這孩子學沒學針線活，羅非就特無奈地說：學什麼學啊？一讓他拿針就跟誰要宰了他似的。
那會兒如意老闆娘覺著還是孩子小，等再大點就好了，沒想到這孩子大了也不喜歡針線活，好像這活幹起來有多麼討厭似的。
可這怎麼就突然又喜歡上了呢？還一來就想綉個屏風？！
要知道，想要帶綉圖的屏風，哪怕是款式簡單些的，那也至少要十天半個月啊。還得是熟練的綉工來做。
「小毛驢，你當真？」小木匠太意外了。
「當真！我要綉屏風！」小毛驢一口氣幹了茶水，一副要上戰場拚命的樣子，「陸姑姑，這些線我都要了！」他就不信了，內衣他都成功做出來了，屏風還搞不定了？！他常樂哥哥用的屏風，只能是他做的！
「那成吧，這些線都賣給你，你好生保管，如果不想做了，再給姑姑拿回來，錢還退給你。」陸如意覺著這孩子就是一時衝動，哪就可能真做出屏風來啊？
「我才不會退呢，您就給我包上吧，我都拿走。」
出門的時候說是去找小木匠做活，所以拿了針線包，但是針線包里裝的不是針線而是折起來的大布背包。小毛驢把背包打開了，把包好的線全往裡裝。
小木匠出來的時候也是這麼帶的背包，他自己也把線裝了，結了錢。但心下還是有點愁得慌。就他們方才看的那些布料，怎麼也不太可能不聲不響地帶回去。
小哥倆出了門，一人身上多個背包，明顯是買了東西，那偷摸跟在他們身後的哥倆一看便來了精神。
老大朝前頭倆小哥一努下巴，再看向自家兄弟：你瞧吧，老子就說他們肯定有錢！
瘦小個兒比了個大拇指，隨後悄聲問：「大哥，咱們啥時候下手？」
大高個瞅瞅左右：「不急，等他們出了鎮子咱們再下手，這樣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知道是咱哥倆乾的。」
「大哥你咋知道他們瞬下出鎮子，萬一要不出呢？」
「他們根本不是咱鎮上的人，你見過啊？」老大懟了小弟一下，「走，快跟上。」
「木木哥，你餓沒？」都出來小半天了，又走了那麼遠的路，小毛驢感覺有點兒餓。
「是有些餓呢，要不先買些吃的去？」小木匠四下看了看，「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的可多了去，不過咱們得去沒有認識人的地方。」小毛驢走走停停，「看那兒！新開的一家館子，以前沒去過的，咱們去吃吃看。」
「咱們現下這樣，人家能讓進嗎？」那家館子開得好大，門面氣派得不得了。他們現在臉上都是灰，身上也髒兮兮的。
「憑什麼不讓進啊，我們又不是不給錢。」小毛驢一來那倔強勁兒，誰也攔不住，他拉著小木匠便往那家名叫「福海樓」的館子去了。
還別說，這家店好，小夥計看來也是有眼色的，見來人雖然灰撲撲的，但是背的包乾淨，穿的鞋也是做工考究，便稍一猶豫之後就把人迎進去了。
小毛驢一看人還不少，索性在剩餘的位置中找了個相對安靜點的地方坐。這裡離著雅間比較近，是個拐角，桌也比較小。但是兩人都還挺滿意的。
「木木哥，你想吃什麼？」這家店也和其他許多店一樣，把菜名都刻在木牌上，掛到了牆上。
「我想吃些能暖和身子的，剛才走冷了。」小木匠說，「來一碗那個牛骨燉蘿蔔吧你覺著怎麼樣？」
「成。夥計，那我們要個牛骨燉蘿蔔湯，然後我還要一個鹵肘子，再來一份……咦？茉莉花炒蛋？這是什麼菜？」
「回這位公子，這菜是我們店裡的特色菜，外頭都沒有的。」小夥計十分熱情地介紹說，「這菜如其名，就是用茉莉花炒的雞蛋。雖然聽著簡單，但是味道非常不錯，尤其是那花香特別好。您要嘗嘗嗎？」
「那便嘗嘗吧，就來個這個。」小毛驢說完還想再點，但被小木匠攔了一下。
「三道菜應當夠了，再點多了我們倆根本吃不完呢。」這三道菜其實也未必能吃完。
「可是都還沒問這裡的師傅的拿手菜是什麼呢，再點一道吧木木哥？」小毛驢雙手合什商量狀，見小木匠一臉無奈地同意了，馬上笑嘻嘻地問：「夥計，你們店裡的師傅最拿手的菜是什麼呀？」
「是香烤野兔。」夥計十分盡責地說，「不過整隻二位可能吃不完，這道菜我們半隻起賣的，二位若是喜歡可以來半隻嘗嘗。」
「那就來半隻。」小毛驢說完，想了想之後又要了兩碗米飯，「就先來這些，然後再給我們上一壺好點的茶水。」
夥計下去了，很快送了壺茶水過來，還有一小盤瓜子花生。
館子里人多，菜上得便有些慢了，所以每桌都有這樣的贈送。
小哥倆邊聊天，邊吃點瓜子喝點茶水暖暖身。
不一會兒，夥計又從他們身邊過，卻不是給他們送菜，而是端著盤糖醋排骨進了他們附近的那間雅間。
小木匠和小毛驢看著，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
「那不是我哥最愛吃的菜么？/那不是你哥最愛吃的菜么？」
「哈哈哈，我倆想到一塊兒去了。」小哥倆悄聲樂，樂完之後又開始聊彼此的未婚夫和婚事，以及今天買的東西等等等等。
「小毛驢，你為啥突然說要綉屏風啊？」小木匠忍不住問。那可是個大活，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幹完的呢。
「我想綉了送人的。」小毛驢想了想，把那日從兄長那裡聽來的話跟小木匠說了說，主要是這段時間憋在心裡太鬱悶了，「你說那人，明知道常樂哥哥定過親的嘛，還送他天天能見到的東西，擺明了心懷不軌。」
「好吧，那我也贊成你綉。如果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儘管跟我說！」小木匠拍胸脯保證能幫的忙一定幫。
「可是我覺得，我所有的地方都需要幫忙……」小毛驢有些沮喪，覺得一想到這裡心中就悶悶的。他說綉屏風，這肯定是真心想綉，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想法太衝動。不怪陸姑姑認為他有可能把線退回去，這怎麼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做內衣，除了是想給石常樂做貼身衣物，另外一個原因不就是因為內衣上不用綉什麼東西嗎？
縫都還縫不利索呢，想綉東西就更難了。
「你也別灰心嘛，再說不會的地方還是可以請教羅非爹爹的啊。」小木匠安慰弟弟，心中也有些替他難過。換位想想，如果有人給小老虎送了屏風，還是他做不出來的那種，那他肯定也會不好受的。
「唉，木木哥哥，你說我為什麼不能早出生兩年呢？這樣我也就可以早點跟常樂哥哥成親了。我爹說不到十八不準成親。」
「噓！你、你小心被人家聽到啊！」一個小哥巴不得自己早點嫁出去，這要是被人聽到可羞死了！
「我說的是實話么。再說這邊又沒什麼人注……」小毛驢話沒說完就卡在了嗓子眼裡面，因為他看到從雅間里出來的那個夥計帶著奇怪的笑容！似乎還往他這邊瞄了一眼！
「不會被夥計聽到了吧？」小木匠哭笑不得。
「聽到就聽到唄，反正我就是那麼想的。我之前還想去找我爹說說呢，後來怕他罰我十天不吃肉，我就沒敢說。可是如果有辦法，我肯定讓常樂哥哥早點娶我。」
「你就這麼想嫁給他？」身後突然伴隨著推門聲響，傳來了一道帶笑的聲音。
「噗！咳咳咳……」小毛驢把一口茶噴出去，表情一言難盡。
「石公子！小……小老虎……」小木匠嘩地站起來。
「你們兩個簡直胡鬧！這麼冷的天怎麼過來的？」小老虎又氣又心疼，一個是未過門的妻子，一個是唯一的親弟弟。兩個傢伙，臉上畫得跟小鬼似的，虧得夥計讓他們進門。
「大哥你別說木木哥，是我要硬拉著他過來的。」小毛驢瞪了小老虎一眼，顯然沒想到吃個飯居然還碰見大哥了。虧得他還找了一家新開的館子！想著這裡的人都不認識他們呢！
「好了幕非，這裡人多，帶他倆去後院說。」常樂公子聽聞小未婚妻想早點嫁給他，心情好得很，於是輕輕勾了一下對方的鼻子，便往後院去了。這館子前頭二層是賣吃食的地兒，後頭是住的地兒。
「常佑，去打兩盆熱水過來。還有一會兒讓夥計把這兩位公子點的菜都送到後院。」小老虎吩咐完這裡的夥計，趕緊把未婚妻跟弟弟弄到了後院去。
小毛驢和小木匠自知理虧，不敢反駁，於是老老實實把臉洗了，衣裳也換了新的。這衣裳是小老虎上午買的，本來還尋思回家之後送給弟弟和未婚妻，現下好了，還是換上得了，免得弄得跟小灰猴兒似的。
等兩人忙活完了一出來，又是翩翩佳公子了，小老虎這才覺得看著順眼了些。
夥計收走了水盆，之後把菜都陸續端到了後院，再抬眼一看那兩位重新梳了頭髮的公子，瞪時愣住了。
這變化也太大了吧？！是同兩個人嗎？！
「常佑，這位是未來的少夫人。」石常樂指指小毛驢，又指指小木匠，「還有這位是少夫人的准齊哥，往後他們來了，你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好的少爺。您還有別的吩咐嗎？」常佑心下想，還好剛才沒把人攔門外！
「沒有了，下去吧。」石常樂幫不敢抬頭的小未婚妻夾了菜，「吃吧，不吃飯哪來的力氣？沒有力氣怎麼想辦法早點嫁給你夫君？」
「不許笑我！」小毛驢紅著臉瞪，好像這樣就能把心底的那股窘迫給瞪出去了。
「好好好，不笑你不笑你，快吃吧，一會兒菜涼了就不好吃了。」石常樂笑著搖頭。想當年他還小的時候就總想著往席家跑，那會兒他爹說以後讓他以後娶了席家的人，他還想著挺好，這樣就能經常去席家玩兒了。沒想到一語成真，他居然真的喜歡上了小老虎的弟弟。
「別告訴我家裡人都不知道你們出來。」小老虎還是覺得后怕得很。
「哥，你什麼時候回去？你帶我們回去好了，」小毛驢說，「我們一會兒還要去李老闆那裡拿布料呢。好多。」
「我和小毛驢是想著天黑之前應該能趕回去，所以……跟家裡說去姥爺姥姥家，然後出來的。」小木匠可不敢對著小老虎撒謊，「下次不敢了。」
「算了，我也是擔心你們。你說你們兩個就這麼出來，萬一要碰上壞人怎麼辦？」小老虎彈了弟弟一個腦瓜崩，「這回就不多說了，以後不能再這樣了。想到鎮上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帶你們出來。」
「知道了。/知道了。」
「一會兒吃完東西去把料子取了，坐馬車回去吧。」石常樂可不想讓自己的小未婚妻再受凍了。這剛開春，風多大啊，「還有，屏風就不要綉了。」
「為什麼？」小毛驢塞了滿嘴吃的，一想到自己綉屏風的初衷，就覺得這事不能停。
「那周家小姐送的屏風我都讓人退回去了，你吃的哪門子醋嗯？」石常樂給小毛驢倒了杯茶，「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當心噎著。」
「唔……」小毛驢把食物咽了，「我擔心回去被爹罰不讓吃肉。」別看他瘦，那可是肉食動物啊，沒肉吃他會難過死的！
「放心吧，大哥就說是我帶你們出來的。挨罵也是我挨罵。」小老虎嘆氣，「還好有常樂哥哥要你，不然你這麼皮，看誰敢娶。」
「略！」小毛驢吐舌，吃了一大碗飯和若干葷菜之後，還愛上茉莉花炒蛋了。總得來說收穫不錯，只是一想到一會兒就要跟石常樂分開，他又有些難過。
下一回見面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石常樂又何嘗想讓他回去，只是尚未成親，留夜終歸不妥。
小毛驢和小木匠都吃完之後，石常樂便讓人給他又裝了些愛吃的，隨後把自個兒的披風給小未婚妻仔細披上了，連帶子都是親手系的。
「回去之後乖乖的，別亂跑，別讓我擔心。」
「嗯。」小毛驢聲音悶悶的，「那你有空記得去看我。」
「好。一定。」石常樂牽住小毛驢的手，把人帶出去，小老虎和小木匠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大少爺，馬車已經備好了，在前院等著呢。」夥計過來說。
「好，走吧。」
三人上了馬車，趕車的小廝已經坐在前頭了。
石常樂略一猶豫，終究還是沒跟著一起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過他真得好好想想，該怎麼說才能讓席家早點同意把小毛驢送來了。不放在跟前兒，終究是不放心。
馬車眼看越走越遠，小毛驢打開窗子向外看，弄得石大公子心裡著實有些不好受。
但是這會兒不好受的，絕對不是他一個人。
拐角衚衕里，瘦小個兒凍得哆哆嗦嗦：「大哥，那兩個小子怎的還沒出來啊？這都進去這麼久了，總不能還沒吃完吧？」
高大的漢子虎目一瞪，吸了一下鼻涕：「閉嘴！老子說等就等！我今兒個就不信他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