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金山寺的生活條件不算差,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過化緣的經歷。但現在,我掂量了一下自己被消耗的差不多了的小金庫,有些發愁,先不說和尚出門花錢買東西會不會很奇怪,這點錢也不夠一路到長安啊。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那是萬萬不能的。
錢不夠,只能多做準備了。
我打算去找法賢長老,他精通醫術,在對這一行的艱辛程度有所了解之後,備一些藥丸是必須的。誰知道會不會走在路上的時候感冒發燒拉肚子,這個年月,一個搞不好是要丟掉小命的。
還有水土不服這種事。
唉,難怪別人都說故土難離,這不一定全是因為戀鄉,主要是行路太難。我這還沒出門呢,一想到這次遠行將要遇到的困難,出門的意志都快被消磨乾淨了。
但這次打定主意要去長安的是我法明師父,我想不想去的,就不那麼重要了。因為只要法明師父去,我就一定會去的。
我畢竟年輕,抗折騰。
我正準備著呢,法明師父問我,還想出家嗎?如果想,就可以正式剃度了。
我:「……?」
毫無心理準備好嗎?
然後法明師父給我解釋了一下,他本來沒想這麼快的,但法海師叔提醒他,我這一路服侍他去長安,要是自己他自己孤身一人,那沒什麼好說的,但既然我和他一起去了,到時候別人問他我是誰,只說我是他弟子卻還沒出家聽上去有些怪。不是剃了光頭就能叫和尚的,私下裡收的弟子和正式的來自同一系統的弟子是兩回事。
我提取了一下中心思想,就是法海師叔覺得我法明師父需要給我一個名分,好大大方方的帶出去炫耀。
我沒什麼好說的,於是,我成了一名有度牒被國家承認的正式合法和尚。
法號玄奘。
聽上去有些耳熟,但我一直把心思放在準備出行物品上,也沒多想。等我想到的時候,倒沒有恍然大悟,只覺得我和唐僧重合的地方有點多,也不知道該說這是巧合還是緣分。
我自己私下裡偷樂了一會兒,因為和名人撞名感覺挺有意思,然後就把這件事丟在腦後。
我只是個忘喝了孟婆湯的普通人,和那個投胎轉世的如來弟子天差地別。但如果讓我選的話,我還是更樂意當一個普通人,也好過被當做一塊香肉爭來奪去,歷經磨難,即使最後成佛,噫,那種日子過起來又有什麼樂趣。
人各有志,我的理想就是抱住皇帝大大的金大腿,成為宗教界的No.1,連通地府,好好和心上人告別一次,然後富貴榮華無災無難安享一生。
沒人規定宗教人士必須苦修,是吧?
唉,我再一次的認識到,我果然不是心思單純信仰純粹的好和尚。
我不信我法明師父沒看出來我的想法,但他什麼也沒說。
臨到出門前,我終於精挑細選收拾好了三個包袱,一個包袱裝乾糧,一個包袱裝衣服,還有一個包袱裝我認為很有用的藥丸度牒路引,裡面還混了幾塊銀子。
不然出門不帶錢,我真的很沒有安全感。
我以為自己要和法明師父一步一步的走到長安,但沒想到,我們出門的時候,法明師父帶我繞了一段路,走到後院,牽出了兩頭毛驢來。
「……」我問了句傻話,「我們騎驢?」
法明師父一臉的關愛智障……不,這個詞劃掉……慈愛的笑容,「自然。」
就這樣,我和我法明師父一人騎了一頭驢,猴兒子騎著我的肩膀,兩人一猴的朝長安而去。
我這才知道,與其說是我照顧法明師父,不如說是法明師父帶著我。他昔日也曾經遊歷大江南北,只是後來又回到了金山寺,沒過幾年又撿到了我,一直沒出去,這才讓我有了他是資深宅男的錯覺。
法明師父記憶極佳,我們走了一路山山水水,他都能說出一二來,包袱里的乾糧吃完了,如果附近有寺廟,他會帶我去掛單,如果沒有,他就帶著我去化緣。化緣這事比我想象中的容易很多,我師父慈眉善目,我更是長得好看,白白嫩嫩——關於這一點我曾經很惱火,畢竟,誰願意做小白臉啊,而且我平時活兒沒少干,太陽也沒少曬,但就是沒有變黑變糙,簡直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的討人喜歡,被化緣的人家不僅為我們準備一頓吃食,在我們離開的時候,還送給我們一些耐放的乾糧。
古代勞動人民真的很淳樸啊。
這一天,我和我法明師父路過一處叫做萬花店的地方,此地距離長安已然不遠,只有數日腳程。法明師父說附近有一座寺廟,我們晚上可以去那裡借住。
我抱著悟飯,正在和它生氣。猴兒子太活潑了,在這樣熱鬧的地方總是想要到處亂跑,我為了抓住它費了不少力氣,可除此之外,我能怎麼辦呢?這是我猴兒子,總不能用鎖鏈把它拴住。
正當我和悟飯較勁的時候,一位看上去年過花甲、衣著上累積著補丁的老婆婆不小心撞了我一下。那位老婆婆似乎眼睛有疾,看不到東西,只是一手拄著用來當做拐棍的普通木棍,一手端著一個破碗,彎著腰不住的給我賠小心。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心裡很酸酸漲漲的非常難受。
「老人家不用多禮。」我扶起那個老婆婆,「只是不小心擦碰了一下,當不得您如此大禮的。」
那個老婆婆卻是忽然一愣,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從驚喜激動到惶然無措,「這聲音……這聲音可是我兒光蕊?你終於來接為娘了?」
我沉默了一下,非常確定,即使我不知道我這輩子的娘是誰,但絕對不會是這位老婆婆。簡單幾句話,這位老婆婆的經歷了什麼很容易猜到,古代勞動人民雖然很淳樸,孝義大過天,但人渣嘛?生命力堪比小強,是絕不掉的。
雖然有些殘忍,但我還是要打破這位老婆婆的幻想。
「老人家,您認錯人了。」我把她扶到一邊人少的地方,「小僧路過寶地,此前卻是從來沒來過這裡的。」
那位老婆婆臉上的光彩很快消失,她的身形更加佝僂,聲音中透著虛弱,我和法明師父商量了一下,留下一半乾糧給她。那位老婆婆捧著乾糧,忽然哭了起來。
會哭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於是,我知道了她的故事。
意外的是,故事中的主角之一,居然是我知道的。
這位老婆婆姓名不具,卻有一個還算有名氣的兒子,正是被金山寺里幾個書生推崇為榜樣偶像的陳萼陳光蕊。貞觀十三年,皇帝大大點了陳光蕊為狀元,做了江州州主,他帶著老婆去老家接了母親,打算一同赴任。但在這萬花店裡,母親身體不適,怕強行趕路會更糟,可朝廷的事也不能耽誤,便讓他留下一些盤纏租了個房子,暫留在這裡養病。結果,陳光蕊一去不復返,之前留下的盤纏被花光,本來租住的房子不能再住,老婆婆傷心的哭瞎了眼睛,只能找了一個破瓦窯暫時棲身,白日里就上街叫花要飯。
我萬萬沒想到,江州州主陳萼陳光蕊不僅高分低能,還是個大大的不孝子!
我非常氣憤,可當我說我認識這個陳光蕊要把他的惡行揭露出來以後,老婆婆反而拒絕了,「老婆子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一旦這件事被別人知道,他的前途就毀了。」看樣子,很是後悔居然因為覺得我的聲音和她兒子相像就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該歌頌母愛偉大嗎?我怎麼覺得有點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