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八十章
猴哥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能聽懂, 但連在一起, 我卻寧願我什麼都沒聽懂。
心上人的死不是一個意外。
這個結論在我腦中徘徊, 嘲笑著我的天真粗心。
我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心上人的死因,那的確很不幸,我失去了一個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一個嘗試融入這個時代的機會,最終走回了一開始就計劃好的路。
我以為那是一場註定,註定我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卻沒想到這之後還有著推手,把我推離了本來有機會踏入的軌道上。
我站在門口, 院內的談話聲已經停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 推開門,「悟空,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猴哥撓頭,「師父,老孫之前就查過一遍,剛才又去了地府一趟, 師父的心上人的確已經投胎了,我順著生死簿還找到了那戶人家, 去的時候, 正在熱熱鬧鬧的嫁女。那女婿笑的傻乎乎的, 半點都不及師父。還有那女王, 生死簿上的壽命也還長著, 老孫問了閻王老兒, 他說人的壽歲雖然在生死簿上有定,可也不是沒有陽壽未盡就到地府報道的情況,也不一定就是誰使了手段……」
「如此,我便去地府走一遭。」我低聲說道。
「不成不成!」猴哥急忙擺手,「師父你肉體凡胎的,老孫可沒有本事把你直接帶入地府。」
「死了不就好了?」我問。
看著幾個悟目瞪口呆的樣子,我覺得有些好笑,「既然我的心上人不僅投胎成年上了花轎,那女王陛下又怎麼會恍恍惚惚的有了前世記憶,以為自己是我的心上人?這其中不是出了差錯,就是被動了手腳,事關人命,難道我還不能去探查一番嗎?」
「師父你身體何等貴重!」猴哥立刻反對,其他幾個悟也跟著應和。
只有豬八戒,把其他人都擠到一邊之後,扶住了我的肩,「師父,他們這些光棍漢都不懂你的心,老豬懂,當年老豬和翠蘭也是被被……岳丈拆散,可那次畢竟是我失約在先,答應了菩薩,只能認了。師父你就不同,當時你還沒正式出家呢,佛門規矩自然約束不到你,這本來高高興興的過日子,結果晴天一霹靂,什麼都沒了。要是意外,也只能認了,可這認了以後又發覺不是意外,這可不氣人?就是老豬,遇到這事也得撒次潑呢。可師父喂,咱們得從長計議,你傷了身體,我那小師娘也不知道,還高高興興的嫁人,這傷心難過的不就是我們幾個徒弟了嗎?萬一到時候還不了陽,那可就鬧大了,咱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覺得自己很冷靜,「只是,若混混沌沌的活著,還不如求個明白以後痛快的死。我心意已定,不必多勸。」
「那你打算怎麼辦啊?」豬八戒急道,「我的九齒釘耙可是只會打妖怪,師傅你要尋死,別找我。」
我看了一圈其他幾個悟,他們的表情都如出一轍,「放心,本來就沒打算找你們。」
自殺而已,能有多難?
什麼生死簿上定生死,這句話在我十歲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句廢話了。當初李世民不就是開招賢榜選人替他給地府送謝禮嗎?被選中的那個人本來就陽壽未盡,可也吃了毒-葯,下了地府。不僅如此,還訴說了自己和妻子當年的誤會,閻王隨便一查,就發現這對夫妻都是陽壽未盡的人,便讓他們還陽了。那個人還好,屍體還是新鮮的,可他妻子已經埋了,屍身腐爛無法附身,然後再一查,御妹陽壽將近,就讓屬下把御妹的魂魄勾走,把妻子的魂魄塞進去……
我對這件事的印象實在是深刻,半點不覺得那裡是什麼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之地,大概,對於地府的人,只有魂魄才是永恆的,肉身?隨時能換的衣服而已。
肉體凡胎進不了地府,那我就把這肉體凡胎拋掉好了。
然而,我發現,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著我。
我用刀子匕首,那本來堅硬的金屬一碰觸到我的皮膚就會軟下來;我試過三尺白綾,可才拋上房梁,只輕輕一拉就斷掉;我找了毒-葯,吃下去以後卻毫無反應,那即刻斃命的藥效簡直就是個笑話;我把自己浸泡在水中,卻發現呼吸毫無妨礙……
曾經阻止車遲國一干受盡折磨的僧人自盡讓他們擁有不死之身的力量,這一次轉移到了我身上。
我以為我會憤怒,但似乎,一次次嘗試失敗后,我只變得更加冷靜,再一次的認識到了自己的渺小,那些不屬於凡間的存在,除非他們主動出現在我面前,我發現,我居然沒有能主動接近他們的辦法。
不,還有一個辦法。
我再次回到房間,寫下表文,立下牌位,燃香請了地藏王菩薩。
看著香燭一點點變短,我看著那個牌位,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如果地藏王也沒有回應的話……
以那些神佛的小心眼,我掀了他們的供桌牌位能把他們弄出來嗎?
佛香只剩下極短的一點,還是什麼動靜也沒有。我心中忽然湧上一股燥意,提腳就朝供桌踹去,卻踢了個空,整個人如墜深淵,以極快的速度下落。
當我那股下落的勢頭停住之後,我跌坐在地上,才發現,自己居然到了一處陌生之地,陰森肅穆,卻帶著慈悲的氣息。
「許久不見,金蟬子。」有聲音從我前方傳來。
我抬頭看去,雖然從來沒見過那個人,心裡卻莫名認定了他就是地藏王菩薩。
「地藏王菩薩?」我打量著他,還有趴在他身邊的那頭似獅似虎的猛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諦聽。諦聽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還朝我甩了甩尾巴。
「數百年未見,你倒是少言了許多。」地藏王菩薩看了一眼諦聽,「卻也衝動許多。」
這句話把我從那種難言的氛圍中喚醒,讓我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貧僧有一事不明,還請菩薩解惑。」
「如果是你心中想的那件事,我可以告訴你,你沒有想錯。」地藏王菩薩答道。
我瞪大了眼睛,沒有想到真相來的如此乾脆,我以為他會用因果宿命來敷衍我,卻沒想到,他就那樣乾脆利落的承認了。或許,在神佛眼中,這點小事,做了就是做了,根本沒有遮掩的必要。
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怒火。
我手中什麼都沒有,可我還是沒忍住想要毆打神佛的衝動。理所當然的,我沒有成功,而是被諦聽壓住了。
我發誓我要討厭這個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的傢伙。
諦聽嗚咽的一聲,似乎很不高興。
我被壓的喘不上氣,拚命的掙扎,可那沒有半點用,最後,諦聽朝我噴了一口氣,我感覺自己彷彿被凍成了冰塊。
「你以前沒有這麼衝動的。」地藏王菩薩似乎有些不解,「那女子去世后你雖然傷心,可沒過多久就平復了下來。西行之後,想起的次數更是不過五指之數。」
廢話,意外事故和故意謀殺能是一回事嗎?
前者可以走出來,後者?我不知道地藏王菩薩有沒有重視的人,但恐怕,只要我宰了壓住我的這個九不像,他就會弄死我了吧?
諦聽的大爪子一下子拍上了我的頭。
靠,忘了諦聽能聽萬物的設定了。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被神佛算計?」我冷笑。
「她讓你一心從俗,不再向佛,就是最大的罪孽了。」地藏王菩薩說,「即使沒有水災,也會有火災金災,天定如此,不可奈何。然她死後,你重回佛門,對她又是一分功德,來世也會因此受到福澤。」
「你們這些神佛的人生是不是特別無聊,什麼都能和天定命數扯上關係,沒有一點意外和驚喜?」我拚命的在諦聽的爪子下掙扎,「你們這麼厲害,怎麼算不出我根本不想去西天取經?有本事你們換個人啊!」
「你是金蟬子。」
「我就是我!」我被壓的呼吸困難,「靈山愛誰去誰去!要是還揪著我不放,等我到了靈山,絕對鬧得那裡地覆天翻!」
頭頂似乎傳來地藏王菩薩的一聲嘆息,然後我感覺身體似乎輕飄飄,被送入了一面鏡子。
我眼看著自己死了九次,每一次都誠心向佛,執著無悔。每一次死亡之後,都對西天佛法多了一份執念,到了第九世,在流沙河邊無奈喪命的時候,那份執念達到頂峰,最後卻只能不甘的閉上眼。
我合上了眼,再次掙開的時候,心裡反而多了困惑,「菩薩莫不會以為,我看了這個,就會想繼續去取經?我只是更恨,不能立刻攪了靈山,以報玩弄我於鼓掌之仇!」
被人當傻子連耍九次,這裡面的記錄可比我從金蟬子那裡繼承來的還要詳細。
「這是金蟬子九世死後傳訊給我的。」地藏王菩薩看著我,「他留下口信,告訴我,如果十世轉世無心西去,就把這給他看。要他堅定信心,不要半途而廢。」
金蟬子留下的?
我皺著眉,這個答案可出乎我的意料,但這也是地藏王菩薩的一家之言,我要信嗎?
如果是假的,地藏王菩薩是為了什麼?我在急怒之下一點都沒隱藏對西天的不敬恨意,他就一點不在乎,還要我去取經?如果是真的,為什麼金蟬子會留信給他,而不是讓我在記憶里繼承?
我看著地藏王菩薩,懷疑他是個假的。
諦聽發出呲呲的像是笑聲的聲音,見我看了過去,還用頭蹭了蹭我,很親昵的樣子。
「我許久不回靈山,諦聽也是。」地藏王菩薩說道。
我不明白地藏王菩薩的意思,他不回靈山難道不很正常嗎?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可是他發下的宏願,以日後人口大爆炸的情況來看,他恐怕沒有再回靈山成佛的那一天了。所以,作為他的坐騎,諦聽不回靈山不也很正常嗎?
「諦聽原本是會在地府和靈山之間迴轉的。」地藏王菩薩說,「金蟬子與他關係最好,只是後來金蟬子就連閉口禪,諦聽才回了地府。」
完全理解,沒修閉口禪之前的金蟬子就把靈山上下煩的夠嗆,被迫修了之後,受荼毒的不就只有不用別人開口說話也能聽見心聲的諦聽了?如果說諦聽是被金蟬子煩走的,我居然是相信的。
雖然,這聽上去有點不可思議,諦聽能聽萬物都受不了金蟬子,金蟬子到底多啰嗦啊。
「你九世轉世后,諦聽回了一次靈山,再回地府的時候,他告訴我……」地藏王菩薩低聲道,「佛祖命觀音護你投胎時,減去靈性,只留迂懦痴三覺。」
「佛祖向來偏心於你,最愛你的靈性,怎會如此下令?金蟬子一向聰敏,對佛祖從無不敬之心,當日被以輕慢佛法之由貶入凡間輪迴十世亦沒有怨言,怎會九世之後功德即將圓滿之時付出那樣大的代價使出金蟬脫殼大-法,還在那樣的時刻給我留下箴言?他一定是察覺了什麼。」地藏王菩薩像是在自言自語,「靈山,大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