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平地起風波
鼻間是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息,她只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無端的令人覺得安心。亭子到了,他放下她在軟榻上。
窗外和風細細,蟬在拚命叫著「知了——知了……」叫得人覺得口乾舌燥。
他看著她暈紅的雙頰,微微笑著拿下她的發簪,一頭烏黑如墨綢的長發傾瀉下來。
……
在半睜的眼處,她看著窗外的天光明媚,一支翠綠的竹葉在窗外隨風搖曳,那麼鮮活嫩綠……
聶無雙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正午,她翻了個身,手卻碰到光滑結實的身軀。她驚醒起身,蕭鳳溟卻依然沉睡。亭中寂靜,窗戶不知被誰貼心關上,亭子門外隱約有內侍的身影在外面守著。除了窗外的知了,再無一絲別的聲音。
她抱著薄衾捂著胸口,剛才的一切彷彿是一場春夢,可是眼前的一切依然提醒著她這一切不是做夢。聶無雙想下床榻,但是他躺在外側,下床勢必驚擾了他。
「皇上……」她輕輕叫了他一聲。可是他沒有應,閉目沉睡的樣子令她不敢再喚第二遍。既然不能下床榻也不敢喚醒他,聶無雙只能抱著薄衾怔怔出神。
她看著他的側臉,他的發束上的龍簪已經拿下,髮鬢烏黑如鴉色,側面的輪廓俊逸清雅,越看越覺得如上好的水墨畫,即使平凡無奇的一處亦能讓人深深回味。他是個英俊年輕的帝王。聶無雙下了結論,心中隱約有歡喜也有落寞。
多少女子的終極目的不過就是如此,尚一位英俊的帝王,榮華富貴,寵愛無邊。可是誰又會想到,帝王從來都不是只屬於一個女人的。她當初還是司徒千金的時候就不想與別的女子爭一個丈夫而毅然下嫁給顧清鴻,可是彷彿是命運最無情的嘲弄,到頭來自以為是的恩愛成了一場最殘酷的鬧劇,而她最後依然走入宮廷與別的女人爭得頭破血流。
「在想什麼?」耳邊聲音傳來,帶著激情過後的暗啞與滿足。蕭鳳溟醒了過來,抱著她。
「朕弄痛你了?」他輕吻著她的臉頰含笑問。
聶無雙臉頓時紅了起來,順勢依在他的胸前搖頭:「不,皇上很溫柔。」她的身軀貼著他的,令他身子慢慢灼熱,他的手漸漸遊離在她的腰間,氣息漸漸粗重,噴在她的發上。
聶無雙微微吃驚,想要掙開他卻緊緊摟著她不放。她抬頭看著他,以目光詢問。蕭鳳溟無奈笑了笑,放開她,在她耳邊說:「你這個磨人的妖精!」聶無雙「騰」地臉色通紅,急忙用薄衾包著自己。
亭外的林公公聽到裡面的響聲,輕咳一聲:「皇上,該用午膳了。」
蕭鳳溟起身,隨意披了衣服:「進來罷。」亭外的門吱呀打開,早有準備的宮人魚貫進入,一對宮女手捧漆盤,上面放著華貴的宮裝,另一隊內侍早就上前為皇上更衣。
聶無雙在宮女伺候下穿戴整齊,蕭鳳溟整了整領口,回頭溫和道:「你先回宮,晚上朕再宣你。」
聶無雙連忙跪下謝恩。他扶起她來,心神甚好的樣子:「叫林總管送你回去。」
林公公連忙領命,猶豫了下又問:「皇上這要不要記檔?」
蕭鳳溟看了他一眼,似對他的多此一問有些不悅:「記吧,聶貴人性端莊,知書達禮,封為美人。」
此話一出,聶無雙微微吃驚,連忙跪下:「皇上……」
林公公小心翼翼地問:「皇上會不會太快了。」鮮少有宮妃只伺候過一次就被連升兩級,即使貴人與美人之間品級相差不多,但是這一封已經是例外。
「不會。」蕭鳳溟扶起聶無雙,仔細為她正了正頭上玉簪,深眸中神色清冽:「她應得的。」
聶無雙回到元秀宮中,林公公親自送回的陣仗已令闔宮的宮妃側目不已。等林公公宣了皇上的旨意之後,更是令整個元秀宮的眾人吃驚。頓時恭喜聲不絕於耳。聶無雙進了殿中,夏蘭按宮中的規矩,為她捧來一碗蓮子花生甜湯,又在殿中四角掛上了紅燈籠,只等晚上一起點上,為元秀宮多添幾分喜氣。
「娘娘,這下可好了。」夏蘭歡喜不盡,一邊說著吉利話,一邊嘆著苦盡甘來。
聶無雙含笑聽著她的嘮叨,正在吃著甜湯,楊直公公來了。
聶無雙看著他身上紫衣內侍服飾,含笑道:「原來楊公公已是宮中的都監。」
楊直微微一笑:「奴婢給聶美人賀喜了。」他說著遞上一份名冊:「這是林公公吩咐奴婢呈給聶美人隨侍的宮人,娘娘看著挑幾個人。」
美人在應國後宮中為正五品,有資格挑選兩位內官,四位貼身宮女。聶無雙隨便看了一眼,挑了幾個人。
楊直看她隨意,不禁提醒:「聶美人不再好好挑一挑?」
「只要楊公公挑的,我都放心。」聶無雙微微一笑解釋道。楊直面上微微動容:「如此奴婢謝過聶美人。」接下來便是楊直帶來蕭鳳溟的賞賜。
末了,楊直開口:「林公公問聶美人一件事,是否可以將宛采女遷出元秀宮?若可遷出的話,說一聲即可。」
聶無雙微微一頓:「林公公打算如何安置宛采女?」
「林公公說,可以遷去月岫宮那邊僻靜,有益宛采女修身養性。」楊直說道。
聶無雙聞言,笑著謝道:「如此我就替宛采女謝謝林公公。」月岫宮靠近冷宮永巷,除非真的是天降神跡,宛采女恐怕這一輩子都永無出頭之日了。
楊直得了她的同意,不多時就領著幾名內侍把宛采女遷出「元秀宮」。
彼時正是殘陽如血,西邊的彩霞如血一般彤紅,宛采女被內侍推搡著出來,經過服藥調養她面上的疙瘩已經不見,但是化膿處依然有紅色的疤痕印,十分恐怖。天光還刺眼,她不得不眯了眼睛,一抬抬頭卻看見聶無雙站在石階上正惋惜地看著她。
「聶無雙!」她恨得銀牙咬得咯咯作響。
「宛采女此去『月岫宮』要多多保重。」聶無雙淡淡道,她從夏蘭身後拿了一部佛經遞給她:「有空宛采女多多念佛,佛經的禪意可以化去采女心中的怨恨。」
宛采女接過,冷笑著一頁頁撕了,然後狠狠丟到她的面上恨聲道:「聶無雙總有一天你也會如此下場!」
她狂笑著離開,聶無雙站在原地,眼前佛經碎成千萬片緩緩落下,像是六月憑空下了一場雪。
「娘娘?……」夏蘭擔憂地問:「娘娘你沒事吧?」
聶無雙彈去裙擺上的紙屑淡淡道:「當然沒事。」說罷她進了殿中。當夜蕭鳳溟因國事繁忙併沒有來「元秀宮」,但是聶無雙侍駕擢升為美人的聖旨已經後宮皆知。
一時間,「元秀宮」彷彿突然進入了眾人的視線,闔宮都在議論聶無雙的突然得寵以及她連升兩級的特殊之處。當夜,前來恭喜的宮妃絡繹不絕,敬妃與淑妃都派人送來賀禮,派來送賀禮的宮女們都應對得體,看得出她們二人對聶無雙的重視,各宮的妃子除了雲妃與寶婕妤外,都或前來恭喜,或送來賀禮不一而足。
第二日,宛采女當眾撕毀佛經的消息不知怎麼的傳到皇上耳中,帝大怒,貶宛采女入冷宮永巷反思。
聶無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喝茶,她嘆了一口氣,對身邊夏蘭道:「宛采女當真是個命苦的人。」
夏蘭看著悠然品茶的聶無雙,忽地想起昨日漫天紙屑,心中不由冒起寒氣,誰又能知道聶無雙是不是算準了宛采女對她的怨恨,所以故意贈她佛經引她入套?
誰又能知道呢……夏蘭心中嘆了一口氣。
來儀宮中。皇后正在教導大皇子臨帖。今日她穿著一件滾金邊綉白鳥朝鳳金絲鳳服,端莊貴氣。宜暄才三歲,長相七分酷似皇后,三分相似蕭鳳溟,小小的身子圓嘟嘟的,十分可愛。他吃力拿著毛筆,一筆一劃地練著,汗水沁出額頭。皇后捏了帕子心疼地為他擦汗。
正在這時,宮女進來稟報寶婕妤求見。皇後面上閃過不悅:「本宮正在教導皇兒寫字。叫她明日再來。」宮女應聲退下,不一會,她又為難前來:「寶婕妤說她可以等皇後娘娘有空再覲見。」
這分明是一定要皇后見她了。皇后皺了眉頭,並不言語,直到教導完大皇子看著宮人送他到太傅處,她才宣寶婕妤覲見。
寶婕妤拜見過後,憂心忡忡說道:「臣妾很是擔心一件事。」
「什麼事?」皇後面上不悅。
寶婕妤重新磕頭道:「聶氏是齊國人,兄長又是從秦國輾轉逃到應國的罪臣。且不說她身份太過令人側目,就是她已是譙過人家的有婦之夫,這種女人怎麼可以進入後宮?更何況再過些日子,齊國的使者就要來應國,出使的使節聽說正是她曾經的夫君顧清鴻,到時候陛下的顏面又該置與何地?」
皇后聽了微微皺了眉頭:「那又怎麼樣?皇上欣賞聶侍衛的才幹,喜歡聶美人的美貌。皇上要抬舉她,本宮也無能為力。」
寶婕妤聽了頓時急了,膝行幾步:「皇后,聶無雙是妖女啊!切不可讓皇上步入歧途!」
皇后悻悻地道:「寶婕妤言重了,聶無雙怎麼能叫做妖女?頂多也只是個想尋求避禍的女子罷了。」
寶婕妤急切地開口:「皇后不信嗎?為什麼臣妾會如此厭惡聶無雙,就是因為在睿王府中誰不知她已經伺候過睿王,這種女人難道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入宮中嗎?」
皇后聞言嘆了一口氣:「你要知道,皇上既然能不介意她嫁過人,難道還會在乎她伺候過睿王嗎?況且這等事空口白牙,睿王只說她是府中舞姬並未碰她,你能拿他如何?」
寶婕妤聽了心中喪氣,恨恨地道:「總之要斷了她的念頭,不然宮中再永無寧日。」
皇后不想再繼續往下說,只做淡淡。寶婕妤見她不想插手,知道她自持身份,自然不會出這個頭去向皇上諫言廢掉聶無雙,於是只能悻悻告退。
御書房中。
蕭鳳溟看著桌邊堆起的奏章越看越是劍眉緊皺,幾乎一整疊奏章都是寫著反對聶無雙破格晉陞為美人,更有官員言辭激烈,說聶無雙是紅顏禍水,甚至拿妲己,褒姒來形容她,連帶著也把皇帝都牽扯進去。
蕭鳳溟越看越怒,手一揮,滿桌的奏章紛紛落地。
林公公聽見聲音連忙進來收拾。蕭鳳溟怒道:「通通都把這些給燒了!」
「皇上息怒,臣工們是怕皇上被美色蒙蔽,耽誤朝政。」林公公溫言勸道。
「堂堂應國難道容不下一介弱女子嗎?難道真的要讓她帶髮修行,了此一生?」蕭鳳溟難得發怒,冷冷道:「朕真的如此做了,聶明鵠還會為朕效力嗎?更何況朕堂堂皇帝難道不能寵愛自己喜歡的女子?」
林公公恭敬聽了:「皇上息怒!」他撿起奏章,在一旁恭立。
蕭鳳溟怒氣漸漸平息,忽地他開口:「把奏章裡面反對聶美人擢升的挑出來,朕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
林公公連忙應了。正在這時,內侍來報,睿王求見。蕭鳳溟整了整面色,沉聲道:「命他覲見。」
不一會,睿王蕭鳳青大步走了進來,他身穿絳紫色朝服,頭戴金冠,含笑上前拜下:「皇上萬歲,萬萬歲!」
蕭鳳溟見他今日面色不錯,也不禁笑道:「你今日可有喜事?」
「回皇上,不但是喜事,更是大大的好事!」蕭鳳青從懷中掏出一張絹布,小心呈給蕭鳳溟:「臣弟終不負皇上重望,已經拿到了皇上最想要的東西!」
蕭鳳溟打開一看,不由猛地合上:「這當真是……」他頓住了口,連忙屏退左右,寬敞的大殿里只有他二人。
蕭鳳青見再無別人,抑制不住激動:「是啊,三哥父皇的願望終於有機會實現了!我們真的有機會攻打齊國了!」
蕭鳳溟看著手中的絹布,只覺得重愈千斤。他走下龍案,背著手大步來回走動,雖然他面色依然沉著,但是從他的腳步聲中可以看出他心緒極其激動。
蕭鳳青上前一步:「三哥!」他異色的眸中熱切的冀盼幾乎要燃燒了一般。
「此事重大,容朕再想想。」蕭鳳溟靜下心來道:「如今還不是時候,朝政一幫臣子還是以高相國為首,高相國是不會同意朕攻打齊國的。」
蕭鳳青上前,言辭激烈:「高相國高氏一族已經把持朝政多年,當年要不是他們阻擾父皇宏圖偉業,父皇怎麼會鬱鬱而終?三哥!外戚當道!高氏必定要除去啊!不然三哥你終究只能像父皇一般含恨終生!」
他落地有聲,蕭鳳溟面色未動,許久許久,他修長的手撫過龍案上的累累奏章,苦笑:「連朕擢升宮妃他們都要插手,更何況攻打齊國,容朕再想想。」
蕭鳳青知他向來謹慎,更何況如今應國外戚當道,朝政上黨爭激烈,實在不是出兵齊國的好時機,於是也就不再勸。
蕭鳳溟見他神色不豫,安慰道:「總有一日朕會完成父皇的心愿,你這圖也不是沒用,起碼齊國的布防我們已經瞭若指掌。」
蕭鳳青沉默了一會,忽然微微一笑:「皇兄,齊國出使我國的使團已經要到了,臣弟請皇上讓臣弟去迎接他們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