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

  訂閱不滿70%, 購買最新章72小時后可看到正文內容。  她在拍完自己的最後一場戲時, 從郵輪上直接跳了下去。


  在眾人驚慌的喊聲、呼救聲中,她被浪潮捲入大海的深處, 彷彿有一隻無形大手, 將她拉入深淵。


  她看見有人從船上跳下——大約是想要救她。穿透海水的陽光將其剪出無數個斑駁光影。秋碧海睜大眼睛, 眼睛被海水刺激得發疼, 淚水混合著海水,像是卷著氣泡一般往上升。


  明明已經選擇了自殺, 臨到死還是忍不住抱有一絲期待,希望能看見那個說已經不再愛她的「戀人」。只是,直到她最後閉上眼睛, 她都不知道, 那個人到底有沒有跳下來。


  或許,她早該死了。


  ***

  「……今天有什麼感受嗎?」


  「感覺已經死過一次。」


  「你的確是『死』過一次了。」對面坐著的女人溫柔地笑了笑,陽光讓她的笑容看起來有些不真實。


  「……本來以為睜開眼睛,我會下地獄。或者, 看見爸爸媽媽。」看似柔弱的女孩整個陷在柔軟的沙發里,襯得她越發嬌小;她的眼神有些迷離, 目光落在窗外的繁茂的綠葉上, 像是一碰就會碎掉的玻璃娃娃。


  說實話,戴雨深很少遇到像少女這樣的人。


  對方的長相的確出眾,可比她長得好看的也很多。比起長相, 更讓人矚目的是她整個人的氣質——讓人情不自禁想要給她一個擁抱, 可她卻又會微笑著告訴你, 她並不需要。


  說完這句話后,女孩整個人就沉浸進自己的思緒里,像是在回憶——親手結束自己生命時的心情,一點也不像一個經歷過自殺的人。


  戴雨深也不打擾她,只是在病例上寫下女孩新的近況。


  寫完后,見女孩還是沒有說話的傾向,她的目光重又落在女孩身上,溫柔的一雙眼觀察著這個女孩兒的細微表情和動作。


  直到秋碧海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看向旁邊的戴雨深,發現對方只是跟她一樣,在盯著窗外發獃。但她知道,戴雨深的注意力始終都在她身上,隨便她什麼時候開口,對方都能接上她的話。


  秋碧海抿了抿唇,盯著某一處開口道:「醒來后,我忍不住在想,這是不是老天給我的一次機會。隨著死亡,之前那些束縛我、絆住我的負面情緒,也一併被死亡帶走。」


  「也是這真的就是老天給的機會呢?」戴雨深回答道。


  秋碧海淺淺地勾了下唇,沒有接這句話,只是目光變得幽深。


  半個小時后,秋碧海被戴雨深送到門口,戴雨深對她說道:「你停葯有半個月了,現在精神狀態恢復的很好,也沒有停葯副作用。回去以後,希望你能繼續保持這樣的心態。」


  「我會的,謝謝戴醫生。」秋碧海回道。


  見秋碧海還站在門口沒離開,戴雨深有些詫異,「你還有什麼事嗎?」


  秋碧海猶豫了下,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她表情平靜地對戴雨深說:「戴醫生,我是真的死過一次,也是自殺。」


  戴雨深認真地聽著,回應她:「那麼,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好嗎?」


  秋碧海看著戴雨深,戴雨深像是沒有注意到那個「也」字。她猜測戴雨深大概是沒有信,不過這並不重要。在說出那麼一句話后,她終於卸下心裡極重的包袱。


  再度對戴醫生道了聲謝,秋碧海這才轉身離開。


  離開戴雨深的私人診所,秋碧海沒有回家,而是去了E市東客運站,買了去隔壁A市的車票。因為時間是下午的三點,車上目前還沒有什麼人。秋碧海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目光放在了窗外鬱鬱蔥蔥的綠葉上。


  秋碧海五個月前在醫院裡醒來,她本來以為是自己被人救了起來,結果卻發現自己換了張臉——或者說是「重生」。她重生到了另一個可憐的17歲女孩兒身上。


  這個女孩叫談衫,跟秋碧海一樣,父母去世后得了抑鬱症,也同樣選擇了……自殺。


  只是,秋碧海活了,談衫死了。


  談衫是吃安眠藥,然後被過來趕人的房東發現,被送往了醫院。


  在醫生剛剛宣布談衫死亡時,秋碧海穿了過來,並「蘇醒」。搶救的醫生都說,這是奇迹。


  這的確是奇迹,但又不是奇迹,至少對談衫來說,這就是死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殺過的原因,秋碧海的抑鬱症有了明顯的好轉,至少她醒來后,沒想著再來一次自殺。


  其實說到底,秋碧海會選擇自殺,也是因為在醫院體檢時,被查出患了胃癌,是早期,可以治療的。


  只是當時為了儘快進組,她選擇拍完戲再做手術,並對她的「戀人」選擇了隱瞞。只是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事。


  從E市到A市也就兩個小時的車程。汽車進站后,秋碧海就坐上一輛專線公交,去到A市的墓園。


  秋碧海在山腳下買了花束,跟著記憶中的路線——她出院後來過幾次——找到談衫父母的墓碑。


  記得她第一次來的時候,墓碑前還擺放著枯萎掉的花,包裝很精緻,和枯萎的花朵有著鮮明的對比。


  談衫父母的墓碑旁邊是談衫的墓碑,只是先刻了一個談衫的墓碑,墓碑上面的照片是秋碧海整理談衫個人物品找到的一張。至於墓裡面埋的,則是談衫的私人物品,因為自己還佔著談衫的身體,所以暫時只能做一個衣冠冢。


  當然,她到現在都記得老闆當時看她的表情。


  說起來,她本身也就是個已經死了的人。


  秋碧海站在墓碑前,把花擺在地上,照例燒了紙錢,燒完后又在墓碑前站了好一會兒。


  談衫選擇自殺的原因,除了抑鬱,還有就是生活所迫。


  談衫父母是在談衫12歲出的車禍,之後就被收留在親戚家。寄人籬下的滋味叫人難受,談衫也沒再選擇讀書,而是獨自一人跑到外地,這麼幾年下來,也沒人想起來找她。


  談衫當時出來年齡太小,沒人敢要童工,最後還是去的一些郊區外的工廠,白天黑夜顛倒上班,工資還死低。好在後來臉蛋長開了一些,被人看中去演了個小角色,賺的錢比以前多多了。


  活輕鬆,錢也好掙,談衫就乾脆放棄工廠的事,專心奔著演戲去。只是沒有人脈,又不肯接受潛規則,始終只能在片場打轉,企圖能跑個龍套,勉強在這個大城市養活自己。


  沒成想,好日子還沒過上,卻在跑龍套時,得罪了一個電影的統籌,自己的片酬也就被剋扣不放,戲也找不著,談衫再急也不敢去找那個人。


  房租拖欠兩個月沒交,抑鬱葯吃完沒錢買,就連鍋都快揭不開,談衫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企圖逃避現實。至於被拖欠的片酬,更是因為膽子小,沒敢去要,最後選擇吞服大量安-眠-葯自殺,一了百了。


  結果,秋碧海穿過來沒幾天,片酬就打到卡上,估計也是沒想到談衫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倒是讓秋碧海把住院費給交了,房東卻怎麼都不肯把房再租給她。秋碧海去過談衫曾經住的出租屋,就是一個小小的單間,不到十平方,廁所還是走廊盡頭的公用廁所,就連洗個澡都不方便。


  可就這樣一個單間,房東都不願意再租給她,就怕她什麼時候想不開「又」自殺。


  秋碧海也就沒時間再去悲春傷秋,拖著虛弱的身體找了個郊區的房子租著,緊接著就是花時間熟悉新的生活。之後又換了一個有真才實學的心理醫生——談衫抑鬱症這麼久都沒有緩解,秋碧海懷疑這也是跟找的醫生有關係,因為生活拮据,談衫並不是很捨得在這方面花錢。


  秋碧海的思緒飄得太遠,明明已經過去五個多月,卻還是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她抬手撫過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兒眉眼實在太過年輕,正是如花的年紀。


  照片里的談衫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眼神卻不像個17歲的小女孩,莫名地讓秋碧海感到心疼,看得久了,竟覺得談衫眼裡全是無言的絕望,讓她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也不知道待了多久,秋碧海覺得腿都有些發麻,這才跺跺腳,長出一口氣,抬手跟拍小孩頭似的,摸摸談衫的墓碑,試圖用輕鬆的語氣說道:「下輩子投個好胎吧。」再也不要像這一世,煢煢孑立,形單影隻。


  秋碧海頓了頓,又說:「以後,有機會我還會來看你的。」


  落日餘暉,微風拂過樹林,將其無法言說的秘密帶往遠方,一縷花香隨之而來,撩過秋碧海耳邊的髮絲,她低眸淺笑,唇角的弧度被襯得越發好看。


  「再見,談衫。」


  想著今天要拍戲,所以阮流螢早上沒有化妝,睫毛也沒有夾,看著倒是長長的斜下去。垂眸時,像一把羽扇;睜大眼睛時,眼睛顯得更深邃。


  從談衫的角度看過去,對方的睫毛密集又根根清晰,談衫看一眼就收回目光。化妝師羨慕地看了一眼,心想著阮流螢是不是嫁接過睫毛。


  隨後看向談衫,心裡不由哀嚎:這兩人是睫毛成精了吧?睫毛怎麼那麼長?到底是不是特意去嫁接過的啊?

  為了方便化妝師在心口的位置化妝,談衫把內衣給換下來,只穿了一件鬆鬆垮垮的襯衫,扣子也是從第四顆開始扣上。


  白白嫩嫩的一大片肌膚暴露在空氣里,再往下就是和諧禁區。可惜扣子給扣住,想看也看不了。


  化妝師順手不經意地摸了一把,然後笑眯眯地說:「你皮膚真好,我都快不捨得往你身上化胎記了。 」


  這次導演要求的「胎記」也跟化妝師詳細說過,就是一片看不出毛孔的肌膚,像是燙傷之後新長好的樣子,胎記看著勉強像是一條魚的形狀,顏色是殷紅色。


  本來是想要淡紅色,好讓觀眾們能更容易接受,但為了更有代入感,就還是選擇了殷紅色。


  談衫盯著鏡子里逼真的「胎記」,抬手想要摸摸看,被化妝師給擋住,對方笑道:「小心摸一手的顏料。」


  談衫就收回手,阮流螢在旁邊讚歎道:「真的完全看不出來是化妝的,很厲害。」


  談衫瞄她一眼,唇角微翹。


  早上的第一場戲是兩人對手戲:游螢發現流火胸口的胎記。米微斜站在道具組搭建好的場景里,讓兩人先練習一下走位。


  這時兩人都已經化好妝容和換上戲服:談衫頭上戴著浴帽,身上只裹著浴巾,一截白皙小腿露在外面,腳上還趿拉著一雙拖鞋;阮流螢則是穿著寬大的襯衫,上面兩顆扣子都沒有扣好,下-身穿著一條到腿根的短褲,腳上同樣穿著一雙拖鞋。


  米微斜:「……等會兒就這樣,流螢直接拉開衛生間的門進去,你就直接站在這兒。」她指了指鏡子面前的一個位置,還用腳在那裡比劃了一下。


  談衫則是靠著洗手台,懶洋洋地歪頭去看阮流螢,對方掃她一眼,跟她的目光只短暫接觸一兩秒后,她又轉向米微斜:「我先來一遍吧。」


  阮流螢走到門外,先把衛生間的推拉門給關上,然後再猛地拉開衛生間的門走進來,她對上談衫后,先是一「愣」,再走到談衫旁邊站定。


  「米導?」阮流螢喊了一聲,意思是:這樣有沒有問題?

  米微斜摸了摸下巴,盯著阮流螢看了一會兒,又去看談衫,最後對著阮流螢說:「你可以想象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的談衫。」


  阮流螢:……為什麼要這麼想?

  阮流螢:這樣多不好啊。


  米微斜拍拍阮流螢的肩膀,也不給解惑,只抬抬下巴,示意阮流螢出去再來一次。


  阮流螢站在原地還有點懵,米微斜鼓勵她:「快去。」


  等阮流螢站在衛生間外面、拉上門后,她又高聲提醒:「記住,是『□□』的談衫。」


  阮流螢本來是不想這樣去想談衫的,反正米微斜也管不到她腦子裡去,她裝作裡面沒有人,猛地拉開衛生間的門,見到談衫后愣了一下,隨後……她也管不住自己的腦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米微斜的話太能洗腦了,還是她自己滿腦子馬賽克,反正她看到的談衫是「沒有穿衣服」的。


  愣了一下后,阮流螢又猶豫了,在出去跟進來之間考慮了幾秒,最後想起自己只是在排練,就乾脆按照之前說好的位置,站到談衫旁邊,眼睛卻是悄悄又瞥向談衫。


  「果然,」談衫就是阮流螢神演技的開關啊,只是稍微這麼提點一兩句,阮流螢演技就進展神速,米微斜撫掌讚歎,「等會兒就這麼拍,記住剛剛的心理活動。」


  她轉而又看向談衫,本來也想看看談衫的,想了想,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


  「Action!」


  【游螢摸黑去到衛生間,不曾想拉開門看見流火正在衛生間里,她怔了下,剛想退出去,又想到如果就這麼退出去,感覺更奇怪了,而且……


  游螢微微垂頭走進去,站到談衫旁邊。


  衛生間的這面鏡子很大,足夠兩人並排站著互不影響,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鏡子里的另一個人,然後注意到流火胸口的那一大片紅色胎記。


  流火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淡淡地勾了下唇,隨後丟一下一句「我先出去了」,轉身就離開,背影里竟然透著一點說不出來的滋味。


  游螢站在鏡子面前沒動,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思緒游移,想起是很少見流火穿露領口的衣服。】


  ……


  這一場順利過了,只是因為有些角度沒拍到,又給再補了幾個鏡頭,才算結束。道具組則忙著整理下一個場景,米微斜就又伸手召喚談衫和阮流螢過去,準備講講下一個場景。


  只是在拍攝前夕,米微斜還是反覆詢問了阮流螢到底會不會紋身,談衫聽她這麼問,也跟著扭頭去看阮流螢。


  阮流螢綳著麵皮,好半天才淡定地說:「可以現學,反正又不是真的要弄刺青。」


  阮流螢把紙團成一團,隨便扔在車前,雙手重新搭上方向盤,整個人側身看向談衫,嘴角翹著,像是心情很不錯。


  音樂在封閉的環境內流淌,撩人的女聲像是一條線,將兩個人給纏繞在一起,怎麼都撕扯不開。


  也許是之前的那個吻,讓她想太多了。談衫自我安慰,雙手略有不安地交握在一起,用力捏了捏后才鎮定地微笑著說:「請問,我剛剛的表現還好嗎?」


  她努力把那個「吻」和試戲扯上關係,才能防止自己胡思亂想。


  阮流螢的目光似是檢測儀,一寸一寸掃過談衫的表情,像是察覺到氣氛的凝滯,她忽然輕笑一聲,整個車廂內的時間再度流轉:「嗯。我會跟導演推薦你。」


  只是導演?談衫眼內閃過一絲疑惑,很快又收斂起來,她朝著阮流螢感激一笑:「真是太謝謝你了。」


  話音一落,阮流螢卻是伸手捏了捏談衫的臉頰,嘴角的弧度幾乎就沒有落下去過:「不要這樣對我笑。」


  嗯嗯?不要這樣笑,那應該怎樣笑?談衫一臉疑惑地看向阮流螢,剛想問為什麼,就又聽阮流螢說起明天的事:「你好像沒有車,明天七點我會開車來接你的。」


  談衫立刻忘記「笑」的事,連忙拒絕道:「不用了,我明天坐車去就好。」


  阮流螢卻像是沒聽見一樣:「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會在小區外面等你,記得不要遲到。」說完,她對著談衫眨了眨眼睛,談衫嘴裡想要拒絕的話,就又噎回了肚子里。


  談衫心想著,明天要不要給阮流螢帶份早餐,一邊彎腰湊在車窗旁,跟阮流螢道別後才往小區內走。


  等談衫的背影再也瞧不見后,阮流螢才打開車門,慢條斯理地站在車旁,纖長的手指從香煙盒裡抽-出根煙來,就含在嘴裡也不點燃,想著如果談衫真的進組了,那麼她得戒段時間的煙才行。


  今晚的夜色很美。


  涼涼的夜風,溫柔的月色,曖-昧的音樂,還有……銷-魂的一個吻,不管是哪一個,都讓人很難忘懷,也讓人意亂情迷。


  夜風將最後的一絲曖-昧氣息給吹散,也將那人的香甜味道帶走。唯一帶不走的,大概是腦子裡那人的笑容,就如夜空上綴滿的星星,不言不語,卻總是存在的,總讓你忍不住,忍不住去想、去看。


  阮流螢仗著這會兒沒什麼人,叼著煙,從車裡翻出手機,給助理打了個電話,讓人過來接自己,望了望車子前面快要被撞掉的保險杠,有些抱歉道:「我開車不是很熟練,可能車子要拿去修一修。」


  助理驚訝道:「阮姐,你為什麼會去開車?!」


  阮流螢摸摸鼻尖,垂頭將腳邊的小石子給踹開,邊懶洋洋道:「送人回家。」


  助理的聲音更古怪了,但比起追究緣由,更重要的還是趕緊把人給接回來。她連忙說道自己會儘快趕來,讓阮流螢最好獃在車裡,避免被人給認出來。


  這裡人很少,而且路燈也有壞掉的,不會有人把她給認出來。只是這句話阮流螢沒有說出來,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丟下一句「我等你」就掛斷電話。


  這人簡直就是聲控殺手啊,隔著電話都無法阻斷她的魅力,助理捂著胸口默默地想,然後又認命地去開車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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